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圣洁的“无花果”：英雄末路梅开二度

苏建新+琥珀

幸福一家人  图片提供/ 于洪涛

[事件回顾] 1979年，22岁的封宝仁在连云港服役时，不幸被钢缆击中腰部，导致腰椎断裂，下半身永远失去了知觉。他因此被评为一等伤残军人，并荣立三等功。1982年8月，山东姑娘余琳花慕名而来，与他恋爱并勇敢地走入“无性婚姻”的殿堂。1986年8月，他们的爱情故事被《知音》杂志刊登，文章轰动一时，他们赢得了全国百万读者的赞美和祝福。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桩引人瞩目的婚姻维持14年后，余琳花因难以忍受煎熬悄然离去，而养子封立新也在寻母途中不幸身亡……封宝仁的人生再次坍塌。所有人都认为，爱与幸福将与他远离，然而2013年12月，本刊特约记者惊讶地得知：现在的封宝仁不仅与小他13岁的妻子王志荣拥有美满的婚姻，两人还有了爱情的结晶：儿子凯凯。

近日，记者奔赴山东，深入采访了封宝仁夫妇，终于体会到他们之间那超越世俗的神圣之爱……

英雄末路创痕累累，偏偏走来一个“她”

1996年3月的那个中午，封宝仁至今刻骨铭心。

那天，养子封立新慌慌张张跑来说：“爸，村里人说我妈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跑了！”封宝仁手里的盆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人也险些栽倒在地……

1982年4月，战友给已经转业的封宝仁介绍了一个苗条、漂亮的山东姑娘余琳花。虽然封宝仁诚恳地坦白自己已经“不是个男人”，但对英雄充满幻想的余琳花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婚后两年，他们在当地民政部门的协助下，领养了儿子封立新。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曾被包括《知音》在内的多家媒体采访报道过，这段“无性婚姻”被赋予了耀眼的光环。

然而风光过后，面对的却是惨淡现实：余琳花辞去了工作，全家仅靠封宝仁每个月70元的抚恤金过活，封宝仁不但生活无法自理，就连大小便都要靠妻子拾掇，更何况他们夫妻有名无“实”！正值壮年的余琳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但封宝仁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与自己诀别！

余琳花失踪后，13岁的封立新天天吵着要妈妈，让封宝仁心如刀割。就在余琳花失踪的第二年，封立新听村里人说，有人看见余琳花在潍坊开了家小餐馆，他激动得骑上自行车前去寻找。没想到刚出村口，便迎面撞上了一辆大卡车而殒命……

妻离子散，家毁人亡，人世间所有的不幸几乎同时降临到封宝仁身上，他一夜白头，身体也全垮了。尤其让他痛苦的是背后无所不在的议论：“看来夫妻间没有那事儿不行啊，媳妇养了十四年还是跑了……”“活也活得没个人味儿，有啥意思？”

封宝仁也想死。但他曾是个军人，当初退伍时，他答应过老首长和战友们，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活着，不给东海舰队丢脸，不给胸前的军功章丢脸……满头灰发的封宝仁擦拭着锃亮的军功章，不禁泪水涟涟。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另一个年轻姑娘以猝不及防的方式闯进了他的生活。

这个姑娘就是时年26岁的王志荣。王志荣与封宝仁一河之隔的郭家屯镇土庙子村人，高中文化，长得漂亮，性格泼辣。可就因为眼光太高，直到现在还没有对象。她唯独对封宝仁的英雄事迹特别感兴趣，曾多次央求封宝仁的朋友带她来见他。

朋友的言下之意，封宝仁明白。被女孩崇拜，他不是第一次。可她们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最终都被无情的现实摧折。他不指望这次会有奇迹发生，更不希望背上“仗着功臣之名诱骗年轻女孩”的不堪名声！因此对朋友的提议，封宝仁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两个月后的一天，他刚忙完家里的活计，就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请问，这是封宝仁家吗？”封宝仁推着轮椅“走”出来，顿时愣住了——姑娘高挑的个头，圆圆的脸庞嵌着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此刻正盯着他。封宝仁不禁低下了头，有些局促地说：“是，我是封宝仁。”姑娘倒是不怯生，她大大方方地说：“你好，我就是王志荣。”

齐鲁自有奇女子，五姊联名“上书”保卫神圣婚姻

王志荣的突然到访让封宝仁十分意外。他没想到她这么漂亮，也如此大胆！短暂的局促过后，封宝仁恢复了理智，赶紧张罗着给王志荣倒茶让座。

看着封宝仁推着轮椅在屋子里来去自如，虽脸上写满沧桑，却保持军人气度，不大的房间被收拾得整洁干净，桌椅上一尘不染，被褥也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王志荣由衷地赞叹道：“封大哥，你家收拾得真利索，是不是请了保姆？”封宝仁自嘲地笑了：“是啊，请了个不花钱的。”王志荣一愣，立刻被他的幽默逗笑了。她主动提出：“封大哥，能讲讲你当兵时候的事儿吗？”提起当年的激情岁月，封宝仁来了劲：从海上巡逻到戍边趣事;从艰苦训练到战友情深。当说到风急浪大、战舰濒危，在巨浪中几乎倾覆的那天，封宝仁的脸上写满痛苦。王志荣的眼里已经满是泪水，她动情地说：“对不起，封大哥，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今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自此之后，她只要有时间就来到封宝仁家，帮他洗床单被褥、收拾院子。两人有聊不完的话题。

但渐渐地，风言风语传了出来，流言中甚至还有了不堪入耳的细节……封宝仁难受极了：从理智上来说，他不希望王志荣与自己走得太近，因为这样势必会给她带来伤害;但从感情上说，王志荣仿佛一缕春风，将他心头阴霾吹散……但想来想去，军人的刚毅最终使他作出挥剑斩情丝的决定。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他还没来得及把痛苦的决定告诉王志荣，家里竟来了五名不速之客，她们是王志荣的大姐王志荷、二姐王志萍、三姐王志花、四姐王志芬和五姐王志香！五姐妹一进门，便将封宝仁团团围住，她们气愤地说：“姓封的，你可把我妹妹坑苦了！”原来，她们父母年事已高，她们最疼爱的便是小妹王志荣，发誓要让小妹有个好归宿，但没想到小妹竟然与一个半身不遂的男人纠缠在一起，更可气的是，男人比她大13岁，还穷得上无片瓦、下无薄田，这不是眼睁睁往火坑里跳吗？四邻八乡的流言蜚语，更是让五姐妹感到抬不起头来，因此便气势汹汹“杀”到了封宝仁家，逼他与妹妹分手。endprint

听完来意，封宝仁痛苦地抬起头说：“不瞒你们说，你们就是不来，我也打算这么做。”他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装着他写给王志荣的信，大意是他感谢她的照顾和关心，但自知受之有愧，请求不再来往。看他字字真切、句句肺腑的信，五姐妹不再言语。大姐王志荷拿出早已拟好的一份“保证书”放在封宝仁面前，上面写着：“封宝仁对给王志荣造成的负面影响感到十分抱歉，自愿断绝来往，永不反悔。”她指着下面空白处说：“你签个字，我妹妹跟你就两清了。”封宝仁咬咬牙，一笔一画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让封宝仁没想到的是，五姐妹走后不久，便传来王志荣重病消息。原来，五个姐姐将封宝仁的亲笔信和他签字的“保证书”带给妹妹，王志荣竟一病不起，一度昏迷不醒，被送到安丘市人民医院抢救。封宝仁的朋友实在看不过去，便悄悄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得知此事，封宝仁顾不上行动不便，摇着轮椅、带着双拐，便直奔开往市区的班车……三个小时后，拄着双拐的封宝仁出现在王志荣的病床前，他的衣袖和裤脚上都沾满灰尘，有的地方还拉开了几寸长的大口子。当时照顾王志荣的是她的二姐王志萍，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得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封宝仁不好意思地解释：“路上摔了几跤，把衣服撕破了……”

昏迷中的王志荣双颊通红，嘴唇干枯，不断念叨着封宝仁的名字，二姐流着泪转过身去。封宝仁艰难地走到病床边，握住她的手轻声呼唤：“志荣，是我……”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昏迷了几天的王志荣睁开眼睛。见到封宝仁，她的眼里顿时有了光彩。封宝仁又喜又愧，劝慰道：“傻姑娘，有我在呢，你放心休息吧！”在他的安抚下，王志荣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睡着了。封宝仁打开自己随身带来的包，拿出早已备好的核桃粉、花生粉放在床头桌上，还拿出一包炒得香脆的瓜子，一颗一颗剥出仁来，集中放在玻璃瓶里。他小声对王志萍说：“这都是志荣爱吃的东西，等她醒了，麻烦你让她多吃点儿，对身体有好处。”看着封宝仁的一举一动，王志萍的眼睛湿润了，她悄悄地退出病房，将空间留给了两个人。

在封宝仁衣不解带的精心照料下，王志荣的身体奇迹般地康复了。而几位姐姐亲眼目睹了妹妹与封宝仁相处的点点滴滴，也对她的选择多了几分理解。

出院那天，封宝仁打算离开，可王志荣拉着他的手不肯放，无奈之下，封宝仁只得对她说：“志荣，要不咱俩结个干兄妹吧，等你回家，咱们当着姐姐们的面举行个仪式。”听他这么说，王志荣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1997年8月12日，封宝仁在自己家摆了一桌酒，邀请了王家六姐妹。他举起酒杯正要说话，王志荣却抢先站起来说：“姐，我明白你们对我好，希望我有个好归宿。但对我来说，最好的归宿就是有一个知冷知热、心意相通的人，这个人就是封宝仁。这辈子我就认定他了，我愿意陪他过下半辈子，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乐意！如果你们拿我当亲妹妹，就成全我俩吧！”整个屋子顿时静了下来。封宝仁脑门直冒汗，急得连声说：“志荣，你咋……”王志萍是五姐妹中最能拿主意的，看到小妹眼中决绝的神情，她知道再阻拦也无益。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或许是为了防止姐姐们变卦，王志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也拿出一张早已拟好的“保证书”，上面写着：“我妹妹王志荣自愿嫁给封宝仁，不离不弃，永不变心。如果违约，自愿与五个姐姐断绝关系！”王志荣拿出笔塞进大姐手里：“大姐，你带个头，签字吧！”姐姐哭笑不得，在王志荣的“强迫”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1997年国庆节，封宝仁与王志荣举行了婚礼。新婚之夜，封宝仁愧疚地对妻子说：“志荣，你年纪轻轻的，可我又老又穷，还不是个男人……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究竟爱我什么？”王志荣搂住丈夫说：“不就是没那点事儿吗？没那点事儿就不叫男人了？保尔·柯察金没那点事儿，照样是英雄;霍金没那点事儿，不也照样是科学家？你不知道，我只要天天守着你，听你说话，给你做饭，心里就无比幸福。”封宝仁半信半疑：“可这是为啥呢？”王志荣把头埋进他怀里：“这就是爱呀，最纯洁的爱，傻瓜……”

天佑圣洁之爱，“无性婚姻”结出爱的果实

婚后，虽然收入不多，但两人精打细算，家里家外操持得井井有条。每逢天气晴朗，王志荣推着封宝仁出去晒太阳，遛弯儿，一路留下欢声笑语，羡煞许多夫妻。在婚姻的滋润下，封宝仁暗淡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灰白的头发也被王志荣染黑，显得容光焕发。

然而封宝仁对妻子仍有愧疚：每当夜深人静，他能感觉到妻子的躁动，他却不能让她享受为人妻的快乐……终于有一天，封宝仁对妻子说：“志荣，要不咱还去领养一个孩子吧，我没能让你享受到做妻子的快乐，再也不能剥夺你做母亲的权利了！”王志荣却语出惊人：“老封，我不但想亲自当妈妈，还想让你亲自当爸爸呢！”她的话把封宝仁吓了一大跳。原来，王志荣前不久在《健康时报》上看到一篇文章，大意是说男性丧失性功能并不一定失去生育能力，运用现代的人工授精技术，也能让适合的母体受孕。潍坊人民广播电台有一个健康咨询的节目，王志荣早就瞒着丈夫打过了热线电话。主持人明确告诉她，像她跟封宝仁这种情况完全可以受孕！封宝仁半信半疑，他与妻子一起到潍坊和济南的各大医院进行了咨询和检查，结果证明：他们真的可能培育出爱情结晶！可同时得知，人工授精所需费用很高，一次就要一万多元，而如果当次没有成功，就需要再次手术，需要有身体和经济的双重承担能力。

听到这些，封宝仁有些犹豫了。但王志荣却斩钉截铁地说：“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做，这辈子能为你生个孩子，让英雄有后，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封宝仁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哽咽难言。

为了凑齐手术费用，王志荣拼了：封宝仁每个月70元的抚恤金显然不足以支撑高额的手术费用，她在家里喂了一百多只荷兰兔，还在外面承揽了玉米皮编制的活儿，每天起早贪黑地干。听说有家养鸡场请临时工清理鸡舍，她赶紧跑去应聘。足足干了一个星期，领到1000元工钱后，竟累得昏倒在鸡舍门口……

看着妻子一米六五的个子瘦成了仅有九十斤的“豆芽菜”，封宝仁的心痛极了。他劝妻子：“志荣，我宁可不要孩子，也要你好好活着，你答应我，别再这样拼命了！”王志荣没有血色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革命就要成功，小王仍需努力！你就放心吧，我身体皮实着呢！”五个姐姐知道小妹为了攒足手术费用竟然这样拼命，也十分心疼，她们一人凑了一千元，终于凑足了一万元的医疗费。endprint

2003年，王志荣和封宝仁来到济南齐鲁医院，通过排卵期检测，医生抽取封宝仁的精液注入到了王志荣子宫内，经过一段时间培养，两人回到家乡等待结果。可是，50天过去了，王志荣仍然没有怀孕迹象，她心急火燎跑到济南询问，医生在做了各种检查后告诉她，受孕失败可能是封宝仁精液质量有问题，希望她回去后好好给封宝仁补养身体，等精液质量达到了标准，再做一次人工授精。但医生同时警告她：封宝仁的年龄已经很大，做人工授精的机会不会太多了，要抓紧时间！这次手术让辛苦筹集的手术费打了水漂，更重要的是严重挫伤了封宝仁的自信心。得知手术失败的原因，他十分自卑地说：“我这辈子注定绝后，志荣，你就别忙乎了……”可王志荣不这么想，她脖子一扬：“别忘了你也曾经是条汉子，怎么一点小困难就把你给难住了？”

第二次“出征”更艰巨：不仅要再次筹集高额的手术费用，还要精心滋补封宝仁的身体。王志荣听说贩鲜姜挣钱，又像男人一样加入了贩鲜姜的行列。然而2004年2月的一个下午，她刚从收购站取出货款，就发现拴在外边的驴车被人偷了。她顿时急得放声大哭，驴车是她向大伯哥家借的，价值好几千元，万一找不回来，她与丈夫生孩子的希望可能就破灭了！

收购站的人认识王志荣，对她与封宝仁的故事也十分熟悉，为了帮这个坚强又无助的女人，他们主动用广播替她呼喊。当广播员动情地诉说着王志荣与封宝仁的故事时，整个广场一片静默……可直到下班，丢失的驴车仍没有找回。王志荣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回家，可还没进院门，竟然发现丢失的驴车拴到了门前的柳树上！她擦了擦眼睛，激动得叫了起来。原来，偷驴的人也听到了广播，悄悄地把驴车给送了回来。

经过又一年漫长的等待与打拼，封宝仁的身体情况大为好转。2005年5月，在潍坊市人民医院专家的帮助和指导下，王志荣再次进行了人工授精手术。她和丈夫一起向上天祈祷：希望老天能看到她对丈夫纯洁无私的爱，赐给他们一棵生命之芽！

或许，真的是王志荣与封宝仁这份脱离世俗的爱感动了上天，这次的人工授精手术真的成功了！2006年春天，王志荣生下了她与封宝仁的爱情结晶：一个6斤多重的男孩！夫妇俩喜不自胜，封宝仁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捧在手里，不住地喃喃：“儿子！我有儿子了……”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握着妻子的手，激动地流着泪说：“志荣，谢谢你！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产后的王志荣虚弱而幸福地笑了：“咱儿子就叫凯凯吧，凯旋的凯，长大了像他爸一样当英雄！”在王志荣的精心呵护下，小凯凯一天天健康长大，他人生的第一句话是“爸爸”。会走路了，他主动用小手推着爸爸趔趔趄趄到处遛。起初王志荣还担心孩子走不稳，最后居然发现丈夫的轮椅把手给了孩子最稳定的支撑，俨然是另类的学步车，凯凯越走越稳。封宝仁感到愈来愈浓烈的幸福。2012年，安丘市民政部门根据封宝仁的实际情况，将他的抚恤金提高到每月3061元，王志荣也享受到了1200元的护理补贴。为了帮助他们更好地生活，市有关部门还在市区为他们安排了力所能及的工作，他们将家安在了市区，让凯凯以后也有了良好的成长环境。

他们传奇般的爱情让人们相信：爱不是只有肉体的结合，灵魂与灵魂的碰撞将会使爱迸发出更为耀眼的光华！

编辑/沈永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