手机泪
2015-01-29高翔
高翔
那天,她说,她再也不用手机了。
我知道,她是在说谎,女孩子家的“不”,往往是有原因的。如果,这样的“不”是在轻轻地拒绝,那么她在渐渐地喜欢你,要与你开一个否定之肯定的小玩笑。若,她说得双眼噙满珠光,那么,你必定是重重伤了,她深爱你的一颗心。我所认识的她,倔强得很,恐怕连刀扎进胸膛,鲜血淋漓,她也不会流泪。是一头嗷嗷的母狮,像是保护幼崽般保护着她装满秘密的心。
忽然有一天,她问我:“我这样,算不算自我封闭呢?他们都这么说我。”
我笑着看她,她从前不问,现在来问,从前不在乎的流言,现在却让它们攀上了心。那里,有一个人了,否则谁在她的心上也走不稳,他们没有东西扶,她的心是一座顽峰。我没有言明,却反问了她一个问题:“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呢?他们可了解你?”
“怎么会!这个世上的人估计谁也没法完全理解谁。”她不自驳,也不驳他,这样的女孩呵!即使被否定,也要做一个离离抽身来看的人,“可是?”她再三存疑,“连他都这么说。”
“他才认识我一天。”她又小声地补了一句。
女孩呵,你堕入了爱情!一个爱情,可以抵得上一百双眼睛。“那后来呢?”我又问她。“后来?没有后来了。”她眼睛渐渐地垂了下去,像一朵寻不到阳光,气馁的向日葵,“我们再也没有联系了。”
无故撞见他的第二次,是在浙闽沿海一带的小渔村里。那里没有信号,她在心里轻轻地说,正好,我也不用死乞白赖地盼着它响。等她心里念完,一抬头,就又看见了他。他混迹在一群像模像样的人中,依旧那么黑,黑得让她一眼就再也收不回了。她狠狠地咒了一句,妈的。可是咒完,连她自己都笑了,她咒得很温柔,就像是爱一样。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那里仍然是安静的。
“嗨!”他依旧背着那个囊,一副随时远行的装备。从人群中向她走来。“嗯。”她也用这副老样子声调,招呼他,不清不楚。她想,眉眼间可会重了点,莫教他嚣张才好,“你来这,又拍照?”“唔。上次那辑照片反响很好,趁热打铁。”一说到照片,他的眼睛似乎就有些着魔,空空的,心全都扑到了景上去。她觉得,这个样子的他很着迷,必定有许多追捧者。她——会是第几个呢?“那你呢?你来干什么?”他问她。
“那你呢?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她也问过自己无数次这个问题,你来干什么?你是个傻子么?你到底来干什么!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唉!她说:“难道这渔村是你家开的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一时间,他有点窘,没有人这么不客气地对过他。下意识中,他用手箍了箍囊的背带,那是他最依赖的信伴。她有点嫉妒它。她说:“它看上去脏了,你要洗洗它,不然会让那些喜欢你的人嫌。”
“可是,我一刻也离不了它。最近半年,我一直在路上。”
是一种抱歉的解释吗?她问,他是在向她解释这半年来他都没联系她的原因?一直在路上?不,她咬着唇,在路上与不联系是不是有些不搭界呢?或许,是他忙。像他这样的男人,一忙起来,总也装不得其他。
“哦。那就算了,反正那些喜欢你的人也看不见你,反正你也那么忙。”她手心有些冒汗,心事呵心事——汗,就是心上的一层血,你身子虚,要好好护着,做医生的朋友叮嘱她要休息,可她现在又跑了出来,还出着汗——全是心里面的血呵!她微微一笑。“你怎么又在傻笑?还是老样子。”他说。
她耸耸肩,不辩驳,也不是第一次,就让他讨些口头便宜,原来,她还记得。“喂”,他的同伴们向他招手,他们要走了,他要走了。“你——”他看了看同伴,又来看她,眼神中略有尴尬,“你的手机号——”“你上次不是记下了。”她双眼炯炯地盯着他,这次,她没有放过他,她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不知道哎,好像给我弄丢了。”他交代。
“既然上次丢了,那么这次也会丢。”她攥了攥裤袋,紧紧地握着。“不会,不会,美女的手机号怎么能丢两次!”他居然咧开嘴,笑了,不像她记忆中的他嘛。突然,她发现,他也会笑,也会油嘴。他有多少个他,是她不知道的呢?她恍惚。
“喂——遇见美女,就不管我们啦!这可不像你啊!快走了啦!”那边,又在催了。“你——”“对不起,我已经很久不用手机了。”她紧紧地握着,对他抱歉一笑,“其实,不用手机也可以见啊。你看,我们这一次不就是嘛。有缘即会吧,手机却未必呢!”她笑得像一朵欲将生命最了一璨的向日葵,它的太阳要消失了。“那好,有缘即会。”他松开一只弄囊的手,拍拍她的肩膀,说“再见”。这一次,她没有转身地望着他,再见,再见,也许再也不能见了。她掏出裤袋里的手机,手机上粘满了从她手心里流出来的汗,一颗一颗,好像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