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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型25年:重新发现中东欧

2015-01-20朱晓中

世界知识 2015年2期
关键词:中东欧转型国家

朱晓中

2014年国际社会最引人关注的事件之一是乌克兰危机。政治家和学者们从各种角度和层面对乌克兰危机的原因进行阐释,试图给出足以入骨的分析。在众多源头中,人们众口一词的一个原因是,成为独立国家之后,乌克兰没有一个明确的国家发展方向,而是“脚踩两只船”,美其名曰为了国家利益。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乌克兰和波兰的经济总量却相若,而今天,波兰的经济总量却是乌克兰的三倍。虽然人们不能断定乌克兰脱俄向欧一定会实现波兰式的经济起飞,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加入欧盟的中东欧国家都不同程度地实现了政治稳定和经济进步,而其他尚未与欧盟建立制度联系的欧洲转型国家还在艰难地探索本国的发展道路。

1989年末在中东欧地区发生的政局剧变和随后展开的制度转型,是20世纪继十月革命之后又一个最引人注目的社会运动,改变了中东欧国家的政治生态、经济体制和社会生活。整个欧洲也因两个德国的统一结束了冷战格局,地缘政治得以重塑,欧洲一体化澎湃前行。如今,中东欧转型已25载,多维度考察转型,展示转型的特点,有助于人们重新认识这场社会变迁。

民主化、市场化、民族认同及建立国家等方面的多重转型

中东欧国家25年的转型呈现出几个鲜明的特点。首先,转型进程表现出很强的和平性。以往的社会变迁大多伴随有战争,且在战争之后出现长期的社会动荡。而绝大多数东欧国家的剧变和后续的转型则显现出“非暴力”特征。除罗马尼亚外,绝大多数中东欧国家的政局剧变过程没有发生流血冲突。转型过程中,民众基本持非暴力态度,选择通过改革逐渐改变社会,而不是通过革命行动迅速改组社会。虽然在转型过程中民众表现出不同程度的不满,但大多针对转型过程中出台的影响民众生活的政策,而非针对新制度本身,更没有推翻新制度的企图。这些因素保持了转型国家社会基本稳定。

其次,转型进程耗时少。欧洲历史告诉人们,从古罗马向封建社会过渡耗时近千年(公元前509~公元476),从中世纪到近代经历了大约1200年(公元476~公元1640),从近代到现代(1640~1918)走过了近280年。社会主义从建立到东欧剧变持续了74年。而中东欧从开始转型到基本完成转型任务并加入欧盟(2004年)仅用时15年。

第三,中东欧是多重转型。转型之初,人们曾简单地沿用拉丁美洲和南欧民主转型的经验,认为中东欧国家要进行民主化和市场化的双重转型。在南斯拉夫联邦(1991年)和捷克斯洛伐克联邦(1993年)先后解体后,人们认为,这类国家必须进行多重转型,即民主化、市场化、民族认同和建立国家。民族认同和建立国家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当民族革命尚未完成时,成功的民主转型是不可能的。

第四,转型具有强烈的外部约束性。1989年后,中东欧国家转型与回归欧洲的进程几乎同时发生。欧盟于1993年6月在哥本哈根首脑会议上提出了加入欧盟的标准,包括政治、经济和政府能力等。其中,政治标准为欧共体/欧盟扩大历史上首次提出,强调输出欧盟的价值观,鼓励中东欧国家接受和实现政治民主和经济市场化的“西方方案”。可以说,欧盟在中东欧国家的“外造民主”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自1997年颁布《2000年议程》起,欧盟每年对申请入盟国家的转型进度进行评估,督促其对弱项限时整改。这在相当大程度上又决定了中东欧国家的转型速度。“哥本哈根入盟”条件不仅构成了欧盟对中东欧国家强有力的激励和制裁机制,也使得中东欧国家的政治家可以进行“不受民众欢迎的”改革,进而能够在一代人的光景中完成转型的基本任务,成为史上耗时最少的社会转型,并实现了“回归欧洲”的目标。虽然中东欧国家自愿接受“哥本哈根入盟条件”以期换取更大的政治和经济回报,但也因此造成了欧盟扩大进程中的权利不对称。

除欧盟外,中东欧国家还加入了北约、经合组织和世贸组织等国际组织。它们与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保持着密切的关系。与国际组织的联系对中东欧国家的转型产生了广泛影响:从建立西方民主制到采用西方公司管理和银行体系的运行形式,从传媒计划到广告,从教育活动的组织到对科学和艺术的资助。在转型国家里,很难找到没有模仿外国模式的领域。当然,中东欧每个转型国家都经历了认识、学习外国模式,特别是如何将它们融入本国具体环境中去的复杂过程。

转型进度和质量差异日渐明显

除了上述明显特点外,中东欧国家转型还引发了人们对一系列问题的关注与思考。

转型伊始,人们就对应以渐进方式还是激进方式进行转型争论不休。部分中东欧国家采用了美国经济学家萨克斯的建议,在经济转型中采用“休克疗法”,大规模、迅速和全面地建立起西方式的游戏规则体系。而一些反对者则认为,倡导实行“休克疗法”的深层根源是冷战遗留下来的“道德热情”和对冷战“胜利”的陶醉。

经济转型渐进论得到了更多的认同。但在部分国家的转型实践中,渐进论成为谋求私利的政治家推迟改革的籍口,结果造成经济和政治双输。在经济上,宏观经济稳定被推迟、局内人可以进行寻租、在超级通胀时期积累大量财富、获得参与大私有化的特权。在政治上,寡头在“攫取国家”财富的同时,利用其影响禁止竞争、干预司法,使市场改革和民主发展停滞不前。实践表明,在转型第一个十年中市场改革程度越高的国家,后来的经济表现也越好。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公布的人类发展指标也支持这一论点。

在经历了转型最初几年的经济衰退之后,1994年起,绝大多数中东欧国家实现了经济复苏,并由此开始持续近15年的快速增长,国民生活水平大幅改善。到2013年,除受战争影响的塞尔维亚、波黑和黑山外,其他中东欧国家的经济均已超过转型开始之年1989年的水平,并不断向欧盟的经济水平趋同(见图)。

中东欧国家经济发展取得进展与大规模企业私有化、外资大量流入,以及跨国公司的进驻不无关系。经济转型最初十年,中东欧国家进行了大规模私有化。目前,中东欧国家私营部门占国民经济中的比重为60%~80%。私有化改善了企业的行为,加之入盟的利好,使得中东欧成为继西欧和中国之后第三个对外资最具吸引力的地区。外资成为这些国家经济转型、融入全球一体化和技术转移强有力的渠道。中东欧国家之所以能够持续对外资具有吸引力,主要是这些国家在可用资源指数(人力资源、资本、知识)、经济可持续指数(财政可持续性、政治可持续性、经济可持续性)、成本竞争力指数、商业环境指数(制度、税收、基础设施、透明度)等方面不断改善。外资的流入也同时带来了技术、市场经济所需要的企业管理知识、新的法律体系和行为标准的创立,从而推动了经济发展,经济质量不断提高。

25年之后的今天,在国家实力普遍得到提升的同时,中东欧国家之间在转型进度和质量上的差异也日渐明显。人们列举了很多“元要素”来解释差异的缘由,认为“帝国遗产论”的影响似乎最大。所谓“帝国遗产论”是指中东欧国家转型的进程和质量差异是由它们曾经的宗主国奥斯曼帝国和奥匈帝国留下的历史遗产造成的。曾受奥斯曼帝国统治的东南欧国家的转型进程较慢、问题较多。

造成中欧和东南欧国家转型差异的还有外部冲击(种族冲突和战争)和同国际组织(特别是与欧盟)的亲疏程度。波黑战争和科索沃战争对东南欧国家的社会经济影响很大,也导致这些国家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未能同欧盟建立起制度联系,这两个因素严重削弱了东南欧国家进行改革的意愿和能力,致使这些国家在转型进度、转型质量和经济发展水平方面都落后于中欧国家。

转型已经基本完成

25年后,中东欧国家转型的基本任务已大致完成。但人们在“什么是转型完成的标志”这一问题上尚未达成共识。当下,人们用政治、经济和机构等不同指标来判定转型是否已经结束。

政治指标是指是否加入了欧盟。一些政治家认为,入盟可以视为从社会主义体制向民主和市场经济过渡已经完成,尽管经济中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另有观点认为,加入欧盟不足以说明转型已经结束,只不过进入了转型的第二阶段,或称巩固阶段。巩固阶段的主要任务是进行制度建设、实现经济的实际趋同和追赶。

经济指标指是否完成了一揽子经济改造任务。这些任务包括:企业私有化和治理、价格自由化、改善贸易和外汇体制、实行竞争政策等金融财政方面的改革。入盟的中东欧国家基本完成了经济领域的改造任务,成果需进一步巩固。

机构指标是指国际金融组织对转型的评判。1996年,世界银行发表第一份转轨报告,称第一阶段经济转型已经完成,并撤销了世行转轨部。同时,世行的《转型》期刊亦改名为《超越转型》。2008年6月,世界银行撤销了在斯洛伐克的办公室,因为世行指导该国进行的九项工作已基本完成。

如何对待社会主义的过去

依然是一条暗流

在关注政治、经济及机构方面转型的同时,不应忽视中东欧国家在转型中出现的社会思潮。剧变后,原来在中东欧国家占主导地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和社会主义观念荡然无存,传统意义上全社会高度统一的、理论化的意识形态不复存在,领导人被“神话”的状态已成为过去。但如何对待社会主义的过去依然是流淌在众多政治家和普遍民众心中的一条“暗流”。如今,中东欧国家至少存在四种对待社会主义的方式。第一,清算“过去”。在绝大多数国家的统治性话语中,“社会主义”几乎被“共产主义帝国”、“恐怖年代”、“死亡文化”、“红色野兽”等字眼所取代。波兰、捷克和波罗的海三国发誓要彻底清算“苏联式社会主义”的思潮,消除一切苏联的“代表物”。第二,记忆失却症。对社会主义时期缄默不语,好像过去从未发生。“民族之春”、“民主觉醒”和“新的开端”成为激励型新语汇。第三,历史修正主义。重新解释社会主义的过去,强调“过去”都是苏联人或一小部分本地布尔什维克强加的,更多地评判个人而非制度。第四,怀旧。一些人身临艰难时世,“怀旧”成为逃避或鞭挞时局的“神器”,一些共产主义笃信者对“过去时光”一概引以为豪,出现了所谓“东德式怀旧”和“南斯拉夫式怀旧”。客观地说,对现实社会主义的怀念更多的是在“底层人”中间弥漫的一种愿望,他们希望有一个更安全和更公平的社会,人们之间有真实的友谊并能够团结互助,期盼富足的生活。其实,这只是一种“回溯性乌托邦”,并非钟情于社会主义。

25年前,东欧国家选择了适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回归欧洲代表着对西方文明的选择。25年后,中东欧国家已经建立起新的政治和经济制度,并使其得到一定程度的巩固。虽然目前的状况还远非完美,但整体而言,市场化改革、建立民主制度的尝试及反腐败斗争并未失败,当然,它们依然是未竟的事业。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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