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委书记
2015-01-12吕斌
吕斌
一
陈显安静地坐在办公室桌前,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的什么,他不知道,他脑海里急剧地思量,这件事千万别是真的,要是真的……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下。
他站起来,走到窗户前,背着手望着窗户外,近处是小镇的楼房和街道,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镇北边的查布杆山巍峨耸立,往事像天空的云彩一样在他心中飘浮翻滚……
当当当,有人敲门,他紧走几步,坐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打开,一副审阅文件的姿势,对着门口大声说,进来。
门拉手吱啦一声,门慢慢打开,梳着马尾辫儿的程景桃和高大的李国柱走进来,两个人犹豫着。程景桃探询地说,朱副书记说您要听听吴灵的案子,让我们直接跟您汇报。
李国柱接着说,他说我们直接跟您汇报能说得更清楚。李国柱拿着几本办案案卷。
陈显点点头,说你俩坐。朝桌子对面的沙发上示意。
两个人小心地坐在沙发上。
陈显对程景桃说,你从头说吧。
李国柱把案卷递给程景桃,程景桃挡回去说,不用看卷,我都记在心里了。她向陈显探着身子说,是交通局原办公室主任高声向咱们信访办举报的。经信访办初步了解,举报有证据,就转给了我们检查三室。我们室接手后,根据举报线索,叫来承包303国道的王宗文,他就把给吴灵回扣的事说了,分三次给的,一共是……她伸手去李国柱膝盖上拿案卷。
李国柱接着说,第三次是过年时,他到吴灵家拜年给的,是拜年礼,这个算不算?同时把一本案卷递给程景桃,程景桃翻看案卷。
陈显按照自己的思路问,他的办公室主任为什么举报他呢?说完半倚在椅背上。
正常的情况下,人人都有正义感,但是不会表现出来,压抑着,心里憎恨,背后议论,不会公然和哪个人为敌,除非某种不可压抑的情绪爆发,而这种爆发是一发不可收拾的。陈显推测,这次举报也不应该例外。
程景桃停止翻案卷,抬头看着陈显说,吴灵把高声的办公室主任免了,高声恼了,他当办公室主任多年,知道吴灵的事,吴灵什么事都往日记本上记,他意外地得到了吴灵的日记本,就举报了吴灵。
陈显还想问问吴灵为什么要免高声,但他控制了自己的好奇心,问了另一个问题,他免了办公室主任,那个位置空着吗?
李国柱说,吴灵从交通局的下属单位公路段调上来一个年轻人,是个转业兵,能干能写,通过竞聘上岗当上了交通局办公室主任。
陈显思量,竞聘上岗,高声被挤下去,他为什么迁怒于局长呢?对了,他一定认为局长是预谋好的,用一个似乎合理的竞聘上岗把他整下去,是不是这样呢?也许是,也许不是,这个和本案无关,或许有关。
陈显提示说,凭一个承包商的证言定性不把握吧?
两个人都要说话。程景桃先说了出来,下一步就是把吴灵带走调查,如果和举报人、证言人说的一致,就要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陈显点点头。心情沉重,确切说是糟糕,他想问的很多,又不知道还该问什么,案子到这种程度,是归朱副书记管,还没到上纪委的常委会和向他汇报的时候,过多的关心这个案子容易引起下属的猜疑,弄不好会干扰下属的工作。他说,就这样吧,你们该怎么做继续做。
两个人点头,问明他没有别的事了,走了出去。
二
下班的时间到了,走廊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向电梯处转移。他脑海里出现了电梯处站着的人群,他把桌子上的文件书籍和文件夹摆好,关了电脑,看看窗外,近处的楼房很安静,远处的山峦很清晰。走廊上渐渐没了动静,他轻轻拉开门,顺着安静的走廊朝楼梯处走。出了楼后门,后院的空场停着两排大车小车,绕过车就到了出院子的小门,门外是一条僻静的街道。街道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挖出一条深沟,隔着街道他能看见自己家的楼房,他能想象此时妻子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这时,从人大、政协机关的后门口走出一个男人,头发灰白,脸上满是沧桑,跟他打招呼,陈书记下班了?
他温和地应答道,老杨也下班了。又关心地问,你从白城子乡调回政协了?
老杨自我解嘲地说,调回来了。让吴灵那小子把我整够呛。
陈显奇怪,嘀咕,吴灵整你?
老杨笑着说,我和他闹点矛盾,他就跑到组织部找部长说,人家杨玉河一辈子没在乡下工作过,有个愿望,就是想到乡下工作几年,五十多岁了就这么一个要求,咱们组织上应该照顾照顾人家。组织部长信了他的话,把我整到最远的白城子乡当秘书,陈书记你说,那个乡的书记乡长都三十多岁,咋支使我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给他们写材料打零杂,我费了好大劲儿,张罗两年多才调回镇子。
陈显微笑一下,表示听明白了,他不说话。无法表态的问题上,最高的智谋就是沉默。
两个人在挖出的土堆和石头上跳跃着朝街对面走。杨玉河抱怨说,要想富,就挖路,吴灵当这几年局长,净琢磨着挖大街,修大道,美其名曰城市改造,不这么干咋搂钱呀。
陈显仍在认真沿着路走,他显然听清了杨玉河的话,但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到街对面分了手。
进了家,妻子正在厨房里做饭,边用铲子乒乓地炒着菜,边对他说,你往桌子上拿碗筷吧,准备吃饭!
陈显像往常一样换上拖鞋,脱了外衣挂在衣架上,进厨房的碗橱里拿碗。他歉疚地说,做饭都是你的事,不合适,以后我也得多动手。
妻子似乎有点抱怨地说,都这么多年了,习惯了。又停一下,我觉得做饭挺好的,既活动身体,也不影响思考,经常是边做饭边把课备了。
陈显问,莫莫呢?
妻子开始把菜往碟子里盛,他刚来电话,说是那个凶杀案子有新进展,中午不回来吃了。
陈显本想说,刑警这工作不怎地,成天抓这个抓那个,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儿子愿意当刑警,且自己的工作和儿子的工作性质差啥呢?想当初,如果不是县委书记的一句半玩笑话:党叫干啥就干啥,党叫干啥就干好啥。自己不一定离开组织部长的位子到纪委来。endprint
妻子端上来饭菜,两个人闷头吃饭。妻子轻轻地点着面前的菜,说我们学校的老师议论,吴灵早晚得出事,因为他的情敌盯着他呢。
陈显吃惊,这事这么快就在社会上传开了?想想也没有什么奇怪的,镇子就这么小,镇北放个屁,镇南就能听得到,镇南咳嗽一声,镇北就得受传染。他瞄一眼妻子,妻子的脸色很阴,她为什么心事重重呢?他以为错把妻子说的仇敌听成了情敌,就随口问,仇敌?吴灵的仇敌是谁?他不说出交通局办公室主任高声的名字,他和妻子有个约定,在家里不谈论他的工作,他更不能说他们纪委办案的情况。妻子说起这桩案子,好像是故意的。
妻子脸色发青,加重语气说,我说的是情敌,不是仇敌!
陈显心跳了几下,警觉地问,吴灵有情敌!
妻子埋头吃饭,依然阴沉着脸说,以前我只是听说你和郑彩梦的事,不太相信,加上这个岁数了,吴灵这一出事,我的闺蜜小芹才跟我说起你当年和郑彩梦的故事。
陈显有点紧张,辩解说,我是和她谈过恋爱,其实也算不上谈恋爱,只是互相有好感。
妻子抬头,看着陈显,涨红着脸问,那你们为什么没结婚呢?
陈显停下筷子,叹息着说,我们有好感只是表面的,我爱好写散文,她爱好写诗歌,我们这伙子穷文人经常凑在一起,谈文学论人生,就这么个接触。可我家是农村的,镇里人能瞧起我们乡下人吗?人家吴灵不但是镇里人,家境还富裕,郎才女貌,郑彩梦当然和吴灵结婚,能扯扯我吗!
妻子挑衅地说,你的意思你并不是对我有好感而和我结婚,而是因为我家是农村的,考上大学参加工作的,和你一样,咱们是同病相怜,才凑合到一起搭伙的?
陈显苦笑了笑,不明白妻子今天为什么这样心情不好,说话这样刻薄,就忍耐着。
妻子平静了一会说,我也和小芹说了,我家陈显是什么人我最了解他,就算是吴灵当年抢走了郑彩梦,我们老陈也不会做出那种下三烂的报复事,说到底,还是吴灵没有管住自己,换上老张老李在老陈这个位子上,也照样不允许吴灵这样搂钱。
陈显感动地望着妻子,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三
夜深了,陈显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望着屋顶思量,屋顶是模糊的。陈显忧虑地说,怎么就一点睡意都没有呢?
妻子坐起来说,我给你拿谷维素去,挺管用的。
陈显拦住她说别拿,你吃管用,我吃不管用,睡不着就睡不着吧,不就是一宿吗?
妻子坐着不动,叹气说,你不用那么为难,是纪委查办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陈显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屋顶说,我是纪委书记,这不就是我在查办他吗!
妻子安慰他说,就算是你查办他,也不是你没事找茬故意整他。
陈显叹气说,是故意不是故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整一个人……你愿意整人吗?
妻子鼓励地说,你这种整人,是上级指示的,是你的职责,老百姓都支持。
陈显固执地说,可终究是我把一个人送进了监狱,让他后半生都不得安宁。
妻子提醒他说,是他不自重,怨不得你——你老是这种心态咋行,找找上级领导,改做别的工作吧。
陈显说,我也那样想过,可是我不做这整人的事,让别人来做,合适吗!
第二天的纪委常委会。陈显神情严肃地坐定,衣着整齐干净,长方形桌子两边是副书记、常委、有关科室主任。
朱副书记开门见山地说,今天就是听第三检查室的调查情况汇报,对有些事实进行定性,确定下一步的工作方向,陈书记你还有什么指示吗?
陈显摇摇头,说以后不要把我说的话说成指示——开始吧。
朱副书记对程景桃说,程主任,你说吧。
坐在朱副书记旁边的程景桃早已伏在桌面上,在摊开的打印材料上细细地看着,听见朱副书记让她开始,她直一下身子,照着材料说,这个案子的举报人的最初举报证据是日记的拍照,日记上写着被举报人收受贿赂的时间、地点、钱数等等细节……
陈显打断了程景桃的话,问举报人是怎么拍到日记的呢?
程景桃抬头看着陈显,说有一次吃饭,吴灵喝多了,把皮包落在了桌子上,高声是办公室主任,负责结账,后走的,知道吴灵有记日记的习惯,也知道吴灵走到哪里都带着日记本,就从包里翻出日记本,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陈显点头,你接着说吧。
程景桃看着材料说,我们经过调查证实了日记上的记录是真实的,把吴灵限制后,对他的办公室进行了搜查,在他的保险箱里发现了大量的现金、鸡血石和贵重的巴林石,还有金项链、金耳环、金戒指等,也发现了三个日记本,都是吴灵这些年写的,里面不但记录着他受贿的情况,还记录着他行贿的情况,送给情妇的钱和物品也有记录。下面我就把整个案件整理后的详细情况作个汇报。
程景桃读完汇报材料,屋子里安静下来。朱副书记说,他交给市局那个负责人20万,是让那个负责人到自治区有关单位帮助活动项目,咱们把这件事反映给市纪检委了,市纪检委经过调查,那个负责人没把这钱用于向上边活动项目,而是把这钱汇给在北京打工的女儿,用于在北京买房子了,市纪检委已经双规了这个负责人。
陈显很关心一件事,问程景桃,他的这两个情妇,郑彩梦知道吧?
程景桃说,知道一个,因为县旅游局这个副局长是郑彩梦的同学,和郑彩梦关系还挺好;另一个郑彩梦隐约知道一点,吴灵把这个情妇隐蔽得很好,把她调到包市工作,他经常以开会办事的名义去情妇家住,实际是吴灵的另一个家,郑彩梦当然也不知道吴灵和这个情妇有个孩子。
陈显吃惊地看着程景桃问,吴灵和包市这个情妇有了孩子?他怀疑是程景桃说错了。
程景桃肯定地点着头说,是。在座的也都附和着点头,或者看着陈显表示肯定。看来大家都知道事情的细枝末节,只有陈显不知道。endprint
程景桃补充说,在吴灵的保险柜里还搜出一本手写的诗歌,都是吴灵写给旅游局那个情妇的爱情诗。
陈显愕然,吴灵怎么像个年轻人那般幼稚?忽然想起,他和吴灵在县委宣传部当干事时,除了都给上级新闻单位写新闻稿外,陈显还写散文,吴灵写诗歌,但是,因为水平一般,鲜有发表;吴灵下到狼甸子乡当书记后,没听说他再写过诗歌。
陈显问程景桃,吴灵受贿的钱物郑彩梦怎么都不知道?怎么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程景桃说,因为情妇的事,她和吴灵的婚姻早已破裂,只是表面维持着家庭,两个人已经不是一家人了,外人不知道他们家庭的这种变故。
这让陈显意外,他问,吴灵送给两个情妇的钱物、吴灵安排本局职工子女就业、职工表示感谢送给他的钱物都搞清楚了吗?
程景桃说,送给情妇的钱物基本都清楚了,职工为了感谢他安排子女到他们局上班送的钱物大约数出来了,有的正在调查中。
陈显指示说,都要搞清楚,不能基本,也不能大约。他直了直身子,自然地挺了挺胸,对着所有人说,这种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能添枝加叶,也不能遗漏什么,群众相信我们,我们就要对得起群众的信任,对上级负责,对被查的人负责,更要为自己的人格负责。他看一眼全屋人,对朱副书记说,你们查清楚后,形成一个详细的材料,我审核后,向县常委会和市纪检委汇报。
朱副书记点点头。
陈显询问大家还有什么事,都表示没有,他宣布散会。
四
下午上班,陈显刚站在办公桌前,身后的门就敲了三下。李国柱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人,看着他笑,李国柱说,陈书记,有人找你。
陈显朝李国柱身后的人点点头,叫他进来。杨玉河就微笑着走进屋,李国柱转身出去了。陈显猜疑地看着杨玉河,示意他坐在桌对面的沙发上。
杨玉河谨慎地坐在沙发上,陈显给他沏茶,杨玉河说你别忙乎,我坐不住,不敢多耽误你们领导时间。陈显坚持给杨玉河沏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开玩笑说,我不能门难进,脸难看,口难开呀!
杨玉河开心地笑,说你这人当多大的官也不会有架子。
陈显不表示什么,人嘛,都是当面说好话,捧着说。当然不是所有的话都不真诚。他坐在桌子后面,看着杨玉河。杨玉河开门见山地说,你也知道,没事我是不来你这儿的,我就想问问,你还写散文吗?
陈显奇怪,就来问这个?不可能!准是有别的事,他回答,早就不写了。想一想,补充一句,你看我这工作哪还有心思写那玩意儿。
杨玉河理解地说,要说也是,工作忙,乱事多。顿一下,思量着说,郑彩梦托付我问问你,啥时候有时间,她写了几首诗歌,你给她指点一下。
陈显的心剧烈地跳动,这些天就怕这个。他不解地问,你怎么和郑彩梦熟?
杨玉河神秘地笑了,说这个你不知道吧,我是她大舅。
陈显吃惊地看着杨玉河,说怎么从来没听你和她说起过。杨玉河淡然地说,无缘无故地说这个干什么。
陈显不明白,你和她有这层关系,吴灵怎么和你过不去?
杨玉河脸色阴沉了,说起来,就因为我是郑彩梦的舅,吴灵才容不得我在交通局待下去。
陈显看着杨玉河,等待他往下说。杨玉河叹口气,接着说,郑彩梦一直和吴灵闹离婚,因为什么你也知道了,他外面有人,还不是一个,郑彩梦经常提醒他不要因为女人到处捞钱,我一直站在郑彩梦一边,吴灵能不恼我吗?吴灵记日记的目的就是为离婚做准备,离的时候想让郑彩梦净身出户。郑彩梦辞去公职开巴林石店,也是为了挣点钱养老。
陈显听得半明白半糊涂,日记和离婚有什么关系?既然两个人到这程度了,郑彩梦不应该管吴灵的事了,找我干什么呢?真的是让指点诗歌?陈显想问问郑彩梦和吴灵之间发生的一些事,他断定,事情一定很繁杂,但他控制住了。他说,你告诉郑彩梦,我有些年不写东西了,那是年轻时的爱好,再说我也不懂诗歌。
杨玉河看他一眼,很有意味,她让我来说,就是知道你可能不会见她,她让我转告你,她被带走调查后,证明吴灵的事和她没有关系,已经没她事了,吴灵做的事,都隐瞒着她,她都不知道,她的财产是她开的那个巴林石店的合法收入,你们纪检委已经核实了。
陈显思量一下,他下决心说,那……你让她下班后到我办公室来吧!
杨玉河眼睛亮了,有些湿润,他想起了当年外甥女和这个男人谈恋爱的事,外甥女一直为错误的选择自责,那句话说得对,男人怕进错行,女人怕嫁错郎。杨玉河站起来说,我替她谢谢你。
郑彩梦下班后进了陈显的办公室。陈显坐在椅子上,有些拘束,郑彩梦更是拘束,站在沙发前,目光无力地落在地上。陈显站起来,说你坐吧,见她不坐,就走过去给她沏茶。
陈显沏完茶坐回椅子上,郑彩梦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陈显见她眼角有了明显的鱼尾纹,脸也瘦成了刀形。
这时,郑彩梦抬头看着他。陈显,你头发咋白那么多,太操心吧?
陈显说,遗传,我的父母都少白头。
郑彩梦从挎包里掏出几页纸,说我写的诗歌带来了,你看看给我指点一下。
陈显笑了,说我多少年不写东西了,再说我对诗歌也不熟悉,咋给你指点?
郑彩梦望着陈显,说你不想看?
陈显说想是想,但看了也没用。
郑彩梦站起来想送过来,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郑彩梦看看屋门,又犹豫着,没有动,走廊的脚步声远去。陈显想,那纸上写的是诗歌还是写的别的什么呢?
郑彩梦忽然问,你下班不回家,我郭姐没有想法吗?
陈显说,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请过假了,她已经习惯我的这种工作了。
郑彩梦看着陈显,眼睛有些湿润,我找你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就是……夫妻一场,不管他对我怎么样,这个时候,我觉得还是应该替他做点什么,就是离婚,也得等到他从监狱里出来……endprint
陈显理解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了解你,也明白你来的意思。
郑彩梦的泪水慢慢流了下来。这个时候来求你,我是下了好大决心的,我想让他少判几年。
陈显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
郑彩梦擦拭眼泪,整理一下衣服,说我走了。
五
陈显往家走的时候,一直想着和郑彩梦在自己办公室见面的情景。
到家,妻子在厨房忙,儿子在饭厅忙,饭厅的桌子上摆着几盘菜和切好的肉。高大帅气的儿子看见他进屋,高兴地对他说,老爸,我们抓住了那个家伙,庆贺一下。
陈显换了拖鞋,把外衣挂在衣挂上,儿子过来抓住他胳膊推他坐在沙发上。他正好也不愿意面对妻子。儿子炫耀地说,前几天咱们镇上发生的那起失踪案终于告破了,老爸你也跟着我高兴高兴吧!
陈显奇怪,问儿子,有人被杀了,有人被抓了,你高兴什么呢?
儿子说,成功的喜悦呀!破了一个案子就是一次成就。你把一个贪污犯揪出来不高兴吗?
陈显摇摇头,说每抓一个贪污犯我都高兴不起来,相反有一种难受、沉重、自责、压抑感。
儿子失望地说,你观念不行,弗洛伊德心理学在你身上体现不出来。
儿子说着,到饭厅的桌子上继续忙乎。
第二天上班,陈显就把程景桃叫到办公室,程景桃站在他桌子前,询问地看着他。他说,你在写吴灵案子的汇报材料时,有两点要注意,一个是他们单位职工送给他的感谢钱不要与受贿数额的钱数叠加,要另做汇报。
程景桃说,这部分我正犯难呢,他一共通过考试安排他们局二十二个职工子女,有的县领导找他安排亲戚或者熟人的孩子,他都好言相劝拒绝了,因为这事得罪了不少人,职工们都很感激他。吴灵出事后,有的职工找到咱们纪委,说他们送钱是自愿的,不能算作受贿,如果算索贿,他们宁愿替吴灵去做牢。
陈显说,这些职工只代表了部分群众,因为吴灵给他们办了事,更广大的群众是痛恨吴灵这种人的。不能让表面现象掩盖吴灵贪婪的本性。
程景桃点点头。
陈显沉默一下,说另一个是他给情妇的钱物,甄别一下,有些不是受贿的就不要算,不能因为吴灵失去自由就什么都往他头上扣,要尊重他做人的权利。
程景桃点头说,有的钱也是不太好界定,旅游局那个情妇的男人王宗文找他承包工程,给过他钱物,他说给情妇的钱物是退还情妇男人的钱物,我们无法分辨有些是不是受贿,一时不知道怎么界定,有您的这个指示,我们就知道怎么办了。
陈显继续说,在他办公室保险箱搜出的几块鸡血石,是别人给的,你们找有关专家鉴定,不能咱们说值几百万就算几百万。最后怎么定性,要请示上级。
程景桃说,知道了。
陈显说,我找你就这些事,这么着吧。
程景桃走了出去。
下班了,陈显有点累,疲倦得不行,走出办公室,走廊上是下班的部属,都跟他打招呼,他努力挺胸抬头,大踏步地走,一副威严的姿势。但他的心情,依然沉重。他希望有一天,没有贪官可抓,甚至他又可以有时间去写他的散文了。
〔责任编辑 赵筱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