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张震

田倩

“原来你跟他们一样，对我好就是想改变我。你好可笑啊，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不可以改变的……”这样的回应，让小四之前建立起的自信瞬间失衡崩塌，那个正直、单纯、沉默的少年将刀子一次又一次捅入了面前这位少女的身体。

那是1991年，银幕上的张震。14岁一次偶然的碰面，让杨德昌导演一眼相中，饰演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的主角小四。这是震动影坛里程碑式的作品，近二十年光阴过去，它仍然被奉为经典。张震也就此出道，备受关注。但也是因为出演这部戏，“张震的开朗就是从那时被带走了，从此变得沉默文艺，仿佛被烙上了‘牯岭街之印。”张震的父亲张国柱笑言。

用力的演员

张震是个用力的演员。这种用力，不是想方设法去争取什么，而是为塑造电影角色做最充分的准备和探索。

2004年，张震与田壮壮导演合作开拍《吴清源》，为了这部电影，张震付出了极大努力，他不仅去面见了这位棋道大师，研读他的自传《中的精神》，还学了日文，学了围棋，力争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角度都能使自己显得像是一个完全沉浸在独立精神世界里的人，一个清瘦苦修的大师。

2013年，王家卫的《一代宗师》上映，张震的名字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他的“用力”再次折服不少人——为了演好《一代宗师》中的北派八极拳宗师“一线天”，张震特意北上拜师学拳3年，还获得吉林省武术运动协会主办的“神枪杯”八极拳青年组一等奖。

还有，他在拍摄《深海寻人》时经过专业训练，考取了潜水执照；在拍摄《绣春刀》时又苦练刀法，使得影片中的武侠，舍去了传统武侠路子的飞天遁地，而是用硬桥硬马的真功夫取胜，拳拳到肉，令人看罢酣畅淋漓……这样用力的付出，使得张震在表演中，不仅保留着自己的表演天赋，并且将其发展成为个人魅力，再加上日臻成熟的演技，形成了一套适合自己又被观众认可的表演体系。也许他不是演技最好的那一个，但他应该称得上是花最大力气钻研人物、甚至比出演人物的戏分还多的那一个。

用力，张震认为这是让自己进入角色的绝佳方法。“因为我不是学戏剧出身，当我去诠释一个角色时，希望找一个切入点，比如找那个角色会做的事情来做。虽然时间很有限，能做的事情很少，但是做总比没做好。当你去熟悉角色的环境、动作、形态时，多多少少都会对你的表演有帮助。”终于，他的力气没有白费，不仅自己随着出演的影片一起不断地成长与成熟，也在这些过程中得到了更多观众以及导演的肯定。

张震在表演时有多入戏？拍摄电影《最好的青春》时，男女主角张震舒淇曾一度吻到失控，最后导演侯孝贤和摄影师将机器都关掉了在一旁抽烟，他们还兀自恋恋不舍。拍片结束后，张震谈到自己“很失落，时常沮丧，因为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入戏时动情是一定的，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出戏花了多久，从那一年开始，舒淇与张震的绯闻甚嚣尘上。

《吴清源》的拍摄，堪称张震电影之路的一个转折点，甚至改变了他对演戏的想法。影片拍摄结束后，当张震抽身出来，心中被一种强烈的虚空感袭击，转而大哭了一场。

现在，我们提起他的名字，眼前依旧会浮现那个十四五岁大朴不雕的剔透少年小四，他沉默倔强；还有那个穿白衬衣踢球、带着录音机走街串巷、想打架就打架，想交朋友就交朋友，想去世界的尽头就去世界的尽头的青春期男孩小张，他肆无忌惮；还有那个战场上的天才、政治场上的小孩韩信，他怀才不遇、无可奈何……还有很多，有时观众甚至也难分真假虚实，《看电影》杂志特别深情地为张震做了一个高定位——“诗人只能被赋予，而不能被造就。一个好的演员也同样如此。”

真实的文艺中青

张震最初的梦想不是做演员，而是在美术设计上有所发展。

6岁以前，张震和姥姥、姥爷生活在一起。姥爷开了一间画廊，张震耳濡目染，积累了十分不错的美术素养，以至于上大学断然选择设计专业。朴素不花哨，张震从小就展现了这一品质，譬如他在穿衣服上，据说最久一件穿了10年，黑色，棉的。“穿着会觉得像自己，我从不会为潮流改变自己的方式。”这是他秉持的态度。

做演员的父亲好像从来都不在他身边，这样的缺席曾让他和父亲张国柱之间关系紧张，也让他反感演员这个职业。张震说，“我小时候特别讨厌演员这个东西。为什么人家的父亲都是朝九晚五的工作，一家人可以陪小孩，我的父亲永远不在身边。”但如今，和当年的父亲从事了一样的工作，他开始释然：“现在我也做这个工作，很多人不了解我，就走了。”

对接触过张震的人来说，他的明星光环并不强烈，无论专访、记者会，还是红毯，张震总是相对安静，保持礼貌的微笑，不善言辞、平淡沉默、不谈私生活，张震就像他年轻时候饰演的多数角色一样，散发着文艺、低调又天然的气质。据他自己讲，他的安静，可能在于他待人处事不会演，“大家觉得我话不多，是因为我不是那种能主动聊话题的人。但是如果可以聊到一起，我通常话会比较多，蛮聒噪的。如果聊不在一起，我不会硬聊，不会演。”

而且，他对娱乐圈始终保持距离——“圈子里面的事情很多，什么样的人都有。每个人想要走的方向不一样，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所以我要走我自己的方向。我觉得做好自己比较重要，自己要有个信念。其他的人不关我的事，让他们去讲吧。娱乐圈里没有什么事情好宣布的，或者要表现成什么。这风气不应该是这样的。”

生活中的张震爱文艺，爱睡觉，也比较宅，是个不太成熟的小孩。结婚后，他变得更踏实一点，除了工作，就是陪伴家人。但或许，每一个男人的心里都寄居有一个男孩一般纯粹的灵魂，时不时作祟。张震也不例外。“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这让人不免会想起《春光乍泄》中张震在世界尽头的身影，“1997年1月，我终于来到世界尽头，这里是南美洲南面最后一个灯塔，再过去就是南极，突然之间我很想回家，虽然我跟他们的距离很远，但那刻我的感觉是很近的。”

他很担心安于现状，没有时间再出去冒险，他很期待去北极，但就目前的样子来看，又只能看缘分。“人到了某个固定的年纪，会越来越难跨出去。比如你想要去北极，你会发现你懒得去了，为什么要去这么辛苦的地方呢？但那个地方，对我来说不得不去。比如说非洲，你可能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花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那儿，你可能三天不能洗澡，这是你想要的吗？宁愿去南丫岛或者海边去度假，是不是就好点，或者简单点？你考虑的东西也不一样了，放假你要跟家里人过，那你的非洲怎么办？”在娱乐圈，这样的心境似乎难以寻见，太少人会像毛姆笔下的思特里克兰德，抬头寻找月亮，几乎都是在忙于在地上寻找那六便士。张震这个身体里寄居着男孩灵魂的男人，恰恰忽略了六便士，更多的追求是月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