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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天动地关汉卿

2015-01-19乔忠延

党建 2014年12期
关键词:关汉卿戏剧

乔忠延

纵目世界戏剧史的阔野,中国戏剧的萌发并不迟缓。若是与印度、古希腊的戏剧相比,我们不仅没有丝毫的落后,甚而还要比之更早。中国的戏剧快要万条垂下绿丝绦了,印度和古希腊还只是草色遥看近却无。

可是,当人家早已万紫千红春满园,我们却连一枝出墙红杏也未见。步履蹒跚的中国戏剧似乎在耐心等待,等待一个时代的到来,等待一个人的降生。

这个时代是元朝,这个人是关汉卿。他和元代杂剧的兴起繁盛,和中国戏剧的发展成熟,生死相依,血肉相连。他让世界戏剧舞台唱响中国戏剧的黄钟大吕!

翻遍历史的风云册,里里外外都找不到关汉卿的名字。可书写中国文学史,无论怎样也绕不开关汉卿。

关汉卿,号已斋,又作一斋,生于解州(今山西运城)。时逢金代末年,在蒙古大军的冲击下,他颠沛汴京(今河南开封),流离安国(今河北安国市伍仁村),最后定居元大都(今北京)。

他倾注一生的心血,创作了66部杂剧和一批散曲。目前留存下的剧作尚有《关张双赴西蜀梦》、《闺怨佳人拜月亭》、《诈妮子调风月》、《杜蕊娘智赏金线池》、《钱大尹智宠谢天香》等18部。他比英国戏剧大师莎士比亚早300年,剧作多1倍。他的登场如同一枝出墙的红杏,引领着元杂剧万紫千红的春光。

不过,回望关汉卿的历程却如同九曲黄河。他一路风波,一路坎坷,一路跌宕,却奋身攀爬,终于攀上了戏剧的峰巅,用自己灵魂的呐喊,唱出了普天下苦难大众的心声。

关汉卿的少年时期和青年时期,烂漫若豆蔻,喷薄似朝日,一心只读圣贤书,唯求金榜题名时。“幼习儒业,颇看诗书”,他笔下裴度的心声,未必不是他心灵的真实写照。关汉卿借裴度之口,抒发自己的远大理想,“我胸次卷江淮,志已在青霄云外。叹穷途年少客,一时间命运乖!有一日显威风出浅埃,起云雷变气色”;倾诉心灵的压抑,“我如今匣剑尘埋,壁琴土盖”;向往时来运转,“几时得否极生泰?……我不能勾丹凤楼前春中选,伴着这蒺藜沙上野花开。则我这运不至,我也则索宁心儿耐。久淹在桑枢瓮牖,几时能勾画阁楼台”;更急切向往一朝中举,则“稳情取禹门三级登鳌背,振天关平地声雷。看堂堂图相麒麟内,有一日列鼎而食,衣锦而回。那其间青霄独步上天梯,看姓名亚等呼先辈;攀龙鳞,附凤翼,显五陵豪气,吐万丈虹霓。”由此能够看出,关汉卿胸有宏图,志向远大。

如果金代社会像一条江河,不舍昼夜缓缓流向前方,那么,迟早有一天关汉卿可能会皇榜高中,步入官场,用手中权力指使下属,纵横世事。中国的史料上或许会增添一个有些名气的官宦,但是,文化的长空绝对不会再有关汉卿这么璀璨的明星。似乎历史不愿让文化的长空寂寥,因而,便使金代的河水干涸断流!

不幸猝然而至!

《山西通志》记载:贞祐四年,即公元1214年正月,蒙古军马6000余人滚滚南侵,出现在关汉卿家乡。血沃中原,白骨横陈,历史跌宕,改朝换代,金国成为往事,科举骤然中断。关汉卿无法一心只读圣贤书,愤怒地走出书斋,将目光投向梨园。他的人生转入另一条道路,开始了戏剧的写作。

《关大王单刀会》——剧本中有关汉卿的热血渴望。他渴望英雄再世,横刀立马,抵御强虏,平息战火,完整山河,让草民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因而,他疾呼“古剌剌彩磨征旗,扑冬冬画鼓凯征鼙,齐臻臻枪刀如流水,密匝匝人似朔风疾。直杀的苦淹淹尸骸遍郊野,哭啼啼父子两分离。恁时节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和凯歌回”,甚至还要“急切里倒不了俺汉家节”。他要复国,复归的不是金国,是大汉帝国!

《山神庙裴度还带》——剧本中有关汉卿的精神信仰。他信仰孔孟之道,儒家经书,那是立身之本,定国指南。因而,面对社稷不整,道德沦丧的境况,他召唤“正人伦,传道统,有尧之君大哉;理纲常,训典谟,是孔之贤圣哉;邦反坫,树塞门,敢管之器小哉。整风俗、遗后人,立洪范、承先代,养情性、抱德怀才。”他要华夏复礼,孔孟行世,让仁义道德,重现人间。

《状元堂陈母教子》——剧本中有关汉卿的青春梦想。他梦想科举入仕,一举成名。或登坛为帅,扫妖氛,平蛮貊;或登堂拜相,立国威,安邻邦。因而,他怨叹这红尘万丈困贤才,他立志“九经三史腹中居,学而第一须当记”,他坚信拿状元是“掌上观纹,怀中取物”,他向往“志气凌云彻碧霄,攀蟾折桂显英豪。昨夜布衣今犹在,谁想今朝换紫袍”。他要直步青云,紫衣加身!

《刘夫人庆赏五侯宴》——剧本中有关汉卿的良知仁爱。他关爱世人,关爱成功的英才,更关爱普通的百姓,尤其关爱那些贫苦的草民。他为之动情,为之垂泪。他哭喊“我如今短叹长吁,满怀冤屈,难分诉”;他憎恶“我堪那无端的豪户,瞒心昧己使心毒”;他谴责“你富的每有金珠,俺穷的每受孤独”;他渴求“望京师云雾霭,朝帝阙胜蓬莱,共享荣华美事谐”。他劝人们积德行善,弃恶从善,让善良的光辉普照尘寰。

《包待制智斩鲁斋郎》——剧本中有关汉卿除恶惩奸的意愿。他清楚社会的不安,百姓的苦难,不是来自权贵的为非作歹,就是来自贪官的横征暴敛;不是来自富绅的巧取豪夺,就是来自恶棍的无赖搜刮。他将这丑恶的嘴脸集于一身,膨化出一个恶贯满盈,而又为权贵庇佑,平民百姓畏之如虎的鲁斋郎。然后,借得包待制包拯那口名闻千秋的铜铡,将之一刀两断,痛痛快快地向世人宣告,铲除邪恶,天下太平。他要还人民一个清平世道,朗朗乾坤。

《钱大尹智宠谢天香》——剧本中有关汉卿的身心关爱。他关爱每一个人,即使沦落风尘的烟花女子也不例外。他始终以一颗纯洁的心关爱着她们,他让谢天香展示她们的聪明才智,他让赵盼儿展示她们的侠义胆识,他让杜蕊娘展示她们急切走出这水火囹圄的渴求。他曾负气地说,“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为拯救坠入青楼的风尘女子,在《杜蕊娘智赏金线池》里,他恨不能斩断烟花路!

……

一本本戏文,犹如一个个台阶,关汉卿在接连不断地攀升。其实,这接连不断地攀升,是接连不断地下沉。每下沉一次,他就和底层苍生贴近一步,他的精神境界也攀升一截,最终跃上为民奋笔,为民呐喊的最高境界!

那呐喊声穿越时空仍然振聋发聩的,是他杰出的代表作《感天动地窦娥冤》。剧本写照的世事是,人心溃败,良知泯灭,为活着可以出卖肉身,为利益可以出卖灵魂,为金钱可以出卖权力。一个“卖”字主宰了世道人心,天下哪里还有太平日子?世道混乱的根本在于官场黑暗,灵魂污染。面对此情,关汉卿怒发冲冠,他借助窦娥之口为草民呐喊,向暴政开战:“地也,你不分好歹难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唉,只落得两泪涟涟。”关汉卿呐喊得神气鹰扬,毛发洒淅!呐喊得鹏搏九霄,神鳌鼓浪!

关汉卿的呐喊,感天动地,石破天惊。在呐喊声中元杂剧成熟于世,彪炳于世。世界戏剧的天地里,也挺拔起中华戏剧的雄姿。

急急流年,滔滔逝水。百岁光阴,七十者稀,心系苍生、为民呐喊的关汉卿悲愤地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700年后,我站在了他的墓前。那日艳阳照出漫天的碧蓝,墓塚突兀在阔野上,平坦的四周将之捧举而起,举成一爿高坛。

高坛的两侧有细瘦的柏树,看上去还很年轻,不像是和关汉卿一起落土生长的。这令我感动,一个当世只能记载于《录鬼簿》的低下文士,过了近千年仍能找到他的墓址,还有人为之撮土护塚,栽植几株新绿,这已非常难得。关汉卿不是王侯,不是将相,不可能用权势和金钱为自己堆砌豪华的墓圹,熬到油尽灯残,再躺进去。甚至可以想象,他去世后的葬礼也如同秋风落叶一般平常。可就是这平凡的生命,创造了戏剧的辉煌,文学的辉煌。

谁也无法否认,在中国文学的殿堂里,同唐诗宋词一般,元杂剧亮丽醒目。但凡提到元杂剧,关汉卿就呼之欲出。随着时光的淘洗,关汉卿杂剧、散曲更见光彩,他的文学地位日渐夺目。20世纪初关汉卿进入中国文学史,与伟大结缘,戏剧泰斗、戏剧宗师、戏剧巨匠的桂冠不请自到,华光万状。

这正应验了一个定理:一个作家活着的时候,他的地位决定名声;死去后,他的作品决定名声。

1958年,世界和平理事会将关汉卿列为“世界文化名人”,倡议全世界爱好和平和友谊的人们,关心世界文化遗产的人们,热烈纪念13世纪中国大戏剧家关汉卿的创作生活700周年(1258—1958年)。6月28日,北京隆重举行了纪念大会。国务院副总理陈毅出席大会并讲话,各国驻中国使节也出席了这个文化盛典。活动期间,在故宫神武门楼上举行了关汉卿创作700周年纪念展览会开幕式,在北方昆剧院演出了关汉卿剧作《关大王单刀会》。

北京的纪念活动,是全国活动的集中体现。就在当晚,各地有100多个剧种,1500多个剧团同时演出关汉卿的戏剧。这个高潮是波澜叠涌的体现,之前的“关剧”展演周,在广州、上海、武汉等城市拉开帷幕。就连黄土高原上的小城临汾也不例外,蒲剧改编的《窦娥冤》唱红城乡,而且搬上银幕,成为地方戏的一大亮点。

活着的时候,关汉卿无法走出国门,可是逝去的他却依凭自己的杰出剧作周游四海。

苏联时期的读者对关汉卿的热情,不是在1958年才突然升温的。早在俄国时期就已开始预热,1829年《雅典娜神庙》杂志第11期刊载《学者之女雪恨记》的剧情,那学者之女就是关汉卿笔下的窦娥。窦娥并非带着关汉卿直抵俄国,而是搭乘英国的图书航船漫游欧洲转道前往。

关汉卿抵达法国也不算迟,热情接纳他的是托万·巴赞教授。关汉卿先是在巴赞教授的《中国戏剧选》露脸,随后,巴黎皇家印刷所推出托万·巴赞教授的《元曲选解题》,这一次出现的不仅有他的《感天动地窦娥冤》,还有《温太真玉镜台》、《钱大尹智宠谢天香》、《赵盼儿风月救风尘》、《包待制三勘蝴蝶梦》、《包待制智斩鲁斋郎》、《杜蕊娘智赏金线池》和《望江亭中秋切鲙》等剧本。

德国也没有慢待关汉卿,汉学家鲁道夫·冯·戈特查尔翻译了托万·巴赞教授的《中国戏剧选》,自然也就接纳了关汉卿和他的《感天动地窦娥冤》。有意思的是1887年面世的该书,不是刊印于德国,而是刊印于波兰冯艾德华特出版社。汉学家汉斯·鲁德尔斯尔贝格则另起炉灶,节选翻译了关汉卿《温太真玉镜台》、《钱大尹智宠谢天香》,并收入译著《中国喜剧》。

自19世纪20年代,关汉卿走进日本,青木正儿、吉川幸次郎、入矢义高、田中谦二等一批学者对他钟爱有加,不弃不离,至今还有人锲而不舍地探究他和他的戏剧。甚而,还有人参与他的生平和作品的考证。

关汉卿辗转多国,美国自然不会漏掉。更令关汉卿想不到的是,世界各国的经典图书中都有他的合法席位。《美国大百科全书》、《英国大不列颠大百科全书》、《法国拉鲁斯大百科事典》,无不赞誉关汉卿为第一流的伟大戏剧家。

关汉卿光荣之极!

……

关汉卿何止是他一个人的?何止是他一个家族的?而是全民族的,全人类的!他的作品早已成为世界文化宝库的瑰宝,早已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文化财富。他的人性光芒透过他的剧作,辉映环球,辉映人寰。

我端端站在关汉卿的墓前,鞠躬,鞠躬,深深鞠躬!

(责任编辑:王锦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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