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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出名,也算这个社会的进步”

2015-01-28

时代人物 2014年8期
关键词:崔永元主持人

记者:你现在在网上吵架,像个老愤青,偏执,也骂粗口,似乎颠覆了原来电视上幽默、风趣的形象?

崔永元:其实我觉得这个状态才是高兴的,活得非常自由。现在想发火就发火,想骂人就骂人,想拍桌子就拍桌子,没有什么公众形象这一说,我觉得这才是一个真实的崔永元。

如果以前你看到崔永元特老实,他只是遵守中央电视台的规矩。现在崔永元遵守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只要不违法就没有问题。

我倒劝告那些喜欢我的人,或者追星族,你们应该擦亮眼睛。如果现在这个崔永元,你们喜欢的话,你就喜欢下去吧,他这辈子肯定就是这个样了。如果这样的崔永元你不喜欢,你喜欢以前他在电视台那个形象,那就算了吧,他不会回到那个形象了。

记者:你在央视,我们看着很风光,你的委屈从何而来呢?

崔永元:我觉得没有什么委屈,非得说有什么委屈,实际上是两个崔永元在打架,一个是体制中要服从命令的崔永元,他要做得尽善尽美;一个是本性的崔永元,疯狂原始人。他们两个得合成一个形象,就是电视里的形象;要不合成另一个形象的话,就是现在的我。

现在传媒大学这里没人管我,我估计只要有一个人管我,我又会觉得不舒服了。在中央台那个环境里,我认为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给我创造了最好的环境和条件,我不得不说对我有点特殊。

其实是我给自己制造委屈,因为我有个乌托邦式的新闻理想,我非要摸到它。不光自己要摸到它,还苛刻所有同行都去摸到它。我希望我们是全世界最好的电视台,胜过CNN和BBC,我们拍《动物世界》都要比他们拍得好——你说这事我管得着吗?但我天天就在想这些事,所以我永远不愉快。真的没有人欺负我。

记者:我曾看到过央视1993年新闻评论部的记者规范,那个东西很好,可是后来没有传下来?

崔永元:那个是我参与制定的。当时我们觉得就应该有一个规范,为什么?因为我们所有人进去的时候全是外行,干广播的、干报纸杂志的、搓澡的,什么人都有。反正来了,大家一块干电视,不知道怎么做。

我们不知道采访有什么原则,也根本不懂机位,有很多东西要规范。到什么程度呢?比如你选题被毙了,怎么办?我们把它写出来,非常幽默——洗热水澡,别的都没用。但今天你要让我补充,我就说把素材留好。

今天我做口述历史,我明白了,要把素材留好。别因为被毙,就洗了录别的了。当时大家在努力制造规范,也尽可能按照规范来做。

后来你会发现永远做不到规范,还会发现规范在不断完善和提高,就像跳高,我一厘米一厘米地给你加,这样既给你压力又给你动力,你只要跃过去就是好样的。但我永远让你跃不过去,最后一个杆把所有人全挡在外面,这就是它的魅力。

可现在我们面前摆的是铁丝网,好像是规矩,实际上寸步难行,所有人都走不了,胆小的人就开始往后退,就导致今天这个局面。

记者:今天电视行业这个局面,有哪些往后退了?

崔永元:当时创业的那些人,我想问问,谁现在没退步呢?

以我自己为例,刚开始做《实话实说》的时候,我就想像我这样儿化音这么多的人也能主持节目,算是电视媒体的一个宽容。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出名,也算是这个社会的宽容。

慢慢地我意识到我创造了个平台,这平台门槛非常低,过去不是专家、学者、部长或官员,就不可能进来。像街头采访老百姓,哪有呢?现在我们老百姓坐在演播室里,谁想说谁就说,爱说什么说什么,这是个大进步。

再后来,我发现这个平台真正美丽的地方,是能容纳不同声音。过去是一个人说了算,比如说我在这个学校(中国传媒大学前身北京广播学院)上学的时候,来了个人跟我们讲美学,讲共产主义,我们只有鼓掌的份,不能提问,也不能反驳。但《实话实说》,你说着话,我可以打断你,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来阐述我的观点。

这些人在社会地位上,实际上是不同的。有的是高级教授,有的是普通老百姓,但他们在这个平台上的话语权,完全平等,这个真了不起。但后来这个平等慢慢地就被剥夺了。

记者:你说《实话实说》你1999年就做不下去了,那从1999到2002年,你还强撑了3年。

崔永元:实际上是我们妥协了。我们觉得自己很聪明,他不让我们保持开放性的讨论,那我们就改成做个案,请一个人来让他讲故事,这就没有争论了。但故事里藏着很多问题,藏着很多观点,就这样来做。但后来,很多故事他也不让你讲。

另外我们觉得太累了。评书的故事讲得多动听,凭什么找个普通老百姓,语言表达能力也不行,我还费半天劲帮他调整。我还不如自己讲呢。然后还要把自己的观点想方设法放进去,放进去后,被发现了,给剪掉了。这是干吗呢?太累了。

记者:你之前做的《电影传奇》很接近你心目中的理想吗?

崔永元:《电影传奇》特别近,它离我的理想特别近,只是不被市场认可,大家不觉得它是个好节目,这是个问题。《实话实说》人民认为它是个好节目,但是我觉得它离人民越来越远,我每做一期就觉得离我的理想又远了一步,这也是我自己不能接受的。

《电影传奇》就是干事,因为没有人愿意干这个,费力不讨好。中国电影100年,我们有多少关于100年的资料呢?我们采访了1000多位电影人,其中几十位现在已经离我们而去了,再也没有他们自己的影像资料了,等到中国电影150年、200年时,只能到我们这儿来找到他们的资料了。我跟我的伙伴们说,咱们不功利,咱们做一个资料收集,采访每个人都是从他记事开始谈起的,说的跟电影毫无关系,但是我们把它完整记录下来,我觉得这是有意义的,对整个中国电影史是有意义的。但是把自己累得半死,也挣不了钱,不盈利,也没人说这个节目受欢迎。我也可以做《超级女声》这样的节目啊,我要去做主持比他们主持棒多了,我有这份自信。

现在这个节目已经被中国电影博物馆收为馆藏作品了。据我所知,这是电影博物馆唯一的电视作品,这就说明了它的史料价值。现在,起码电影圈的老人,天天都在鼓励我,每次我见到他们,都像摸自己儿子似的摸我的脑袋,说小崔,你干了一件好事,你帮我们干了一件好事,这应该是我们电影人自己干的,让你给做了,我们得感谢你。他们对我特别好,还给我寄吃的,寄治病的药,我特别感动。

记者:《小崔说事》和《小崔会客厅》这两个节目是怎么来的?

崔永元:2002年,我住院出来以后,先做《电影传奇》。我的医生建议,说你喜欢电影,做电影可能对你的心态有好处。后来台里说你不能老不露面,那就做个《小崔说事》,嘉宾讲故事,我坐那儿听就行了。十几分钟里要说3个事,实际上就是为了减轻我的负担,一个事说5分钟,一天就能录4个。这样就做下去了。

《小崔会客厅》是“两会”的时候,领导想做这么一个高端采访节目,好像之前好多主持人都做过,不合适,就想让我做。很少有人让我试这个,比如国庆直播之类肯定不会让我去。神六还是神七上天的时候,让我去直播,播了一下午就把我换下去了。他们觉得这种场合不能开玩笑。我是觉得什么场合都能开玩笑,除了追悼会。

他们问我,我也乐得试试,我不相信官员只会说那些话,官员也是人。在做策划和联络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得做进一步妥协。他们现在还做不到进来就回答问题。可能是秘书、秘书长、宣传部门要跟你沟通一下,我说可以沟通。他们最早沟通时是拿着剧本来:我问什么,他答什么,我开什么玩笑,他开什么玩笑。

我说你可别这么弄,这么弄会出大事的。第一,我记不住,第二你们首长也记不住。到时两人都断词,中央台不管我,你可完蛋了。最好还是按照我们的职业规矩来,我们设定话题,看谁适合谈什么。

记者:《小崔会客厅》一开始就确定了采访对象是省部级官员吗?

崔永元:对。主要采访部长、省长和省委书记。我采访的第一个人是周铁农,全国政协副主席、民革中央主席,他很真实。我化完妆坐在那屋等他来。过了一会儿,外面挺热闹,就是大官来的动静,然后他进来说“小崔你好”,然后握手,坐在那。他说,你有什么吩咐没有?我说没有,您有什么吩咐没有?他说我也没有。我说,那咱们就开始吧。

我记得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听说我要采访你,我家里特紧张,因为你是大官,我妈怕把我枪毙了。他说,听说你要采访我,我家里人也特紧张,说你说话没情面,怕我在这里丢丑。这样就聊得很好,很顺利。

后来也有副委员长、副主席进来,他们也有在省里工作的经验。其实我们特别希望采访一把手,我还跟温总理说,你应该接受我们采访。就不能敞开心扉跟我们谈谈?

记者:《小崔会客厅》为什么没有成为常规节目?

崔永元:我们想做常态,但没有那么多省长天天陪你聊。如果变成常规节目,可能都得采访到乡长了。日常状态下,我们采访省长肯定是突发事件的时候,比如你这里煤矿爆炸,比如征地拆迁有公众游行了,我当然第一时间想采访你了,你不用跑到北京演播室,我跑到你那里找你。

但你想他们在这时候会接受采访吗?这个难度非常大,那只有“两会”是个好机会,所以后来就变成一个“两会”期间的节目。我很喜欢这个节目,我甚至比喜欢《实话实说》还要多。

记者:《实话实说》《小崔说事》《电影传奇》,你怎样评价自己在3个节目中的表现?

崔永元 :《小崔说事》就不评价了,不值一提,挺随手的,好像少年时候练过武,老年了再比划两下,这么回事。《电影传奇》非常伟大,将来总会有人写它一笔的,它为百年电影作出了贡献,真的可以这么说,一点儿都不觉得脸红,也不愧疚。

《实话实说》了不起,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谈话节目方式,但是美中不足的,它是模仿,实际上学的是美国《脱口秀》。《电影传奇》全世界没有第二个,是我们自己的发明。《实话实说》顶峰时,我特别有成就感,觉得自己真了不起,我是中国第一号男主持人,后来才发现这个想法非常非常愚蠢,那只是在我们通往理想的过程中非常艰难地迈了一步,就误以为自己成功了,现在想来真幼稚,还没到青春期呢。实话说,《电影传奇》真是让我有成就感。

记者:近几年,你自己也试过娱乐节目,包括《谢天谢地你来了》《小崔说立波秀》。

崔永元:但不舒服。我觉得娱乐也不是这么做的,娱乐可以特别娱乐,表达的信息量比《焦点访谈》还厉害。

大家来验收娱乐节目,看它广告怎么样,能不能请到大腕,现场好不好看,收视率高不高,网络传播怎么样就行了。通常都用这样的标准。

但我不是。每次说剧本的时候,我非常苛刻。我知道那些人这辈子都不想再跟我干活了,就那么10分钟的戏,我把它当艺术品对待;人家都是总政、军艺专业的话剧演员,我还在跟他们提角色体验——虽然就那么两分钟,你得有个角色体验,让我们看出你的前世今生来。谁这么玩娱乐节目呢?多累啊!但是我就这么玩,所以我玩不下去。

你说满场笑声,我们做到了。我们是真笑真鼓掌,不是假的。现在还有人问,你敢保证你们一点儿都没透露吗?真是即兴的吗?我说我敢保证,从我进入这个节目,一直到我离开,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或者发生过我不知道。如果我不离开央视,这节目还会做。

记者:你觉得你是一个优秀主持人吗?

崔永元:是,难得一见的优秀主持人。

记者:为什么呢?

崔永元:既有职业水准,又有良心,非常难得。我们的主持人总是缺乏这两点,有的人有职业水准没良心,有的人有良心不会主持节目,我是这两点都具备一点,所以就显得比较优秀了。谈话类节目主持人的要求特别简单,比娱乐节目,其他类型节目的主持人都简单得多,因为谈话节目主持人是真实地表现自己,所以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是什么样的谈话节目主持人,所以我说,可能谈话节目主持人是最难选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谈话节目主持人也是最好找的,你只要会跟别人说话,你就能当谈话节目主持人。这个事情就这么简单。所以我觉得好的谈话节目主持人肯定是个好人,有相对完美的人格,所以他才会有相对完美的谈话。

记者:你在谈话节目中表现得很好,你觉得自己的人格也是非常完美的吗?

崔永元:我还好,到现在我还在犹豫我要不要参加商业活动呢,我把好的机会都错过了,我其实1996年就可以参加,但是到现在2005年还没有参加,9年都过去了,损失了多少钱啊,你想想。

记者:你觉得电视台主持人和演员、歌手有什么区分吗?

崔永元:公共电视台的主持人,跟娱乐圈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商业电视台的主持人就是娱乐圈的。

记者:国内有你欣赏的主持人吗?

崔永元:杨澜、张越、水均益我都很喜欢,非常喜欢。作为一个谈话节目主持人,在尊重人这方面,杨澜无可挑剔,非常好,而且我觉得她的适用类型特别强,可以做这样的节目,也可以做那样的节目,我觉得她特别好。

张越呢,我喜欢,因为张越的语言风格特别苛刻,但是我觉得她在苛刻的过程中,能让你感觉到善意、友好,这是她的技巧。张越做人也是这样的,我们俩在私底下谈话,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看书也没有她多,她是读书狂,看书特别多,甘于寂寞,什么都不争,你见过张越争什么?什么都没争。王雪纯也是,什么都不争,就天天坐家里看书,充实自己,耐得住寂寞,这是我学习的榜样。水均益是另一种类型,我不会英语,我觉得他会英语挺棒的,非常好。碰到一些国际问题的时候,我会去问他,他搞得非常清楚,一定程度上来讲,他成了这个领域的专家,这样的主持人值得提倡,就是你做一个类型节目时间长了以后,你对这个领域能有充分的了解,能显出你对这个领域的学识掌握的程度。水均益人也特别好,我很喜欢他。

记者:在中国,优秀电视主持人的“短命”是一种普遍现象吗?

崔永元:非常普遍的现象,谁也无法逆转。电视节目是内容为王的,当我们的内容受限制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在表现形态上做文章,那个东西寿命就是短,现在一个节目能坚持3年、5年我觉得已经非常奇迹了,应该比这个还要短。在媒介以内容为王这个前提下,如果我们在内容上无法拓展,只能在形式上去翻新,就会导致主持人生命力特别短,基本上就成了吃青春饭,成了这么一个行当。在国外到了我这个年龄刚有资格做主持人,在中国都被淘汰了。在国外,你不到40岁,谁让你做主持人?开玩笑!这个事情比较复杂,我觉得跟我们整个电视生态环境都有关系。比如拉里·金那样的节目,我们让他到中国来做,即便没有政策的限制,又有多少人愿意看呢?但是我告诉你,你爱看不看,公共电视台就是这样,你只要家里有电视,你就必须交钱,不交钱就罚你,就是这样。

记者:你是不是社会责任感很强的人?

崔永元:每个做媒介的人都应该有这种责任感。你的媒介会影响别人,你怎么能够没有责任感呢?我这些年发表的观点老被人重视的原因,就是因为两点:一是我确实说到了痛处;二是别人不愿意说的话,明摆着得罪人的话,我说出来了。

我把中国当下的知识分子分成三类:一类叫拍案而起;一类叫洁身自好;第三类叫随波逐流。从历史的角度看,最需要的是拍案而起的知识分子。现在中国的知识分子,能做到洁身自好就相当不错了。哪一次商业炒作,哪一次对消费者、读者、公众的欺骗,后头没有学者、科学家甚至院士帮忙?哪一次没有?这是中国文化的悲哀。我一直想做一个拍案而起的人,但是那样的人除了要有血性,还需要有知识。我认为我的血性足够,我的知识不够,我的知识储备不够,我说话不能那么隽永,不能那么深遂,但是起码我能拍桌子。

记者:你一直在以太强硬的姿态去面对生活,为什么不让自己更舒服些呢?

崔永元:舒服的方式是妥协。为什么我们老劝大家妥协呢?有的人妥协了很舒服,比如说被日本人占领了当汉奸就是妥协,特舒服,汪精卫特舒服,都混到顶上了;有的人就是死了都不想当汉奸。像梅兰芳他们,就是今天所说的演艺圈的人,他们不但不当汉奸,都不给他们演戏。我们怎么看这些人呢?你说你给他演呗,你故意给他往坏里演,你含沙射影再讽刺一下日本人?妥协的渠道任何人都能找着,我觉得那是借口。

记者:你是不是老有孤独感?

崔永元:我每天晚上都非常难受,特别孤独,寂寞。我都无法跟你形容我的难受,经常晚上9点就躺在床上,到第二天早晨7点还没有入睡。我老在想这些事,想不通,想不明白:以前有那么多拍案而起的人,现在他们都上哪儿去了?我知道崔永元无法跟他们比,这个时代有可以跟他们比肩的人,做人做事都无可挑剔,但是他们都在洁身自好,我见过很多很多,他们不愿意站出来对这个社会负责任。

记者:你听到过的对你最恶毒的评价是什么?

崔永元:骂我的很多,最恶毒的评价是,这小子会玩,既炒作自己,还不露痕迹,显得很有学问,很有修养,很宽容,这是对我最大的伤害。真的,骂别的,比如他长得难看,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他早点死,死得越早越好,他怎么还不死,他老说自己要自杀,怎么还不自杀啊,快点啊——这些我经常听到,我根本不在乎,但是刚才那个评论,我认为是最狠的,也可能说到了我的痛处吧。

记者:你希望中的自己,希望中的别人,希望中的外界社会,有没有点乌托邦色彩?

崔永元:我才不认为那个是乌托邦世界呢,我认为那是美好的世界,我相信有这样的地方。比如我带我女儿去朗布拉邦(音),老挝一个城市,那地方非常非常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让人特别感动。回来我就想,什么叫文明?什么叫发达?是不是纽约就叫文明?华盛顿就叫发达?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大概就叫文明吧。

记者:你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你对别人的那些要求了吗?

崔永元:对,我就能做到绑票不撕票,收了红包不塞纱布。主持人请人家来做节目,人家好好配合你,你别背地里骂人家,我就这个要求,这个要求高吗?

记者:生活中,你是个好玩的人吗?

崔永元:我生活中好玩着呢,只不过得了抑郁症变成现在这个德行了。现在我的同事跟我合作都觉得没意思了,因为我特别苛刻,这些小孩经常被我批得掉眼泪。但是以前在广播电台时,大家都盼着我去,只要我一去,办公室就永远是笑声。我们有个女同事,生了个孩子,欢天喜地,然后我去了,他们说小崔脑子灵,给起个名字吧。我就在那儿装模作样地想,她丈夫姓马,我说叫马奋吧,他们就说你太恶俗了,怎么起这样的名字。我说是奋斗的奋,奋斗怎么会恶俗呢。一下午大家都为这事高兴。其实生活中我是特别有趣的人。现在那个状态已经没有了,一点儿趣味都没有了。身体加责任感这两件事,让这人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了。

记者:你有过挺严重的失眠和抑郁症,长时间的失眠和抑郁,是不是影响了你对外界事物的判断呢?

崔永元:我是处在这种状态的,就是自己对自己无事生非,比如非洲出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是我忧心忡忡;甚至看到美国的电视不好,我都很反感,比如说国家地理频道有个栏目广告(不是商业广告),我特别不能接受,它的第一个镜头是“9·11”那个大楼塌了,视觉上非常漂亮、非常好看,我就说你想没想过,那些失去亲人的人打开电视机心里会怎么想?我为这些忧虑,想给他们写信。是不是有病?

记者:你回了水均益一条微博,你觉得你们的时代过去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

崔永元:我们那个时代像我这样的人特别多,追求事业完美,想知道世界潮流是什么样的,想知道踩在前一辈肩膀上能摸得多高,能看得多远。

现在呢?孩子们特别现实,他在你这儿找一个体面的职业,过有尊严的生活。这一点儿错误都没有。他们思考历史和社会的方式也许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觉得人家浅薄,人家还觉得我们老朽呢!我们很多历史,他们可能一眼就看穿了,而我们还糊涂在里面,这都是有可能的。但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确实是时代不一样融不到一起。

我跟这些年轻人的关系,就很像我和这个时代、和这个电视市场的关系。你们做得欢天喜地,节目卖得好、人气高,我真觉得跟我没关系。我想象的电视不是一个集贸市场,我想象的电视是跟哲学有关的这么一个地方,它是传递思想的,它甚至是产生思想的,如果这个达不到,其他没用。

记者:你在微博回复里说,看好下一代,关键是他们“不听话”。

崔永元:对。为什么我说未来在年轻人身上?你在采访我,你身后这位年轻人就让你看表,这在我们那个时代是不可想象的,意味着让我赶紧停。但在他们来说这是很正常的。这就叫不听话,但我非常欣赏,不听话就是独立思考,独立思考就会出现无数美丽的硕果。凭什么采访你一个老朽崔永元,我就得毕恭毕敬,就不能照我的职业方式去做?你想以你的资历、你的权威,把这些人弄服,门都没有。你对他的态度不好,他明天就到别处去,他有手艺,到哪都能活。

我特别高兴,在我这一代或者我父母这一代是不可能的,工厂把他开除,他就饿死了,没那么多工作岗位。现在他们机会太多了,我们惹他们,他们就给国外电视台在中国的分支机构去干了。我最优秀的学生都跑到那儿去干了。你还惹他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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