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介青年亚文化:弹幕族文化现象研究
2015-01-17徐媛
徐媛
摘 要:2014年《秦时明月》《小时代》《绣春刀》等影片纷纷开辟弹幕专场,以及国内几大主流视频网站相继推出弹幕功能,印证了弹幕这一新兴媒介技术的生产力和商业价值,也使得弹幕成为传媒学科的研究热点。本文主要观照了弹幕的技术属性背后的青年亚文化质素,并从语言、组织机制和文化特点等方面对这一文化现象进行剖析和解读。
关键词:弹幕;弹幕族;青年亚文化
中图分类号:G2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5)34-0166-03
弹幕作为一种新兴媒介技术受到广泛关注,其使用族群也逐渐凝聚形成一股青年亚文化群体,并由于新媒介的使用,表现出更明显的时代特征,形成一个不可忽视的文化现象。
一、背景知识
(一)弹幕
在军事术语中,弹幕技术起源于传统射击方式中的面射,指用大量或少量火炮密集攻击某一区域,是一种叫作Barrage的炮兵技术。由于火力过于集中,就像一张用子弹铺成的幕布一样,英文称之为Bullet Hell,即子弹地狱,也称之为Bullet Curtain,译作弹幕。在视频中,指代满屏飘过的评论,也指观看者一边观看视频内容,一边即时发表评论的互动式视频观看模式。日本Niconico动画网站首创了这种实时评论视频的功能,2008年被引入中国,渐渐发展出Acfun(简称A站)、Bilibili(简称B站)等弹幕视频网站。
(二)御宅族与弹幕族
日本著名的经济研究机构野村综合研究所2006年在一份研究报告中指出,御宅族是“执着于某种兴趣爱好且不可自拔的个人或群体,通常会以甚为极端的方式,把时间和金钱集中消耗在该兴趣爱好上,对该对象有着丰富的专业知识与创造力,且会从事散播信息与创作活动。”[1]这里所说的“兴趣爱好”可被认为是二次元文化的代名词“ACG”,即Animation(动漫)、Comic(漫画)、Game(电子游戏)。
以在日本盛行并风行至我国的cosplay文化为例,cosplay爱好者大多精通漫画的故事情节和人物造型。他们经常集结成社,并定期组织交流活动,有时可能发展为商演,以提高自身或所在团体在cosplay界的知名度和被认可度。
御宅族通常愿为其热爱的领域保持高水准的消费,以达到更精专的水平,同时他们也是主动的生产型消费者,具有表现和创作的欲望。另外,该群体的归属感也是其重要的心理因素之一,比如会经常在网络社区中搜集和分享信息。
弹幕族是从御宅族发展而来的,目前在中国的群体范围已不再局限于传统意义上的御宅族。伴随着弹幕电影的上映和传统媒体的宣传造势,很多80后的白领、90后的学生、追求新生事物的人群都成为其忠实拥趸。
弹幕族的组成人群主要是高质量的“UP主”①和热衷于观看弹幕视频并且经常发表弹幕的网站使用者,他们是通过视频的上传、观看和发表弹幕评论联系起来的。与御宅族相比,弹幕族以趣味性作为动力,专业性较弱,消费水平、创作能力和社区黏性都会较之稍弱。但群体数量、规模却又大得多,专业性的下移与群体数量的提升,二者的关系也是相辅相成的。
以ACG为主要精神食粮和志业的御宅族主要是日本二次元文化的产物,而弹幕族的涉猎范围包括综艺、电视剧、电影、动漫等各种形式的视频内容,是更适应我国本土国情的新兴文化群体。因此本文将研究对象界定为弹幕族,即能够熟练使用弹幕语言、热爱利用弹幕进行交流的受众群体,研究该群体在青年亚文化视角下的内部活动机制和文化特点。
二、弹幕——弹幕族的语言研究
(一)技术本身——“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由于和直观具体的画面相比,文字是一套抽象而复杂的编码和解码系统。观影时,字幕永远会成为画面中最靠前的观看对象被眼睛捕捉到。”[2]根据这一原理,当作为“覆盖式评论”的弹幕无序且频繁地从屏幕上飘过时,很容易给适应了传统观影体验的受众带来极大的困扰。镜头纵深感和观影仪式感被字符和表情抹平后,不仅很难从无序的弹幕内容中提炼到有效信息,更让电影情节支离破碎,这也是许多首次接触弹幕的观众直呼“脑子跟不上”的原因。但弹幕族的主要成员为年轻人,“年轻人天性中就与新技术有缘,他们通过媒介技术表达创作、游戏、交流的能力仿佛是与生俱来的。”[3]50对于弹幕族而言,弹幕不仅不会成为观影的阻碍,反而是狂欢的彩带。
(二)本质属性:社会交往
“从本质上看,弹幕互动是互联网时代下,观众在情感能量驱动下的一种社交性活动”[4],而弹幕也成为继微博、微信之后又一新兴社会媒体和交往方式。
互动仪式链理论是美国社会学家兰德尔·柯林斯提出的关于情境的理论,在这里稍加变动就可以用于解释弹幕的互动意义。柯林斯指出互動仪式的发生需要四个基本条件:(1)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聚集同一场所(共享的虚拟空间);(2)对局外人设定了局限(非弹幕使用者);(3)人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共同的对象或活动上(即视频内容);(4)人们分享共同的情绪或情感体验(通过发表弹幕)。通过这四个条件可以发现,弹幕的互动功能体现在:若干受众共享虚拟空间,利用弹幕的选择功能屏蔽非弹幕使用者,将注意力集中在同一视频内容上,运用发表弹幕的方式表达情绪、分享情感,产生情感能量,并在其驱动下进行互动仪式。
从QQ、微博到微信,社交软件的私密性不断增强,不断强调密友圈和个人隐私,弹幕的出现体现了私密性集中到一定阶段的反向诉求,反映了互联网时代受众渴望通过社会交往,获得认同和归属感的心理状态。
三、弹幕族群体的组织机制
(一)“次元墙”——隔离外界的壁垒
哔哩哔哩弹幕网(简称B站)在成员注册和晋级的时候需要通过考核,或由已注册的成员发邀请码,其晋级考试题目极具网站特色,如“海贼王OP演唱者是谁?”“神奇宝贝里喷火龙的属性是什么?”“魔法少女奈叶中‘暴君奈叶的声优是谁?”大部分是与动漫相关的题目,且具有一定的专业度,成为区隔B站成员和普通观众的虚拟壁垒,即“次元墙”。“次元墙”的概念最初来源于“数字鸿沟”,是指新媒介技术条件下所有成员接受度不公平而发生两极分化的现象[5]。“次元墙”类似于电视时代提出的“容器人”概念,但又有所不同。“容器人”描述的是电视时代“沙发土豆”型的“御宅族”,将自己的内心封闭在一个透明却孤立的罐装容器内。他们想要摆脱孤独状态,与外界建立联系与交流,但这种接触只是容器内外的“隔靴搔痒”,并不能直达内心。而次元墙则是无形却厚重的屏障,基本隔绝了墙内外的关联。墙内是高度同质化的亚文化群体,他们并不愿理睬外面的世界;而外界的人们由于次元墙的隔离以及主流媒体的议程设置和“标签化”报道,也不愿对其世界一探究竟。
可以说,“沟通的区隔、内容的偏向、技术的限制,这些为弹幕和弹幕文化建立了一个无形的转入机制,使之只能存在于一个范围有限而特征鲜明的亚文化群体内。”[6]这种通过技术壁垒逃避和主动隔绝主流文化以及成人世界文化钳制,在虚拟高墙之内演绎别样人生的青年文化态势,是以往所没有的[7]。
(二)共同价值观——构建弹幕世界的基石
另一大弹幕网站AcFun(简称A站)的网站标签是“中国宅文化基地”,在表明网站定位的同时也如同一个口号般地吸引了热爱宅文化的青年亚文化群体的集结。共同价值观是组织文化的核心和基石,是组织的灵魂,也是维系组织生存发展的精神支柱。
另外,独特的语言体系也是组织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ACG亚文化在中国的特殊生态,ACG爱好者也背负着社会主流意识眼中的“宅男宅女”的污名化、歧视性标签,为了实现亚文化组织的内部认同和抱团取暖,一套迥异于日常话语的“宅文化用语”体系形成并在这个圈层内部接受和通用,而且在2006年以后利用弹幕这种新媒介得以发扬光大。使用通用语言有利于组织团结、增强成员的忠实度和内部认同,同时强化群体边界意识。与“次元墙”一起实现“攘外”与“安内”的结合。
四、新媒介青年亚文化:弹幕族的文化特点
(一)概念解析
亚文化一直是社会文化格局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也正如它的名称前缀“Sub”所示,它被学者们先验地判定了其从属的、次要的文化地位以及叛逆、反抗的文化精神。伯明翰学派将其概念界定为“一种更广泛的文化内种种富有意味而别具一格的协商”[3]33,这一说法指出了三个关键概念。首先,亚文化并不是单一文化现象,而是多种同类文化群体、文化现象的统称;其次,亚文化的文化风格是别具一格的抵抗,即为协商式的,较为温和而非激进的;另外,亚文化与主文化共享同一文化空间,但却是作为一种附属性和边缘性的存在。
青年文化也以其叛逆性、多样性、边缘性和抵抗性区别于代表主流价值取向的成人文化,且亚文化的主要参与群体一直是青少年,所以在某种意义上,青年文化与亚文化有重合的部分,也被称为“青年亚文化”。
而新媒介本身就带有亚文化的基因,且天生就与青年人有缘,它永远是最先被青年人感知、掌握及利用的。新媒介为青年亚文化开拓了前所未有的精神空间,成为新时代青年亚文化传播的利器和青年一代寻找志同道合者建构文化族群和部落的文化场域[8]3,其影响绝不仅停留在技术层面,对亚文化的内涵和外延以及青年亚文化群体的社会地位、心理状态的建设都具有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
弹幕族是网络和智能手机时代,利用弹幕这一新兴媒体形式集结同好、构建社群文化的青年群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符合新媒介青年亚文化的定义和属性。
(二)成员——主动型受众
前文曾提到,弹幕族的主要成员为UP主和热衷于观看视频、发表弹幕的网站用户。由于弹幕网站服务器只能存储弹幕而无法存储视频资源,因此主要是由UP主提供视频线索或直接从其他网站下载、搬运视频内容。网站运作机制是由UP主上传、更新视频内容,网站用户通过观看、发表弹幕进行讨论。其中UP主在这里充当了把关人的角色,由于视频资源的有限性,掌握视频内容的UP主在弹幕族的世界里相当于掌握了丰厚的文化资本,这也使其获得了相应的社会资本和社会地位。
弹幕网站中UP主有选择地上传视频,网站用户通过弹幕完成二度加工与传播,原本作为传播对象的受众掌握了二次传播的主动权,而视频本身反而处于被改写、被挪用的地位,因此受众成为主动型受众,亦可称为生产型受众。受众观看的视频也成为开放性的文本,类似于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用户原创内容)。区别在于大部分并非用户原创,而是用户自己提供的,受众利用弹幕对视频内容进行戏仿、颠覆、恶搞、解构并重构了视频的原本内涵,生成了带有亚文化烙印的全新的文化产品。费斯克认为受众是意义的生产者,受众在生产过程中产生出自己意义的快感,类似于巴赫金所说的“狂欢节理论”:狂欢节弹冠相庆的是暂时的解放,即从占统治地位的真理与既定的秩序中脱身的解放,它标志着对所有的等级地位及一切特权、规范以及禁律的悬置[9]。这一说法符合弹幕族意在争取“生产”和“传播”的文化参与权和文化表达权,以便掌控媒介信息流向的使用心理。
(三)與主流文化的关系
亚文化协商式的抵抗特性得到了文化研究学者们的基本认可,然而近些年来有些观点认为亚文化的抵抗已经日渐衰微,甚至有人宣称“亚文化已死”。对于这一观点笔者并不十分赞同。青年亚文化在不同时期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其抵抗形式、手段也呈现出明显的时代特征。
进入网络时代之前,青年亚文化的抵抗方式虽然是协商式的,但也是在争夺存在感和话语权的,可以说是具有斗争性的。他们通过特异的装束、发型、音乐来标示自己的亚文化身份,通过与主流文化的论战,捍卫自己的文化领土。20世纪80年代的摇滚青年们将叛逆的精神写进音乐中,正如英国最著名的异议歌手Billy Bragg所说“摇滚乐或许从来不能革命,但当摇滚乐抓到了时代的声响,这些歌声将不断在被社会矛盾挤压的人们的脑袋中回响,将永远在反抗的场景中被高唱”[10]。
而新媒介亚文化群体呢?对于“局外人”而言,大多只能通过媒体的议程设置和“标签化”报道,形成一个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印象。而这个群体,在次元墙内,享受着新媒介创造的独立、完整的精神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亚文化群体变成了统治者,“主”与“次”的地位被改写。青年亚文化呈现出的“抵抗”精神的弱化乃至失落,以及亚文化自身多样化与娱乐化、全球化与消费主义的特征,标志青年亚文化步入极具后现代特征的“后亚文化”时代[8]9。
全球化商品经济的发展带来文化多元格局的确立,新媒介表达的自由使青年亚文化对主文化的反对、背离、调侃、颠覆变得更加轻松随意、无时无刻、无处不在。二者之间的关系没有了以往的对立和对峙,也不再适用于单纯的控制与抵抗。相应地,它们逐渐衍生出一种流动的、具有张力的,甚至可以说是相生相伴的亲密关系。
1.互通文化产品和表意符号
由于弹幕网站中的视频大多并非用户原创内容,而是搬运视频再重新加工。也就是说弹幕网站借用、盗用大众文化的符号,把来自主流社会的文化商品作为未成品和原料,进行拼贴、戏仿和即兴改编,形成自己的文化风格。而带有亚文化烙印的文化产品,因其娱乐精神和独特趣味,有时也会被主流媒体选中,通过微博、微信等社交平台进行推广。
2.技术沟通你我
目前国内主流视频门户网站中开通弹幕评论功能的主要有土豆网、腾讯视频、乐视TV、爱奇艺、PPS影音、PPTV等。打开弹幕功能后,在一些较为火爆的综艺节目和电视剧的播放过程中,经常出现“只见弹幕,不见画面”的热烈情形。2014年先后上映的弹幕电影《小时代》《秦时明月》,引起了大众媒介和观众的热烈讨论,促进了主流文化对弹幕族的新媒介青年亚文化的了解。
3.民俗化小叙事补充主流文化
弹幕世界里的通用语言体系,创造出了许多网络热词并经大众媒介的传播成为主流世界中的流行语,如“前方高能”“傲娇”“认真你就输了”等等。这些极具娱乐精神,充满游戏、调侃趣味的词语,可被看作是“民众在社会压力下的‘民俗小叙事”[11]。語言是流动的、承载社会记忆的。这些新鲜词语的产生充实了现代汉语的语库,调整或创新了语言表达习惯和模式,增强了语言的趣味性,促成了自我启蒙和反讽等社会功能的实践,对于主流文化是一种有力的补充。
五、结语
弹幕族作为新时代的青年亚文化群体,其前途尚未可知。中国传统社会对动漫文化、宅文化进行低幼化解读的“家长意识”应及时更新,大众媒体的“标签化”和“污名化”的报道倾向也急需转变。尊重青年亚文化群体的文化产品和文化习惯,主动理解和接纳这一新兴文化,有利于多元文化格局的稳定和开拓,以及社会主义文化大繁荣的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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