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骑客
2015-01-28明朗
明朗
自由建筑师,喜欢不同的文化和艺术,热爱自然和冒险,至今背包骑车走过除非洲外三十多个国家逾三百个城市。梦想走更多的地方,尝试更多的旅行方式,希望有朝一日能自己航海到南极。
为什么骑车
骑车旅行更能体验与当地的融入与交流的乐趣。而这些惊喜和感动,是其他旅行方式难以带来的。旅行教会了我尊重,教会了我包容,教会了我更加珍惜人和人之间的关爱,也是我继续上路的动力。
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西藏拉孜郊外,残阳如血,越野车窗外的大地、田野被染上了一层绚丽浓厚的金黄色。归心似箭的司机无心赏景,只是一个劲地加大油门,驱使这个封闭的铁壳奔向前方的日喀则。突然间,窗外两辆慢悠悠行进的自行车闯入了我的视线,在金色阳光的映衬下,车上的骑士是那么悠然自得,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的存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这才是我想要的旅行方式,一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旅行方式。回到城市不到半个月,我就想方设法买了自己第一辆真正意义上的单车,第二年的秋天,我把这辆单车沿着川藏北线一圈圈地踩到了拉萨,从此,单车旅行再也没有脱离过我的生活。
一般而言,骑车走长途的人大概有两类,一类是爱好骑车的车友,骑车旅行满足自己爱好之余还能顺路看看风景。还有一类是爱好旅行的驴友,单车只是一种承载行李的交通工具,骑车本身并不能带来多少快感,旅行在路上才是真正的目的。我大概可以被归为第二种。
单车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适合的载体,虽然时不时累得想扔了它去路边招手搭车,但终究还是继续骑了下去,为的只是那份自我掌控—我的旅行我做主的感觉。背包搭车常常在车上看着绝美的风光一闪而过却无可奈何,即使包车也得看同伴和司机的脸色,自驾听起来似乎不错,但其实注意力大部分是放在了路况上,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那种封闭在铁壳里的感觉,外加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反之,轻量的单车总是可以满足我随心所欲、无计划、无原则的寻美慢游。
第一次单车旅行,我沿着川藏北线从成都骑到了到羊湖,中间还心血来潮走了一趟然察公路,3200公里一共折腾了53天。这个节奏听起来着实慢得让人汗颜,但我一直耿耿于怀的却是走得急了,路上许多绝美的风光还是由于赶路匆匆而过:玛尼干戈新路海的苍凉一带而过;色季拉山口的完美黄昏没能扎下营来细细品味;风光迤逦的古乡居然只在路边按了两次快门;没从墨竹工卡绕道前往热振寺……当时暗中盘算如果再走一次,慢慢走上三个月才是真正的尽兴。
还记得骑行犹他州时,刚过科罗拉多河谷,中午路边啃面包看了一个牌子上写着“fire hole”,就立即决定钻进那条无车无人的土路,一天时间才仅仅前进了46公里。另一天,又是45公里时,和路边一个小伙聊了两句,两罐啤酒下肚,便在他家院子扎下了帐篷,顺便还蹭了午饭和晚饭……
对于单车旅行,我还是抱有一点理想主义的—不做赶路的急匆匆的过客,当停则停,随心所欲,因为许多风景这一生也许只有一期一会的缘分,错过了,就再难重来。在美国黄石国家公园露营,我比划来比划去最终选择了开门见景的开阔地,结束了一天的骑行后,在帐篷边吃完晚餐,再给自己煮上一杯红茶,就着一片简单的饼干,望着远处天边的落日,觉得生活的美好也不过如此了。就着大颗的星辰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还没来得及睡去的猫头鹰就在帐上的枝桠上愣愣地看远方。
性格并不孤僻的我喜欢独自上路,生活中最好的朋友也未必能成为默契的旅伴,况且如果同伴多了,注意力会更多地放在与同伴的交流而忽视了与当地人的互动,更别提不够默契的旅伴路上有可能发生的摩擦了。
十多年下来,很多次我在路上骑得累死累活时,心里都想着这是自己最后一次长途了。但是一旦旅行结束,所有路上的痛苦记忆就会迅速淡化,而美好的则更加鲜明深刻欲罢不能,只好周而复始地盘算下一次的旅行。
尽管单车旅行的履历表越来越长,但是我仍旧无法把自己归到猛驴的行列。我在城市生活中很少骑车,对自行车硬件的了解永远只到一知半解的水平,目的也只是为了旅行途中车出现小状况时可以临时凑合。思来想去,作为一个对自行车没有那么大热情的中年男人,支撑我一次又一次单车上路的,恐怕是天生好玩的性格,或许还有强烈想接触不同文化的好奇心。
我喜欢充满意外和惊喜的旅行,喜欢那种留着臭汗腆着脸可以随便向路人要要水、蹭蹭饭甚至被请入家里的路上生活。在欧洲骑车时,两次在濒临绝望时被当地人捡进家门热情款待的故事大概是这辈子也不会被磨灭的记忆。
2010年到达法国朗香教堂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事先我已经憧憬了无数美好场景:到达向往已久的朗香教堂,找到一家很有感觉的B&B,再去一家很有感觉的餐厅,吃上一顿法式晚餐……可是一骑入小镇,整颗心一下就被浇得透凉—这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旅游区,惟一一家旅馆也处于关门状态,餐厅更是什么都没有,骑行在冷清清的小镇巷弄里,我的心情一下跌到谷底。
趁着最后一缕黄昏尚未消失,我终于来到朗香教堂,在关门前一秒钟冲了进去—总算能在生日那天一睹建筑大师杰作的风采—心满意足地出门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位教堂管理员叫住了我。
“今晚你打算住哪里?”她问。
“不知道,或许找个空地住帐篷。”我照实回答。
“你愿意住到我朋友家去吗?”她指了指身后另一名胖胖的女管理员。
那时的惊喜好比天降神兵,而我也得以从孤零零的生日氛围中解脱,在这名管理员家中一起饕餮了披萨、红酒,酣畅到午夜。
另一次惊喜发生在瑞士,由于所住的旅馆已被预订,一日游后的我们不得不在傍晚7点着急忙慌地出城找地儿,就在问路时被一家热心的瑞士人收留。这一家人的友好实在让人难忘。女主人非常细心地给我们铺床,还帮我们洗掉了多日的脏衣服,为此等到凌晨之后才能入睡,要知道她第二日一早不到7点就要出门上班。更有甚者,晚饭后,他们的左邻右舍纷纷上门,往我们的手里硬塞下了许多点心、巧克力……涕泪交加也难以一陈心中的感动。以至于骑完欧洲后,每当有人问起对欧洲人的印象,我总是毫不犹豫地说:“最好的就是瑞士人。”
而这些惊喜和感动,是其他旅行方式难以带来的。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境界太低,但多年的旅行还是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我。随着走过的路增加,我的心态也越来越平和,曾经的我,也是愤世嫉俗,喜欢空谈大道理。然而,走过三十多个国家,不管在哪里,我都得到了许多无私的帮助,结交了遍布世界各地的好朋友,在以冷漠著称的德国,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当地朋友的热情接待;在印度,几次离开盘桓数日的旅馆时,那些“奸商”却是买来并不便宜的啤酒眼含泪光地为我送行;在没和中国建交的中美洲数国,我得到的都是真诚的笑脸。政治的隔绝,人种文化的不同,观念的错位无法阻挡人和人之间的真情。旅行教会了我尊重,教会了我包容,教会了我更加珍惜人和人之间的关爱。在日常生活中其实偏内向的我,在路上的时候却变得相当愿意与人沟通,无论是当地居民还是旅馆里偶遇的其他旅行者,事实上这也是我旅行的最大乐趣之一。
OUTDOOR:行走了那么多国家和路线,哪一次旅途给你留下了最深的记忆?
明朗:第一次总是记忆最深刻的,旅途中共同经历过风风雨雨的旅伴也往往会成为身边最忠实的伴侣。一次川藏北骑行的三千多公里,让我认识了占据了我生命中最重要位置的一位伴侣,八宿桥边的中秋明月,然乌湖边宿营时的动人黄昏,波密到岗乡的一路挣扎扛车,浪漫并痛苦着,那种感觉,无论以后走多少路都再难以复制。从八一到工布江达的127公里,沿着碧绿的尼洋河,我们走了三天,每天宿营在美丽的河畔,晒着深秋的阳光,任时间慢慢流淌,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也无过于此了。
OUTDOOR:你觉得你与其他单车旅行者有什么不同?
明朗:真要说与其他单车行者不同的一点是,作为一位建筑师,在每次旅行时我都会捎带看些建筑。在印度,我专门安排时间和路线跑到了昌迪加尔这座别的游客很难光顾的新城,只为亲眼看看柯布西耶的规划;骑行欧洲的时候,在巴黎的路线,我大手一划直接指向了巴塞尔,为的只是能路过朗香教堂,看看这座我念想了很久的大师之作,以及在巴塞尔这座并不出名的城市,却有着盖里、安藤、扎哈三位大师的作品,至于什么环法路线,经典的鲁尔河谷压根儿就没在考虑范围之内。在意大利,专程去了维琴察这座帕拉蒂奥的故乡,为了看看他的圆厅别墅;我的欧洲骑行终点,专门选在巴塞罗那,为的也是那在我心里永远的不朽—高迪;在美国骑行的时候,为了看看赖特的西塔里埃森,顶着每天47℃的高温和一路强顶风,我仍然绕到了凤凰城,历经艰辛去向这位大师致敬。虽然,我一向喜欢不定计划、不看攻略、随心所欲的旅行方式,但如果有机会能亲眼目睹一些传奇建筑,自己还是难以摆脱这个该死的职业习惯。
OUTDOOR:听说你对旅行途中的露营地要求甚高?
明朗:作为一个对美有理想主义追求的大叔,扎营时除了基本要素外,营地的风景美丽程度是我最为看重的,我尤其喜欢帐篷门正对风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双门双厅的帐篷永远是我的最爱(不少时候两侧景色都不错)。在美国骑到犹他州时,有个地方叫Windwhistle,虽然一路饱受顶风之苦的我很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只要漂亮,who cares!
OUTDOOR:你的单车旅行动辄上月,在长途旅行中,你是怎么控制成本的?
明朗:只要不下馆子,成本其实不难控制。我一般会在超市采购足一段行程的食粮,果子基本靠摘,水基本靠蹭。在路上,只要脸皮厚一点,大部分人都会允许你到家里接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