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镜子
2015-01-19阿四
阿四
我是个文艺女子,从小读小说、写文章,然后贴上邮票四处投寄,基本如石沉大海,偶有例外,也是晚报不起眼处的几百字,但这点儿小成果足以让我兴奋一阵子了。
不久,高考失利。家境贫寒,我没复读再战的本钱。见一师范专科频频招手,就心有不甘地去了。18岁的年纪,总算有了一张课桌,暂时安放一下敏感、多思的心。
3年一眨眼就没了,我平平淡淡地毕业。大专文凭进公立学校是不可能的,我有自知之明,不给自己设那些够不着的目标。一张在公交站看到的宣传单上,一家私立中学在招教师,我毫不犹豫地应聘了。负责人看看我的学历证书和发表在大小报刊上的文章,没多问就说:“上岗吧,试用三个月,教初二语文,3天内报到。”
这所私立学校坐落在开发区,离家很远,但门前是地铁站,直通我家。跟我同批录用的老师共7人,清一色女性,看上去都很年轻时尚。只有我和一位叫郑清(化名)的女孩显得很土气。我比她稍好点儿,素面素服,但身材高挑,站在孩子堆里,尚有几分师尊。郑清可惨了,小小的个子,瘦瘦的身材,像个没长大的中学生。白衬衣,蓝裤子,外加一个老式背包,整个人完全淹没在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中。
但是,负责人在介绍时,一句“郑清是名校全日制本科毕业的高才生”,让包括我在内的人都愣了,心里可能都在发问:那么好的学校毕业,到这里干吗?
办完入职手续,7人陆续离开。在地铁站,我和郑清并肩等车。初二共4个班,我教一二班,她教三四班,除教语文课外,还兼任班主任。我下意识地恭维她说:“名校高才生,太让人羡慕了。”她淡淡一笑,说:“现在谁还在意这个,实践见实力。你发表了那么多的文章,上语文课多有说服力啊。”我忙说那些小文章说明不了什么,按那套路教学,家长得把我捏死。她回应什么忘了,总之吧,全是敷衍的客气话。
其实,谁心里都明白,4个班由我俩教学和管理,好与坏对比鲜明,竞争不言而喻,要想站住脚,只有超过对方。一个是名校本科生,一个是实践小有成果的大专生,在一切靠考分说话的环境下,比赛就要开始了。
第一堂课我俩同时开讲。事后听说,郑清的知识储备确实高,准备也充分,旁征博引,一气呵成,很是精彩。但我也不弱,我把“实践经验丰富”的优势最大化,采用开放式思维,制作了幻灯片,同步解读,妙语连珠,学生听得津津有味,笑声不绝于耳。
校领导和老教师对我俩的表现都打了高分,说我俩“专业功底扎实,教学方式各有所长,希望相互学习,取长补短,共同进步”。对此,最高兴的人首推校长,他乐见员工为做好教学工作而展开竞争。第二人便是我,因为我一个大专生能获得与本科生同等的高分和评价,其实就是赢了。
这场小胜让我信心大增,暗下决心,每天必须抽出一小时读报阅刊,再抽出一小时整理专业知识和查资料,每月读完一部中篇名小说,幻灯片每堂课都要更新,要适当选择网络方式说话,比如卡通化、图表化等。
转眼期中考试来临,我跟郑清心照不宣地较上了劲。她早到教室辅导学生,我会在第二天来得更早;她看我伏案工作,会立即停下手上的事,坐到办公桌前埋头理书。考试成绩公布后,我带的一二班比她带的三四班总分高出8分。有教学经验的人都清楚,这种比评和差距说明不了什么,毫无意义。但我还是从郑清瘦小的脸上,看出一丝飞速滑过的不服。
这轮PK又以我的小胜暂时息鼓。一天,我和她前后脚走进校门。校工叫住她,说有她的邮件。她平淡的表情猛地生动起来,一溜烟儿地钻进收发室,拿过邮件忙不迭地打开,是一本女性杂志。这时,校长迎头走进来,凑前一看,就问郑清:“你订的?”郑清眉飞色舞地说:“不是,是我的一篇随笔发表了,人家寄的样刊。”“嗬,小郑老师,好样的!什么内容,让我看看。”校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郑清哗哗地翻着,在43页停住,递给校长。
这一幕让我涌起一丝小醋意。之前,在收发室接收发表文章的报刊,那可是我的专利呀,也是我一天中很得意的事。现在,它已非我专属了,郑清正在赶超,肯定是与我暗中较劲的结果。校长当然乐见这种景象,他看完郑清的随笔,连说4个“好样的”,然后看看我,说:“年轻多好啊,你们有干劲,有能力,有无限可能啊。”
就这样,我和郑清一路暗战,不觉间3年过去了。我俩带着学生一起参加了中考,又一起把这些学生送入高中。其间,我俩教学成绩的PK呈胶着态,你高我低,或我高你低,一直在曲线前行。她超过我,我会不服;我超过她,她会陷入危机之中。
2012年春天,我们所在的学校撤并到一所规模较大的公立学校。师资大洗牌,必须重新考试上岗。说心里话,这是我期待已久的机会。因学历低,我的教师资格排名都在郑清之后,即使收入没差别,但档案工资上还是差了一截。我只有通过权威考试才能跨过学历这道坎,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以第一名的考分从所有教师中脱颖而出,郑清也不赖,总分第四名。我俩均被分到初三,这是公认的前沿岗位,面临中考的挑战,是教师中骨干的骨干。就在新的暗战吹响冲锋号时,突然传出郑清辞职的消息。原来,她要嫁人了,男方远在福建,她只能夫唱妇随,到南方谋发展去了。
按说,职场少了个强劲对手,我该高兴才对,但此时此刻,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感伤。原来学校的校长,在新学校里任副校长。5年前一起入职的7个女孩,辞职的辞职,嫁人的嫁人,坚持下来的只有我和郑清,我俩又跟着校长被并入新学校。职场的迁移和浮沉,让老领导百感交集,也让我潸然泪下。
老校长把原学校的员工召集到酒店,为郑清送行。看着朝夕相处的同事一个个各奔东西,看着郑清即将远嫁,我突然觉得这个对手其实就是自己的一面镜子。我俩在暗战与竞争中,充分地挖掘着对方。对方一点点的进步,都被放大到必须追赶的高度,而赶超的过程最终受益的,是我俩发现并完善着未知的自己。因了彼此的强劲存在,我俩一路同行,一路历练,不知不觉间,我们都成长了,成熟了。
现在,郑清南下已经两年有余。开始时,我俩通过几次电邮,后来就没联系了。上个月,老校长退休,我到他家中看望,从他口中得知郑清已生了儿子,在福州一所中学任教,干得相当出色。W 责编 / 陈洁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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