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林湾夏韵

枣林，以前主要是一个行政村的名字，在宁通高速仪征段北侧，过去因高速公路封闭和城市发展规划未涉及，这个地方贫穷闭塞，随着科学发展、和谐发展的深入推进，生态枣林湾错位优势凸显，一跃成为宁镇扬都市圈旅游休闲的胜地。

葡萄园里的诗意

今日的枣林湾是新的。满眼的绿自然生发，随处可见的湖水澄碧清亮，纵横交错的柏油路跟城区主干道一样宽阔平坦，农民集中居住区内重舒适外重美观，到了枣林湾，恍若进入理想的桃花源，出行方便，物产丰富，居所设施齐全，鸡鸣声中醒来，暮归的牛羊相伴，日子还要怎样的好？

城里人渐渐知晓，夏季，要吃葡萄，最好去枣林湾。大规模生态种植园随处可见，十有八九是葡萄。七八月，成熟的葡萄陆续上市，我们的口福就有了。最好吃的葡萄不在街头水果店，也不在自家冰箱，在枣林湾的葡萄园。亲自采摘，即时品尝。

夏季的葡萄园很阴凉，头顶密布青壮年期葡萄的藤蔓，细细蜿蜒开去，竟结出累累的果，缀着满堂儿女，一嘟噜一嘟噜，惊讶且喜欢。孩子们小心谨慎地剪下一挂，沉沉地捧着，小脸憋得通红，迫不及待地搬到电子秤那儿称量，若超过同伴的，无比开心;若不及，来不及后悔，又去寻。葡萄架下到处是他们忙碌如游鱼般的身影，激荡如涟漪样的笑声。他们永远是生活赠予我们的经唱不绝的歌。

园子里沟渠整饬，杂草清理干净，就连园子外围和顶棚，为防成熟甘甜的葡萄被鸟雀啄食糟蹋，都罩着网，这样的规模种植，与个体农民一家一户的技术、管理，包括销售经营、深度加工等许多方面，都存在天壤之别。行走在这样干净整洁、浓荫匝地的园子里，每个人都会暂时忘却尘世辛劳，舒展蜷曲的心。真希望搬张藤椅，藤下假寐;或者三五好友围坐，海阔天空;甚者可以奢侈地谈谈当下匆忙的人们羞于提及的诗。葡萄架下吟诗，你敢吗？

月圆之夜，有破开云层的浑圆月亮，月光漫漶无涯;有同好交心之友，无所顾忌;吟诵的是那些与我们青春同频共振的诗，最好是汪国真的《热爱生命》：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是不是像我们曾经生机勃勃无怨无悔的青春？再来一首，《只要明天还在》：只要春天还在/我就不会悲哀/纵使黑夜吞噬了一切/太阳还可以重新回来/只要生命还在/我就不会悲哀/纵使陷身茫茫沙漠/还有希望的绿洲存在/只要明天还在/我就不会悲哀/冬雪终会悄悄融化/春雷定将滚滚而来。大口吸氧，大声朗诵，同时吸纳的还有奔向理想生活的正能量。口干舌燥之际，伸手在头顶摘几颗葡萄丢进嘴里，咀嚼的是夏黑、红玫瑰、醉金香这些名字如诗的葡萄。

花事缤纷的乡村

九月乡村，花事缤纷。

蕃瓜花，一朵乡村玫瑰花，一朵人生寓意花。

这片土地上，诗人忆明珠写过《唱给蕃瓜花的歌》，小儿女心意绵绵：为什么你一朵朵尽要伸向篱笆外，蕃瓜花/为什么你一朵朵尽要爬上墙头去，蕃瓜花/你是否也在望着山那边，路那边，望着他/我思念他时便想写封信，捎上几句话/你思念他时却从来不作声，只开花。蕃瓜是这片土地上最普通的物种，泼皮，给点阳光就灿烂。门前路旁，沟坎地头，随处发芽，随地匍匐，随风盛开。这瓜旺盛的生命力颇像诗人的人生际遇。下放仪征30年，调入省城那一刻慨叹：现在每天总要大笑几场。笑什么呢？一笑沧海浅，二笑泰山小，三笑浊浪滔滔，毕竟还我路一条！做一朵枣林的蕃瓜花有理由骄傲成这样。

烈日下，阔大的叶隙，一朵朵金黄的蕃瓜花热情地开，旁边就是它们不久将来的成绩单：青皮蕃瓜恣意躺着，小如碗，大如婴。饥饿年代它们救过人命，而今村人拿了喂猪。居住城里的人觉得可惜，这些可是最时尚的健康食品啊。于是看见去乡下走亲戚的“城里人”把蕃瓜当宝贝往回带，这其中有我。休息日，写字累了，拿它做南瓜饼，当一周的小点心。

凤仙花是乡村的女儿花，她属于夏天。

在枣林湾，经过野山村的一条村道，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栽凤仙花。花开正盛，水红、绛紫、乳白、明黄，矮矮的一株，缀满花朵，开得早的，花已经结上籽，螺蛳状的花种挨挨挤挤，跟花一样繁盛。一株花积蓄的能量不能小觑。

我在小书店遇见过一个小女孩，一双手10个指甲嫣红，是褪去一半的嫣红，指甲的末梢还有，上半截还原成肉色。一瞬间，我觉得眼前的小女孩跟多年前的自己多么像。

每年夏天，我们乡下的女孩子会聚在凤仙花前，采花，用明矾在碗里捣碎，和着烟丝，敷在指甲上，用苎麻叶子将手指裹好，再用苎麻丝捆扎，接下来就不能随意动手指了，一夜过来才可解放。为了好看，再心急火燎的丫头都忍得住。第二天一早，女孩子的世界就是彩色的了。十指丹蔻，眼前一划就是一道彩虹;水边淘米，引得鲦鱼竞相追逐。一个个丫头变得莫名勤快。

这样的美甲固然不同于城里的“甲油站”，不眩目夺人，却环保无害。影响不仅如此。时光像河水，新生的指甲如小太阳升起，那嫣红一点点往后退，日子是在我们的指间一点一滴流过的。忧伤的是一去不回头，欢喜的是逐渐成长。凤仙花是乡间女孩最初的化妆品，它唤醒我们蒙昧的心，感知美，亲近美，模仿美。它给我们的生命着上底色，此后不接受任何生化武器武装自己，不论身在何处，活得自然本色。

扁豆花是个精灵。开在乡间的篱笆和院墙，甚至草堆、猪圈、树枝上。无法选择环境，就选择心情吧。瘦瘦弱弱的几根茎蔓，在哪儿都活泼泼的。任世间“白富美”大行其道，从不自卑，不嫌自己紫不溜秋，风也欢迎雨也不惧，勤谨地高歌猛进，一刻不松懈，一朵不谎花。扁豆诚实，开多少花结多少豆荚。临近中午来了客，主人一点不慌张，站在院墙下摘扁豆，边撕豆荚边和客人拉家常，掂量一下围裙里豆荚数量，转身回厨房，大锅柴禾架起来，切肉，炼油，扁豆烧肉，扁豆比肉好吃。这是枣林湾农家菜里的保留项目，来的都能尝到。我很喜欢，只要有它，就白米饭也能吃好。

大片的棉花，大片的向日葵，都在枣林湾。找个当地人带路，这些花的海洋都能看到。棉花太熟悉，小学同学家里墙上挂的都是棉花图谱，她有个做乡农技员的爸爸，当年非常羡慕。我们的村庄就在棉花田边上，知道它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什么时候需要治棉铃虫。棉花开得花大，红的如云，黄的如绸，田野成花园。不见棉花好多年，再见，我已中年，棉花还如记忆里年轻。向日葵是在枣林湾十里长山看到的，隆起的高地，东面，向日葵植了一坡，午后，向日葵的脸灿烂明亮，朵朵向阳，葵花籽正在孕育，大地静谧，倾听胎音。

我极喜欢这些乡下人不当花长的花，实用与美从不矛盾。乡间也不仅仅有我说的这几种花，那些繁茂的花事是大地和躬耕农人说的悄悄话。希望退休岁月，就住这里，可以泡一壶茶，吃一点零食，看看乡野的花。茶要野山绿茶，零食，就枣林湾的牙枣吧。

魅力无穷的湿地

红山如村姑，不为外人知晓时，我们常去，写过《神奇的红山》，登在《扬州日报》旅游版上;写过《仪征红山谁人知》，登在《扬子晚报》开车去看野风景的专栏中。当红山摩登靓丽起来的时候，却没多少去的欲望了。转而对湿地感兴趣。

水边湿地，鸟的天堂，动植物的家园，人类的天然氧吧。

我是极喜欢水的。自小在水乡泽国长大，水对我个性、思维、文风都有许多影响，水引导我以水的灵动和韧劲尽情抒写。这也是我偏爱枣林湾的原因。枣林湾有三山五湖，山脚之下往往是水，从山脚通往水域的湿地是驻足歇息的好地方。

这些水面是湖边人家的衣食父母。

湖里鱼虾鲜。美名远扬的枣林鱼头、烧杂鱼、清水虾原料就来源于湖里。清晨，村民收网，鱼欢虾跳，收获喜人，用不着去外面的农贸市场，本村的农家乐餐馆长期订购。

这个季节枣林湾菱角上市，虽然个头小，外壳坚硬，但因地道的口感，深得本地人青睐。采菱人坐在特制的腰盆里，这种腰盆有点像桶，腰围高，防水，也为了多盛菱角。采菱人两手作桨，划到菱角茂盛处，将菱角棵翻个跟头，叶面朝下，原先藏于水面下的成形的未成形的菱角一个个露了出来，两手灵活穿梭，摘好的菱角放在坐着的腰盆里，未成形的不摘，翻过去，让它继续长，中秋节前还可再采一次呢。

一叶扁舟，村民放鸭。平展的湖面，鸭似墨滴散落。众多鸭子的鸣叫能生出一种奇特的安静，比万籁俱寂还要真实的安静，世界鲜活，我的心很静，就是这样的感觉，很奇妙。汪曾祺笔下，《鸡鸭名家》里放鸭人陆长庚是个有本事的风俗人物，陆鸭心窍灵巧，他能发出各种声音，把炸窝的鸭子从四面八方的苇丛中呼唤到岸边。在枣林湾肯定有陆长庚，只是缺少汪曾祺而已。

傍晚来看落日也不错。远山山顶岚气弥漫，山腰白鹭翻飞，水面之上，落日将湖面染红，湖上的网簖剪影如长短小令。我坐在草地上。近处，距我数米之遥，有老牛吃草，嘴边白沫清晰，哞声悠长。有村民在给一匹马刷洗，长长的蓬蓬松松的马尾甩起水珠在半空里如彩虹。岸边村道，一老农正赶着一群羊回庄，羊大小不一，大的有卷角，小的头顶光秃秃;大的威武，小的柔媚，“咩咩”声里，夕阳又往下沉了一点。

就这样看着夕阳是怎样一点点沉入湖中的，什么都无需说，什么都不必想。

作者简介：

王晓，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协会员。近年来在《雨花》《福建文学》《翠苑》等百余种报刊发表百万字，出版散文集《浮世的安慰》《灯火可亲》《繁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