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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卫方眼中的新疆

2015-01-27贾凌绛

博客天下 2014年15期
关键词:石河子支教新疆

贾凌绛

贺卫方在新疆石河子知名度很高。有次坐出租车,司机竟把他认出来了。他问司机怎么知道的,司机说加油站送的《北疆晨报》报道过他支教的信息。

在石河子大学支教的两年,更像是内地和新疆在这位名士身上的短暂勾连。他很感激人生以这种方式与新疆发生联系,称“两年支教,一生疆情”。

石河子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直辖的一个县级行政单位,人口30万,居民籍贯遍及全国各地,以汉族居多。贺卫方的评价是:空气清新,水质好,沏出的茶味道也纯美。

在他看来,新疆人性格豪爽大气,大盘鸡店里盘子之大就能反映,“石河子市区地一家大盘鸡店里,上菜几乎要两个人抬。”

他津津乐道于自己在石河子受到的热情招待。在饭馆吃饭,多次无法埋单,因为结账时老板告诉他有人已经把账结了。

对于石河子曾经给予他的热情,贺卫方报以同样的感情浓度。如今他带着当地居民才会有的骄傲,称这个城市为“我们石河子”。

他和石河子的这份感情始于五年前。 2009年3月11日,北大法学院教授贺卫方从首都机场出发,四个小时后抵达乌鲁木齐。从乌鲁木齐往西行驶一百多公里,是石河子。这是贺卫方支教的地方,也是他此后两年的安身立命之所。

新疆曾被认为是“流放”者的苦寒之地。贺卫方当天的日记中记录了杭州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范忠信发给他的短信:“芳草萋萋,雾霭迷离;国士壮年,慷慨走西。”

石河子以包容大气的个性熨平了初来乍到者的不安。贺卫方介绍,这里南望天山,白雪皑皑,北看大地,泉水碧绿。到达石河子的第五天,他就发布公告,称自己已安顿下来。

早在1960年代,新疆就曾为贺卫方的家族提供庇护。1964年,贺卫方的大舅被打成右派,书也教不成,一气之下带着老婆孩子离开山东,来到新疆伊犁。次年贺的姥姥过世,姥爷更觉孤单,也在1966年七十周岁时来到伊犁,跟大舅全家一起生活。

幼年时,新疆亲戚留给贺卫方的印象是远行者的那份悲凉苍茫。他们每次回山东老家都是几天汽车再加几天火车,每次分离都像是生离死别,家里的女人们全都哭红眼圈。

如今,石河子留给贺卫方的更多是温暖的家常之情。支教结束后,他经常再回石河子。石河子大学的一个同事告诉贺卫方,她上幼儿园的孩子听大人念叨贺某要回来,遗憾地说:哎呀,我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呢。这位妈妈回儿子:你算哪根葱啊!

“石大两年驹过隙,欢言美酒心同期”

在石大,贺卫方得到了在北大从未享受过的官方礼遇。他的日记显示,除了大学各级领导和同事,法院、政府、新闻界、教育界以及企业界的朋友们也对他热情邀宴。 作为一名吃货,他的支教时时处在一种欢快的气氛之中。

2011年1月,离开石大时,贺卫方把支教期间收藏的四百余册图书赠石大政法学院图书馆。他在现场打油一首:石大两年驹过隙, 欢言美酒心同期;区区两架微薄赠, 书中自有道如砥。

石大一直与内地的高校有着密切的合作,学校教师中有外来支教的“常规军”。支教的外地老师住在一幢毗邻校园的新建居民楼里,贺卫方居住的是一套八九十平米的两居室,生活用品俱全。学校把他当做贵客,极尽地主之谊。到达石河子次日,老同学龙宗智来访,这让贺卫方有了“地主”的感觉。

2009年是暴恐事件绕不开的一年。7月5日,乌鲁木齐打砸抢事件造成近200人死亡,其后恐怖袭击进入又一个高发期。

这年3月,贺卫方抵达新疆,石河子依然残雪落枯枝,不过道路两边老树参天,顶部的枝丫交搭在一起,到处是令人松弛的氛围。

石河子人口来源多样化,饮食品种也随之丰富。两年内,贺卫方在支教教师小餐厅吃过三顿饭,自己没做过一顿饭,吃遍了全城的大小餐馆。

在日记里,贺卫方几乎事无巨细地记录了每顿饭的就餐内容和地点。2009年4月16日,他应邀去新疆大学法学院讲座,下午两点到乌鲁木齐,吃了一顿地道的维吾尔餐,然后是讲座,晚饭在“五福轩酒店”,新疆大学法学院党委书记艾则孜等人作陪。虽是在新疆生活,贺卫方打过交道的维族人却屈指可数,艾则孜算是其中之一。次日,艾书记等人请他到一家名叫“神泉饭店”的餐馆吃哈萨克早餐,“扎实异常”。饭后送他回到石河子,中午他和朋友先到沙湾吃大盘鸡,饭后又到143农场蟠桃园看桃花。

两天里,他在日记里记录了4顿饭。

沙湾县城距离石河子只有30公里,是大盘鸡的起源地。大盘鸡是新疆菜最出名的品种之一。初到石河子,贺卫方就仔细阅读了《大盘鸡正传》,此书为当地一位法官兼作家方如果所著,“洋洋洒洒十万字写一只鸡”。

“入乡随俗,我到新疆之后,还是更偏爱清真餐。”贺卫方称。

在石河子,贺卫方最钟情的是金狮子清真餐厅。金狮子老板名为马青松,回族人,从报纸上得知贺卫方支教的消息,盛邀贺和石大政法学院的同事们前去吃饭,由此和贺卫方结下了深刻友谊。

2009年4月19日,贺卫方在日记中对当天的美食和其中蕴含的情谊大为赞赏:“马总为这顿饭付出很多辛劳,所吃者大多不是店里菜谱上的菜,例如大盘鱼,手抓牛排,地道的维吾尔馕,葫芦羊肉包子,酸汤面鱼 。”

2009年11月,正值“古尔邦节”,马青松邀请贺卫方和几个朋友到他弟弟家做客。“古尔邦节”又称宰牲节,是伊斯兰教的重要节日。马青松是石河子少有的原住民,对石大情感真挚,他告诉贺卫方:若无大学,石河子就是一座普通县城。他也跟贺卫方谈作为穆斯林的一些内心感受,包括对如何建立更合理的民族关系的看法。他与几位维吾尔族干部都是好朋友,与他们的交往增进了贺卫方对于新疆问题的理解。

“我很感激有这样的朋友。他们真是把你当做亲兄弟。”贺卫方称。endprint

“羊肉香飘华夏,水果甜动神州”

1971年农历九月九日,贺卫方的姥爷在伊犁去世。姥爷名叫曲永适。母亲告诉贺卫方,姥爷读过8年书,村民每逢婚丧嫁娶、请柬契约,只要用到写字的,都请他挥毫。1960年出生的贺卫方,最后见到姥爷还不到6岁,在姥爷去新疆之前。

表妹曲华在家信中向贺卫方回忆了老人去世时的情形:“吃过晚饭后,(爷爷)要去看电影,回来的时候路过家门而不入。后面跟随的汉族大叔把爷爷送回了家。第二天早上,爷爷就没起来,感冒了。爸爸给爷爷吃了点药,也没看医生,第三天就去世了。”

1979年,大舅一家获“平反”,要把曲永适的骨灰带回山东。孙女曲华回忆:“大清早就开了坟地,开棺的时候,爷爷的遗体都风干了似的,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少了两个手指段,用火钳找了出来。上午我和哥哥在院子里看着把爷爷烧了,奇怪的是心里一点都不害怕,我跟爸爸一起把爷爷带了回来……”

曲永适的骨灰离开新疆30年后,外孙贺卫方西行驻疆。他的心情却与先人大不相同。回头来看,贺卫方把新疆支教视为对自己最大的奖赏。

在支教之前,贺卫方大约来过新疆5次,基本上是环乌鲁木齐,最远到过克拉玛依,像南疆喀什这些地方都没有机会去,在新疆两年,贺卫方认为最大的收获在于审美,“在山水之间,内心获得了非常大的满足。”

石河子位于天山以北。成为当地居民之后,再看天山,贺卫方说自己有了一种不同的感受:它就在自己的身边,每天早晨拉开窗帘,总是喜欢面对那皑皑极顶凝视半晌;每次在飞机上,更喜欢多拍几张那“生命不可企及的”山顶。

新疆地域广阔,国土面积占全国六分之一,是中国各省份支线飞机最多的一个。2009年8月,贺卫方一行飞经喀什,又在路上行驶七百多公里后,到位于塔吉克自治县边境的红其拉甫口岸,一路上山川雄伟,雪山洁白。在海拔5200米的口岸,缺氧的贺卫方跨过国界,与巴基斯坦一位边防警察强颜欢笑地合影。

不久以后,贺卫方读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的《沿着古代中亚的道路》一书,看到斯坦因当年走的道路与自己到南疆走的是同一条道路,令他很是兴奋。

从19世纪中期始,新疆就是西方探险家的天堂。这里是连接亚欧的陆上枢纽,南邻印度、阿富汗等英国殖民地,北接沙俄,广袤的土地上资源丰富。贺卫方介绍,就地缘关系而言,石河子大学是离欧洲最近的中国211大学,这里“羊肉香飘华夏,水果甜动神州”。

以本地居民自居后,贺卫方对新疆的历史细节有了更多的兴致和理解 。他仔细阅读了《亚洲腹地旅行记》、《外交官夫人的回忆》、《重返喀什噶尔》、《新疆考古记》等书。这些书在他的书架上躺了很多年头,当初他没看下去。

2009年10月,贺卫方再赴南疆,回返路上还特地去柴窝堡吃大盘鸡。柴窝堡位于乌鲁木齐东南方向,整条街都是大盘鸡店 。贺在日记里称赞“味道相当好,跟沙湾大盘鸡风格有所不同”。

两年里,贺卫方走遍了南北疆。他更愿意以一个本地居民的视角去观察、倾听和思考当地人的日常生活和他们的心灵史。贺卫方曾游览过位于喀什南部的英吉沙县,这里以出产“英吉沙刀”而闻名,他们主要走访了几家制作土陶制品的农家,南疆维吾尔人生活的贫穷令他印象深刻。

2010年4月,贺卫方以“新新疆人”的视角,在石河子大学政法学院举行了一场讲座。在讲座中,他把神话传说、历史文献与他自己现场拍摄的图片和一些老照片相结合,展现了新疆史上的一些重要情节,也表达了他对于文化冲突与融合的独特思考。

“这里不是边缘,而是中心,因为它是各种文化交融、冲突铸造出新文化的梦工厂。”贺卫方称。

“飞涎直下三千尺,疑是石河又过年”

2011年的第一天,贺卫方走出伊犁火车站,这次他主要来看望表姐和表姐夫。火车到站时间是北京时间上午八点一刻,天还是漆黑一团。依照本地时间的话,这时还不到6点。

直到目前为止,贺卫方跟新疆还有血缘上的勾连。贺卫方的表姐居住在伊犁。表姐是贺卫方大姨的女儿,60年代末来到新疆,投奔先前已经来到的大舅一家,后来表姐结识了学医出身的姐夫,他们定居在伊宁县萨木于孜乡萨木于孜村。

贺卫方介绍,姐夫籍贯山东莱西,很小年纪就移民伊宁,他在维族人聚居的上萨木于孜村开设了私人诊所,为维族人和附近其他民族的人们治病疗伤,因为为人善良,认真负责,加上说得一口流利的维语,颇受这里的人们尊重。

贺卫方的到来让表姐十分激动。表姐在伊宁的儿子儿媳也回来了。 “一家人围桌谈话,家庭往事,创业的艰难,远离亲人的孤独,快乐的,悲伤的,说个没完。”贺卫方告诉《博客天下》。

伊犁之行后,回到石河子的贺卫方又马不停蹄地出席告别宴。2011年1月17日,他正式结束支教生涯。

他印象最深的是回京前和同事在一家哈萨克族农家乐吃饭,院中哈萨克族同事亲自切肉,里面是快乐的宴席,外面是静谧无声的白雪世界。

“在北大法学院每年同事们可以在一起吃一次饭,到了这里几乎每个星期都能聚一次,这个频率提高得非常之大,也让我感受到了特别大的温暖。”贺卫方称。

贺卫方对石大同事表示,自己将召之即来,挥之不去。在临行前的赠书仪式上,他说,藏书是生命的一部分,他希望自己每年都石河子看自己的书。

石大对这份温情做出了回应。2011年6月,支教结束半年后,贺卫方再回石河子,发现石大不仅为他的赠书制作了书架,还在书架前摆放了沙发和茶几,令他如同回到北京的书房。

回到北京的贺卫方仍然在研究新疆的历史文化。就在2014年5月,他刚细读了《马继业在喀什噶尔》一书。他更怀念的还是新疆的豪情坦荡 ,并为之打油一首:日照天山生紫烟,遥看酒肉在桌前;飞涎直下三千尺,疑是石河又过年。

贺卫方曾把沙湾大盘鸡照发在博客上。网友注意到搪瓷脱落的盘子,感叹新疆边地落后。他以主人翁的姿态反驳称,那是因为店铺生意兴隆,锅碗瓢勺之间磕碰概率较高。

回头再看,贺卫方称,无论原因如何,他的支教之行都可以说是一种祸福倚伏道理的标本,把元代乔梦符《金钱记》里那句戏词颠倒过来,就成为最好的写照:本是些笞杖徒流,都做了风花雪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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