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学笔记

赵无极于2013年在法国去世。这位出生于中国、成名于法国的艺术大师，于20世纪80年代初，应母校中国美术学院之邀，赴杭州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讲学。这是他离开中国37年后，返校做的一次讲学活动。

单纯却有内容

我说要经济，从简单里看到丰富，从少里看到多，但不是表面的多。有的人功夫很好，可是画的画让人看着累得不得了。他画得累，看的人更累。好的画，他自己画得累，可别人看不出他累。怎么使他既画得简单又包含很多东西——画要中肯，如果中肯力量就大。不中肯，摆了再多东西也没用。

26.1.68/布面油画 60×73cm/1968

一笔与整体

画的时候，一开始就要整个来，不要一开始就找小趣味。一动笔，整个画面都动。这里动，别的地方要呼应，要连起来画，不打破这点就根本没办法。我一直要求你们要简单，有整体了再有变化，这个变化不要牺牲整体的感觉，要在里面变化。

重要的是节奏

到处都是一样的效果，就没有效果了。绘画重要的是节奏，不要是温吞的水。

创造一个有呼吸的空间

我看你们的画空间少，现在的绘画重要的是空间。绘画等于就是不停地动，现在你们的画感觉是停在那里，没有动的感觉。画里空间关系多就活，不然的话就呆。画油画时，你们都用笔在摆，笔不要用得太死，要活一点，要会利用各方面的东西给你方便。用笔的方法不能都一样，有轻有重，有薄有厚，这样变化就多了。

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

绘画不仅是画的问题，重要的是观察方法的转变，就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怎么把自己的感情同看到的东西从手上表达出来，这点最重要。

自我检查

1.5.70/布面油画 65×100cm/1970

你们要做到简单，在简单之中慢慢丰富，丰富之后再把不必要的东西去掉，这就是画家自身怎么做选择的问题。要做到自检，不停地自己批评自己。一个画家应该总是对自己的作品不满足。人总有不完善的地方，问题是你看不看得清。别把自己估计得太高，总是估计低一点好，因为这个工作是一辈子的事。做到40岁时有40岁的问题，50岁时有50岁的问题。画得多了之后，就容易形成自己的一套。这时更要不停地自己讨论自己、批评自己。这种自我批评的习惯不能丢，不然，就没法进步了。

心灵同画面的接触

绘画没有一定的方法，假如有一定的方法就太容易了，问题是怎么做到有结构、有力量、有呼吸、有创作精神。你们的毛病是学了这么一套手法，就没有问题了。绘画创作都用那一套法子解决，所以没什么意外，绘画的问题变得全然枯燥，大家画出来面貌差不多。老套路不容易推翻，因为习惯给了你方便，何必自找麻烦呢？丰富的变化当然是从对象里找到的。观察得深入就看得出很多变化。问题是你们现在成见很多，还没画，颜色就调好了，那就糟糕了，就很难发现另外的境界。画画的时候，是画到一步，有一步的问题，问题出现了，就想法解决。绘画是要有点傻劲的，不能太聪明了，画家要一直想办法往前走。一个画家能够进步，是因为他有问题才能进步。

功夫要变成工具

所有的画，不是功夫好就能画好，画到一定程度，功夫应该忘掉，功夫要变成你的工具。整体，单纯，经济，空间，光，颜色。光就是颜色，你看博纳尔的画，颜色根本就是光，并不是外面来的就叫光，光是颜色的感觉、颜色的颤动，关键是画得少，看出来的多。

抽象来自内部需要，画抽象画也要有功夫，没功夫的抽象画是空的，没东西可看。创作是一种需要，没有需要硬要新，就新不了。你的观念改变了，就有办法走出新路来。到时，你就觉得这样画不够了。

技巧，要适合你自己的需要。要选择你自己的技巧，你有了绘画的观点，技巧也会跟着你的观点变化。有人说画抽象画就是乱画——那是不可能的事。画抽象画、画具象画，道理是一样的，都有空间结构、光线、颜色的问题。

一个画家，总觉得有话要讲，画不完，那绘画就变成一种需要。这是画家最重要的动力。艺术不能脱离传统，一切等50年后再说。不要赶时髦，你弄时髦的玩意就容易过时。

（千 雪摘自《善艺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