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官”王儒林
2015-01-28王继成
王继成
61岁的王儒林或许正面临他人生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这位外表富有亲和力,在外界眼中同样儒雅厚重的第十八届中央委员,几乎是以一种“临危受命”的形式,带着中央“高度重视山西领导班子和干部队伍建设”(刘云山语)的意志,于9月1日“空降山西”。
正如媒体表述,王儒林入晋“上午刚抵太原,下午即就职”,堪称“跑步上岗”。无论人选的确定,还是交接之快,都让外界有些始料未及。毕竟,在有消息称王儒林可能接替袁纯清出任山西省委书记之初,有观察者还表达了质疑:一来王儒林年龄已不小;二来袁纯清在晋工作时间不长,落马官员并非他亲手提拔;三者,若撤换山西省领导,应该同时宣布两个省的任命,而不会错开。
王儒林的火速赴任,或许某种程度上,正反映出山西官场形势的紧迫与严峻。
初战一月即感“无奈”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同上任书记袁纯清一样,王儒林入晋也是信心满满。二人均将调研放在自己工作第一步。
媒体的空前关注,放大着王儒林的一举一动。
9月1日,人民网将王儒林之前的讲话提炼出来,冠于新闻标题:《新“晋官”王儒林:反腐先看一把手》。
与袁纯清甫上任之际首先调研太原不同,王儒林将他的第一站选在了情况最“复杂”的吕梁。王儒林在开会时说,“有的同志建议,吕梁情况复杂,第一站最好不去吕梁。我经过认真考虑,第一站还是要到吕梁来。我觉得主要有四个原因。第一,吕梁是革命老区;第二,吕梁是腐败问题重灾区;第三,吕梁是‘天下廉吏第一于成龙的故乡;第四,吕梁是当前经济发展社会稳定矛盾突出的地区。”王儒林此番履新先啃“硬骨头”,迅速通过媒体传播开来。首先,从姿态上给了人们一颗定心丸,也让山西官场感受到新“晋官”反腐的强烈勇气。
不过,尽管有着外界看重的基层经验,也对山西工作之难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吕梁之行仍让王儒林深感震惊。
9月16日至19日四天时间,5个县区,16个调研点的行程,王儒林居然至少两次被民众拦住喊冤。19日,王儒林主持召开市、县和市直部门主要负责人座谈会。他在会上特意提到随机走访发现的“蔡家崖村3件事。”其中一件,是有一户村民5口人拥挤在二十多平方米的窑洞里,居住十分困难,无法解决;还有一户村民院子里仓房倒了,村民想重建,却被村干部阻拦。
这些看似细碎却多年“无解”的问题,让王儒林感到些许无奈。他在座谈会上直言:“蔡家崖不是一般的村,曾是晋绥边区领导机关所在地,是全国著名的地方。现在,这个村老百姓办事都这么难,老百姓生活还这么苦,意见这么大,我感到心里很难受。”
王儒林感慨:“我们吕梁的传统文化是重德重廉,历史上出清官廉吏,而且出了‘天下廉吏第一,现在为什么却出了这么多问题?成了全国发生严重腐败问题出名的地方呢?”
在王看来,“吕梁发生严重腐败问题,一个根本性的原因就是在一些干部身上失去了老区的革命精神,伤了根、丢了魂、忘了本。”
王儒林期望吕梁重塑市委班子、政府、各级干部、企业家、改革发展稳定等5个新形象。但当地官员却坦言压力山大:“即使有新书记坐阵打气,但由于问题矛盾积累多年,官员们人人自危,很难放开手脚去干工作。”
腐败根深叶茂的晋土
实际上,对王儒林来说,腐败盘根错节的山西官场与媒体称“无老虎”的吉林远不可同日而语。
吉林对于王儒林堪称第二个故乡。16岁时,王儒林便以知青身份来到吉林省抚松县露水河镇。从一名林业工人,一步步摸爬滚打做到省委书记。可以说,无论对当地官场生态的洞悉,还是社会关系的梳理,王儒林都能做到洞察秋毫。这让王儒林开展工作完全可以在“知己知彼”有利情形下开展,而扎实的人脉,也能为他的左右腾挪提供最大助力与庇护。从经济发展看,吉林属于能源资源欠丰富地区,又处内陆,多年来,吉林省重点工作都在于如何突破自身地缘劣势,其腐败发展,腐败规模都有所限制。盘点吉林近年来被查官员,官职最大者为2008年落马的吉林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米凤君,其受贿记录是“索取、非法收受他人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628万余元”。
相形之下,山西的情景却几乎是360度的翻转。王儒林在吉林积累的45年宝贵经验,相当一部分或许都要推倒重来。不仅仅因为山西的官场生态完全陌生;也因为腐败力量纠结起来的利益共同体,将对王儒林这一“外来者”形成抵制合力。最后,山西官场的腐败与本土富可敌国的自然资源结合,催生出的是一条震惊全国的官商勾结链条,以及由来已久的买官卖官之风。吉林米凤君的受贿“纪录”,跟山西落马官员一比可谓小菜一碟。比米凤君落马早一年,2007年,山西省古交市安监局原局长闫全维,便创下3年收受600多万元巨额贿赂的纪录。晚一年的2009年,山西灵石县公安局原副局长史双生索贿、受贿,更是直冲上3300万元大关。
说到买官卖官,吕梁市曾发生一场巨大的网络爆料风暴。2009年年底,一篇《一顶乌纱帽,千万雪花银》的长篇网贴和另一篇《一个买官无果者的反思》在网上广泛传播。网文揭露了2009年秋天开始的吕梁13市县区公推县长人选、在5个层面和环节中参选者层层行贿的情形。网贴指离石区一副书记在此轮“选举”中花费达两千万元。贴子基本没有点其他14位最后竞选人和其他7位竞选成功者的名字及具体情形,但笼统表示其他人花费也都在千万级别。
对此,官方没有做出回应。而吕梁市委某官员回忆,这次推选层次很多,程序很严但却仍存在一些违规问题。
据《中国经营报》报道,贿赂在吕梁已成一种文化。即使在工团文宣这样的清苦和务虚部门,“上一个小科长也得给同一办公室的同事每人给三百五百元,大家都好意思要,已经认为是应当的。”
事实上,袁纯清接手山西时,已注意到上述问题。他的治晋方略有两个反腐重点:一是打破沉积已久的官场陋习,重塑形象,并借此为“再造一个新山西”提供干部保证。当时在不到一年半时间里,全省查处违纪违规公职人员1300多名。另一记重拳则是煤焦领域的反腐和解决买官卖官问题。
袁曾信心满满地回应 “晋官难当“的话题:“在山西当官,不能说不难,但难是一种客观存在,关键是主观上如何对待。如果你觉得难,害怕难,那永远是难,但如果每个难的背后都有一个成功的等待,你就会去克难攻坚,后面也会有一片新天地。在山西工作,我已经做好了克难的准备。但我得到了山西干部群众的支持,因此是有难又不难。”
然而,4年之后,却是袁在9月1日的山西全省领导干部大会上,不无遗憾地自称对山西腐败负有领导责任。也是在这次干部大会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赵乐际宣布了中央决定:由王儒林接替袁纯清任山西省委书记。
制度反腐任重而道远
今年3月10日,中纪委系统的机关报《中国纪检监察报》曾刊登对王儒林的采访。当时王儒林谈到“五个防止”:防止权力过多干预市场、边界不清——改革限权,确保权力界限清晰分明。防止权力取得无据、行使无序——依法确权,确保权力授予依法合规。防止权力过度集中——科学配权,确保权力架构相互制衡。防止“暗箱操作”——阳光示权,确保权力运行公开透明。防止权力滥用——全程控权,确保权力监督及时有效。
防止权力滥对反腐体制机制创新和制度保障的重视,被视作王儒林主政吉林时的鲜明特色,也是其“入主”山西,重振山西官场的“杀手锏”。
的确,王儒林将他的“制度反腐”理念带到了山西。9月9日,在山西省委常委会上,王儒林强调,要“建立健全惩治和预防腐败的各项制度,全面加强监督工作。”
就王儒林的“制度反腐”思想,新华社曾刊发题为《吉林:创新反腐机制构建权力制约体系》的文章专题介绍。不过,正如人民网报道王儒林时所用的标题一样,王儒林的反腐机制,维系于一把手的责任感。王儒林在接受《中国纪检监察报》第二次采访时曾展开阐述,他列举了吉林经验的“四个机制”: 领导责任机制、协调推进机制、考核追究机制、成果运用机制。他在另一场合强调了每个书记的责任:“要抓一把手、抓班子,从每位班子成员做起,把主体责任层层落实下去,把压力传导下去。”
换言之,这种“自上而下”的压力传导,是对现行官员管理方式的强化和升级。如果“层层落实”中,有一环官员“失控”,就可能出现下面一串官员面临“失控”的风险。以往存在的平行监督和自下而上的监督薄弱局面,仍未取得根本改善。
在山西官场流行一句话:“在运城,是要和人战斗;在吕梁,是要和钱战斗。” 一位吕梁纪检委的前常委说,“和钱战斗,基本就是被钱砸趴下,和用钱把别人砸趴下。”
在目前“制度的笼子”摸索探索之际,或许,王儒林的“制度反腐”仍有赖大环境的深化改革开路。期冀王儒林以一人之力,乃至一省之力,对官员监管实现完美“合围”,或许过于求全。
稳定军心,遏制腐败蔓延趋势,更是王儒林眼下最切实的任务。正如吉林长春的一名官员对王的评价:“王儒林书记是一个不错的守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