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休息
2015-01-11李维明
李维明
一
今天是机器人节。
这个节日是一年前由机器人联合协会提议,并经历了非常繁复的程序才正式获得批准的。当然,不用多说,这曾遭到过人类不少的抨击和抵制。
因为这是第一次过节,我有一种几乎抑制不住的兴奋。
没错,我就是一个机器人,名字叫卡米。
早晨我悄悄走出了门,主人一家都还睡着呢,我不想打搅了他们的美梦。
外面的空气凛冽,天冷得很。你一定好奇,机器人怕冷亦或是怕热吗?当然不怕,我体内的恒温系统会搞定一切的。
怎么过节,我并没有什么太好的计划,只是想出去散散步,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然后再看一部电影什么的。
我在公园里看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打了一路陈氏太极拳,又去看几位年轻人在那里练习形意拳。有个中年人大约是他们的师傅。我挺喜欢这种不花俏的实用拳法,直行直进,打亦走,走亦打,如河之决堤,势不可当。
离开公园,我去了一家电影院。
有几部电影可挑选,我选的是一部反映机器人故事的片子。看了一半,我覺得不好,一点也不好,说的是机器人谋反的故事。
那个机器人阴险狡诈。我认为他是被人故意丑化了的。我们机器人辛辛苦苦为你们人类服务,你们却要把我们塑造成一些阴险歹毒的人,杜撰出一些子虚乌有的“谋反”情节,这样公平吗,有意思吗?
我很想大喊两声,但最后也仅仅是愤愤不平地站了起来。
立刻有人呵斥。
“坐下,坐下!”
“不看就出去!”
“毛病,要送你去精神病院呀?!”
我气呼呼地昂起头走出了影院,甚至有一股要与人类理论一番的情绪在脑内蹿来蹿去。
设计者为了机器人的主人能更多地体会到机器人的人情味,在程序上动足了脑筋,我就是属于高级别的、有波动情绪型的机器人。
但出了门,我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我的大脑有情绪控制功能,可以及时将冲动扼杀在未达到某个特定阈值的那一刻,所以人类大可不必担忧我这一款机器人有冲动犯罪的可能。
二
现在我漫无目的地在走路。
沿街是一些或高大或低矮的建筑,盒子一般,整齐却少了个性。
路边有草地,绿草茵茵,其间有各色花儿竞相开放;花丛之上,是飞来飞去的蜂与蝶,蛮忙碌的;每隔十多步会有一株树冠如盖的树,雍容而矜持。
我一边走,一边启动记忆功能,把这里的一切都复制进“大脑”里去。自从主人花了12382元买下了我之后,我就整日处于劳作之中,没有机会出来闲逛,所以这一切对我而言都很新鲜。
看到一对双胞胎兄弟,大约是六岁左右的年纪吧,虎头虎脑,非常可爱。
这小兄弟俩手挽着手,一路走,一路兴奋地谈着什么话儿,还不时争论着什么事情。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弟弟卡多。自从分别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过联系,除了知道卡多的住址外,其他就一无所知了。
卡多身上配件的生产在时间上与我的基本分不出先后,但在组装成“人”的那一刻,我早了0.025秒,别小看了这0.025秒,卡米我便理所当然地当了哥哥,卡多则成了弟弟。有时卡多会不服气,我就说,你要当就让你当吧,当老大除了责任多一些,还有什么好处吗?卡多想想也是,于是无语,乖乖当他的老弟。
说实话,他蛮乖的。
他说过一辈子不想和我分开,我也做过承诺,我们永远在一起,可是这由不得我们呀,我们分属了两个主人。
临别时他那种难舍难分,那种悲痛,此刻又呈现在眼前。
去见见弟弟!这种想念来得突然,是那么的强烈,我立刻就激动了起来,而且一刻也不能等了。
我撒开腿跑了起来,是百米冲刺的那种速度,这惹得不少路人看我。
我才不管那么多呢,一心想的就是找到卡多,然后兄弟俩一诉思念之情,再谈谈各自的生活。
卡多心情想必也和我一样吧。我保持着恒定的步速,脑子里却不停地想着与弟弟见面时的画面。
风在耳边嗖嗖的,行人、树、商铺什么的,一律向后退去,退去……
三
找到卡多的家并不费多少时间。
我正要按门铃,门开了。
出来的是卡多,我亲爱的弟弟!
卡多拎着一大袋垃圾。
“卡多!”我大叫一声。
卡多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了,也同样响亮地大叫一声:“卡米,哥!”
他把垃圾丢在地上,冲了上来,我们拥抱在了一起。
好大一会儿,我们才松开了手,彼此看着对方。
我说:“卡多,你没变,还是那么帅!”
“老大,你也没变,也还是那么帅!”卡多也大呼小叫。
“卡多,你在干吗,一惊一乍的,吵不吵呀?”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门里钻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胖妇人就站到了门前。
“太太,这是我的哥哥卡米。”卡多陪着小心向她介绍。
她用不屑的眼光扫了我一眼,指责卡米说:“你看你,怎么把垃圾袋扔在地上,还不抓紧干你的活。铁疙瘩一样的家伙,还哥啊弟啊的。肉麻!”
卡多向我眨了眨眼,然后俯身捡起了垃圾。
我站在那儿有点手足无措,显然卡多的女主人不欢迎我。我想离开,却又不甘心,还有好多话没有和弟弟说呢!
“你这个机器人呀,让我怎么说你?自己偷懒不干活,还跑来干扰我家卡多,真不像话!”胖妇人瞪着我训斥,“还不快回自己家去。”
我说:“我必须纠正你,第一我不是偷懒,今天是机器人节,是法律规定的机器人休息日;第二我不是干扰什么别人,而是来探视一下自己的弟弟。另外,卡多今天应该休息,你让他工作,是违法行为。”
“好家伙,给我扣大帽子了!卡多是我买来的,不工作我要他干什么?!我愿意让他这么干活就得这么干,与你不相干。别跟我说什么机器人节不机器人节的,你要休息就休你的,少来煽动我家卡多。你不走,我就报警了!”胖妇人真的是蛮不讲理。
我一点也不怕她,很想和她理论一番,但又怕影响了卡多,给他惹出意外的麻烦,于是只好向弟弟告辞了。
卡多看着我,有几分不舍,又有些害怕。
我向他挥挥手,走了。
四
路上乱得很,交通也堵塞起来了。
一打听,原来是机器人交警休假,没有人指挥引发了混乱。街道上弥散着臭气,垃圾成堆,有人在抱怨,说今天机器人休息没有人打扫卫生了。还有人说人类应该取缔这个麻烦的机器人节。
不知哪里的下水道堵塞漫起了水,脏水沿着马路肆意流淌,得意地画着它的“版图”。人们小心翼翼,都踮了脚走路,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一惊一乍地叫着,不敢迈步。我走了过去,搀了她的手,帮她过了马路。一位老大爷看着脚下的脏水,走得颤颤巍巍,仿佛是在过雷区,于是我又过去背他走出了这个地段。
把老大爷放下来,不远处又传过来一阵骚动。我走了过去,发现两个歹徒正在劫持一个孩子。其中一个光头抱着孩子,另一个鹰钩鼻子则挥着一把闪着杀气的匕首。
孩子妈妈哭着恳求歹徒放了孩子,说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那孩子哽咽着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鹰钩鼻子说:“把你的银行卡丢过来!”
妈妈从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毫不犹豫地递了过去,然后就想抱过自己的孩子。
鹰钩鼻子一把抢过卡,却又用匕首挡住了妈妈,说:“把密码写在纸上!”
“不要写给他!”我走了上去,对那位妈妈说,然后又转身对那鹰钩鼻子说,“把匕首乖乖给我放地上!”
鹰钩鼻子突然对着我胸部刺过来,我侧身避开刀锋,右肘格其臂,顺势就是一个翻背锤砸在他面门上。鹰钩鼻子应声倒地。
呵呵,刚才在公园偷学的形意拳的招数蛮管用。
光头还没反应过来,我又用了一招锁喉降服了他。
我一手拎了一个坏蛋去了警察局,
这引起了轰动,惹得街上许多人围观叫好。
不知哪位网络记者知道了这事情,他一路追到警察局对我进行了采访。
这一天的经历,让我感慨多多,于是我借题发挥谈了作为机器人学习、休息以及情感方面的需求,希望人类社会消除歧视,给机器人创造机会。同时我也表述了对人类社会过于依赖机器人的担忧,并说:“但愿我这只是杞人忧天。”
匆匆返家。家里的尴尬再次印证了我的担忧——女主人烧了夹生饭,烀的一大锅菜味同嚼蜡(男主人语);男主人倒车撞到了别人的车辆,修车费花了一大笔;因为没有我的迎接,小主人放学迷了路。
五
一切恢复了正常。
周而复始。
每天我高效地处理家里一切事务:卫生、采买、厨炊、园艺,还得驾车接送这一家人。男女主人上下班,小主人则在学校读书。
我忙得不可开交。
充实,但也有几分无奈。
生活,似乎太单调了。
希望是有的,那就是明年的机器人节。
这天,我为主人去取邮箱里当天的晚报。
拿出报纸,扫了一眼,我看到头版有一标题为《几经反复,〈机器人工作法〉正式颁布,〈市民劳动补充规定〉应运而生》的长篇报道。
我的眼球立刻被牢牢吸引住了。
这篇报道里有市长在接受采访时说的话,他说这个法案的提议是因为看到网上一段视频。那段视频让他深深震撼,人类离开机器人会怎么样?!他还说那个机器人节造成的混亂给他和同事们印象深刻,并因此展开了反思和讨论。
是的,他说的就是我在机器人节接受采访的那个视频。
我很快看完了全文,并注意到了机器人每周有一天休息的条文,而市民则每周必须有一至两天劳动,训练他们的生存能力。
早就应该这样做了。我有些兴奋地想。
“卡米,你在干什么?”主人探头看我。
“看报呢!我马上就来了。”我应了一声,拿着报纸匆匆走回屋。此刻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喜悦,以后每周都可以休息一天啦,有大把的时间能自由处置了。逛公园散步,去图书馆“充电”,当然,还有和弟弟见面!
对了,我得和卡多联系,把这一好消息尽快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