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走笔
2015-01-27
1
生在平原,长在平原,山水常牵绊我的思绪和想象,把我引向蜿蜒的小径,潺潺的流水,氤氲的云雾和苍翠的峰峦。
一条蜿蜒小路,被野花熏得醺然,七弯八绕地盘旋向上。千岩竞秀,草木饱蘸着苍黛色,涂抹在蓝天白云下。细长的树枝,从石隙中伸出手,去摘阳光。小舟划过,一滴水滴撞着另一滴水滴,一浪推着一浪。水波潋滟,像最醇的青梅酒。
郭熙在《林泉高致》论山水时说:“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云烟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云烟而秀媚。水以山为面,以亭榭为眉目,以渔樵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榭而明快,得渔樵而旷落。此山水之布置也。”
你看,水在山之上为云,山之巅为雨,山之峰为雾,山之涧为泉,山之壑为岫,山之峪为岚,山之崖为瀑,山之根为潭。水绕着山,山依着水。山因水的滋润而生机勃勃,水因山的呵护而空灵多姿。
抬头见山,低头见水,胸襟豁然,视觉上的无所羁绊,能渐化为心灵的开阔和舒展。
2
山和水,是大自然中两种迥然不同的形态。
山执著挺拔,志存高远,简洁是山的风格,它拔地而起,志在青云;水,畅达柔顺,智在深远。勇往直前,是水的个性,它漫地而游,辽阔浩瀚。
山在淡泊与宁静中蕴含着深深期冀;水在自然与随意中隐藏着默默追求。
山是静止的书,可以培养人的细致和耐性;水是流动的书,可以培养人的灵活和敏锐。
上善若水,无际惟山。两种形态显示了两种生命本质。
山,青云直上;水,迂回渗透。顶天,是山孜孜不倦的追求,并凭执着挺拔表现力度;立地,是水忠贞不渝的理想,且借畅达柔顺显示智慧。山性深邃却明朗旷达,像极了仁者的不移;水性沉静却奔流向前,启迪了智者的不息。山的哲学意味着仁厚,水的哲学意味着机智,所以,孔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其实,山和水是一种互补。
山孕育着水,水滋润着山。山因水而常青,水因山而长流。水瘦,山则穷;水秀,山则明。出山,水则浊;在山,水则清。
林则徐写过一副寄情于山水的自勉对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林则徐的追求是又有水,又有山,既智且仁,既柔且刚。
山无言而壁立千仞,是为无际自高,无欲则刚也。水无形,其至柔而克刚,上润天,下泽地,其性至灵至坚也。
“人生如山似水。”山使人淳厚,水使人灵秀。人,要既有山的风格,又有水的胸怀。
仁智相辅,刚柔相济,才更为美妙。
3
山水,赋予了文人不竭的灵感源泉。
谪官隐者,迁客骚人,以山光水影涵容闲情逸志、沉浮悲欢。登高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水,吐纳珠玉之声,卷舒风云之色,其意趣发乎胸臆之中,流乎毫尖之上,溢乎纸绢之外,神韵无穷。地上之山水,画上之山水,梦中之山水,胸中之山水,三尺绢丝,一方素笺,醇醪的墨香四溢,皴擦点染,濡写勾画,收千里于尺幅。地上者丘壑深邃,书上者笔墨淋漓,梦中者诡谲变幻,胸中者舒卷自如。
文人,通过读山品水,领悟世事的兴衰变迁,寻觅精神家园,在盈然中找到自我。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以“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抒发挣脱尘世牢笼回归田园的自然真淳,临山恍然,悠悠道出:“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王维在山涧、在松林、在月下、在摇曳的篁竹声里,寻觅自己灵魂的皈依,深有会心:“兴来每独往,盛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杜甫在春暖花开之季欣赏山水田园景物时,欣然挥洒“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李白却欣欣自许:“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柳宗元被贬官到永州后,也常以山水自娱,到处搜奇揽胜,因山水想得意诗文,写成著名的《永州八记》。
徜徉于名山大川之中,山可樵,水可渔,藏纳于胸,无酒亦当歌。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诗化的山水,就这样在人心中延绵熨帖了千百年。
4
山水,是中国文人情思中最为厚重的沉淀。
山水,如果没有卷帙浩繁的诗文作墨,那将是如何的苍白?
一折山水一折诗,山水随诗入画屏。把一卷卷山水诗词画轴展开,渐渐铺展出一条幽深蜿蜒的旅程。
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三峡如果没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名句,魅力要大打折扣。一片山水,一个地方,只有和文化共生共融,才会显现出鲜活的生命,蕴含无穷的韵味。
依山走笔,随水流墨,其实是人在山水之间,在美好的文字之间旅行的过程。
宋代禅宗大师曾提出参禅的三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胸藏丘壑,城市不异山林;兴寄烟霞,阎浮有如蓬岛。就如,真正的平静,不是避开车马的喧嚣,而是在心中修篱采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