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的最后一个村落
2015-01-28
自2003年成立自然保护区而进行“大峡谷核心区村落整体外迁”计划以来,加拉村成了“雅江大峡谷的最后一个村落”。再向北走就是白马狗熊,由此开始进入大峡谷最险峻、最核心的近百公里河段。峡谷幽深,激流咆哮,其艰难与危险,仅少数科考队和探险者有勇气一试,1998年中国首次穿越大峡谷的科考队就是从加拉东岸进入大峡谷的。对于大多徒步爱好者而言,加拉村就是旅行的终点,自此开始返回。
“一只雕”的村庄
加拉在当地藏语中意为“一只雕”,它依偎在圆头圆脑的加拉白垒峰脚下。日照金山时,仰望所见的加拉白垒让人心生敬畏。东侧是九兄弟山,顶峰常年积雪的九个峰头如九个兄弟手足相连,神气地并肩而立,夕阳下晕染出道道柔美的金粉色,分外雄伟壮观。以前加拉村由四个小村落组成:江东侧的加拉、立白两村较大,江西侧的赤白、加鲁较小。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如今的加拉村仅余八户互为亲戚的村民,在雅鲁藏布江的咆哮声中经营着安静的农家生活。
青稞和小麦是加拉村村民种植的主要粮食作物,少量的经济林如苹果树、桃树,所产均用于自食。村里种植作物依靠老天下雨,遇干旱年景,则要从江对岸运水灌溉。在江对岸阎罗宫下,有条长长的溜索横跨雅江,村民们将盛满水的桶挂在铁钩上,溜过宽阔的江面,集中于村头一个蓄水池中,再以引水小沟通入田地,所产粮食可谓“粒粒皆辛苦”。每户人家还喂养了数量不等的牛、藏香猪、鸡和马,用于挤奶、自食或出售,公路未通时,村民们往来交通和驮运物品主要依靠马匹。
周围的山里有三七、五抓子等药材,不过村民们并不特意进山采药材,路过时会采下存起来,当走村串户的小商贩上门收购时再出售。市面上火热的野生灵芝,村民们通常以每斤800元的价格卖给小商贩,后者将灵芝带到林芝区府八一镇后,价格便可升到每斤1000元。
除此外,虫草是每户人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挖虫草每年可为家里带来上万元的收入。我们去时,正逢挖虫草季节,村中不多的壮年劳动力几乎悉数出动。此外,每户村民还分片肩负森林防火巡视员的职责,政府在冬季给每家按人头每人补贴30元,夏季则每人60元,要求村民们每三四天就要去森林里巡视一次。每片森林大约要一整天时间才能走个来回,如果看到火灾隐患要及时向政府报告。
“我们都是亲戚”
八户人家的加拉村分属两个大家族:村长达瓦次仁家族有四户共18人,开了村里惟一一家小客栈的布卓家族则包括另外四户共20人。全村38人中除四人出家外,其余基本都生活在村里,过着守望相助的宁静生活。大多数村民的嫁、娶都在本乡范围内。
加拉村通婚圈最远来自林芝地区波密县。26岁的上门女婿普布次仁,现在已是两个分别为8岁、6岁漂亮小姑娘的爸爸。他害羞,能听懂大部分汉语却羞于与我们说话,非要拉上同村朋友帮着翻译。他能干,我们自阎罗宫要回村时,在江对岸大喊船家,普布次仁跑出来开动村里的铁皮机动船,载我们过江。
59岁的嘎玛能言善辩,是现任村长达瓦次仁的叔叔,出生于江对岸的村庄。上世纪50年代末,四岁的嘎玛跟着家人沿雅鲁藏布江峡谷向下,边讨饭边走路,半年后到了墨脱县境内。最初,孤苦无依的一家人只能依靠讨饭为生,后来渐渐开荒种些玉米、稻谷等作物,并做背夫勉强维持生计。因为墨脱一直不通路,生活条件太艰苦,嘎玛在那里生活了21年后,带着在当地结婚的从林芝县迁去的媳妇又回到了加拉村。嘎玛刚回来时,村子里还有10户人家,后来有两户搬走了。“到哪里都不如我们自己这个村子好呢”,当被问到是否也有搬出去的打算时,嘎玛一个劲儿地摇头。
根久拉姆是村长达瓦次仁的女儿,有着红苹果脸蛋和充沛的精力。我们去的时候她才刚满六岁,还没像小学四年级的哥哥那样住在派镇上学,每天在村子里跑来跑去,是个小疯丫头。每天很早就守在摄影师张巍巍的身边,乖乖地看着叔叔给各种她经常玩的虫子照相。一个黄昏,我们看着小拉姆从家门口的老核桃树下如精灵般跑过来,不由感慨:家园,就应该是有房有园有村中小路,还有老核桃树下亲人的气息和孩子的笑脸。
生有来处,死有去向
在加拉村村中的一片油菜花海间,生长着几棵硕大的柳树。村民们细致地用石块沿柳树围出了一片70平方米左右的长方形场地,柳树之间以五彩经幡相连,西头一侧则修建了煨桑炉。煨桑不仅是讨得神灵欢心的方法,还能够净化周围环境,消除不净、秽气等,因此成为藏区最流行的祭拜方式。在高山上、寺庙里,在每家每户屋顶上,常能看见袅袅升起的桑烟。一般藏族人家早晨起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煨桑,可以说加拉村的清晨常由桑烟唤醒。
这片大柳树和石块围起的地方被称为“东杰塔拉”,是加拉村的神地。每个村里降生的孩子都要请寺庙里的喇嘛起名字,更重要的是,父母要为新生儿来这片神地祈求塔拉女神的佑护。村民们坚信,只有得到女神的保佑,孩子才能顺利成长,平安健康。这里也是加拉村公共聚会之地,逢年过节大伙都来这里一起饮酒、唱歌、跳舞。夏日午后,徜徉在油菜花海中的东杰塔拉,五色经幡轻柔摆动,仿佛塔拉女神温柔的抚摸。
生命的降生获得了神的庇护,灵魂的逝去也需要神的指引。加拉村江对岸,有座小寺庙名为达巴且贡,这也是寺庙所在地加拉村神山的名称。据说这位本地神非常爱干净,如果有人污染了环境,他就会发脾气,下雨、下冰雹以示惩戒。村民们说,2011年日喀则的工匠承包了新庙的修建工作,他们随处洗袜子等活动曾惹恼神山,结果这些工匠晚上常听到各类奇怪声响,吓得睡不着觉。当神山生气时,村里人就需要准备酥油、青稞、小麦等到庙里煨桑,然后将所有贡品放入火中点燃,以祈求神灵的宽恕。
小寺庙俗称阎罗宫,里面供奉着阎罗王塑像。青面獠牙的阎罗王左手举一束娇艳欲滴的黄色花朵,似乎向世人揭示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家箴言。村民们娓娓道来阎罗宫的来历:相传古时从深山中来了一条巨蟒,在此地祸害百姓,莲花生大师看到后,下令在巨蟒身上修了一座寺庙以镇压它。现任村长达瓦次仁的爷爷曾经负责照顾、管理寺庙,他去世后,村长接着管理寺庙。前几年,阎罗宫交给了加拉村出家的一位尼姑驻锡。如今,在庙子下方更靠近江水的地方,新的寺庙已经香火袅袅。
阎罗宫对于大峡谷两岸众多村庄的村民都具有特别意义。加拉村的老人们因地利之便,多数人每周都来阎罗宫拜佛。直白村、玉松村等其他村庄的村民们每年至少要转加拉一次,阎罗官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当地人认为,人去世后,灵魂都要去往那里。格嘎村已过90岁高龄的老人仁钦一字一顿认真地说:“不管是谁,他的下辈子是什么,都是在加拉那里安排好的。”也有村民相信,当人运气不好时,生病时,都应该去转加拉,以祈求吉祥如意早日降临。
春种秋收,彼此互依,生死轮回,生生不息。加拉村,这个遗世于雅鲁藏布大峡谷里的小小村庄,却拥有着都市生活中渐行渐远的万般温暖。碧波般的麦田里,煨桑炉旁依依的柳枝头,奔腾的雅江涛声中,还有寺庙那闪耀的金顶上,这温暖扑面而来,掠过老人们悠然的脚步,停在孩子们绯红的小脸上,扫过青稞田里弯腰劳作的身影,在雅鲁藏布大峡谷上空盘旋、回荡,仿佛千百年来不曾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