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杀人逃犯辩护：说不尽你患难中的善良

关怡

郑云翰与高福友萍水相逢，却是情深义重的好兄弟。8年前，在高福友最落魄的时候，郑云翰收留了他，并给了他温暖的关爱。几年后，命运逆转，郑云翰意外成了植物人。高福友毅然将他送回家中，从此在他身边贴心守护，终于使他站了起来，创造了奇迹。

然而，2013年5月，高福友突然被公安民警带走，说他是一起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善良的高福友为何杀人？郑云翰一家又该何去何从呢？

恩深好老板突遭不幸，

义重兄弟挺身相助

2005年11月的一天，郑云翰正带领工人在大连造船厂的工地上忙碌着，忽然，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来到他面前，说：“老板，还招不招人？我会电焊。”

郑云翰上下打量着来人，只见个子还不到1.70米的他，浑身上下没穿一件棉衣，旧得掉色的夹克看不出是蓝色还是灰色，上面好几个破洞，袖口露出里边同样破旧的毛线衣线头，脚上是一双脏兮兮的解放鞋。入冬时节的大连海边寒风刺骨，男子冻得瑟瑟发抖。郑云翰赶紧把他带到活动板房的简易办公室，给他倒了杯开水，让他暖和暖和，然后问：“你原来都在什么地方做过？我看你这么落魄，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男子叹息着说：“我是黑龙江齐齐哈尔人，叫高福友，父母都去世了。前几年投奔一个在沈阳的老乡，在他的厂子里做电焊工。谁知今年秋天老板被一伙骗子给骗了，破产了，就把我们都打发走了。临走就给每个人发了500块钱路费。我一时没找到工作，把钱都花光了，在旅店住的时候，行李包还让小偷给偷走了，现在身无分文了……”高福友说着眼泪差点掉下来，郑云翰连忙安慰他说：“你别着急，我这反正需要电焊工，你就在我这干吧。”

高福友感动得差点儿跪下，郑云翰忙扶起他，给他找了件自己的棉袄和一条羽绒裤穿上，还让一名工友找了一双码号合适的棉鞋给他，接着给他安排了宿舍铺位，然后给他300元钱，让一名工人带他去三八广场买了一床新被褥，让他安顿下来。

1974年出生的郑云翰是辽宁省宽甸县青山沟镇人，父母都是农民，他还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哥哥。因父亲郑德利患有肾多发结石，不能干重活，还需要常年吃药，家里条件一直不好。郑云翰高中毕业放弃高考，外出闯荡供已在大连医学院上大学的哥哥完成学业。1996年，他在大连打工时，与大连姑娘汪芸相恋结婚，第二年汪芸生下大女儿郑悦（后来发现患有智障）。这一年，郑云翰向亲友借了一笔资金，成立了自己的快捷焊接厂，汪芸也把女儿送回宽甸给公婆照顾，自己跟着丈夫一起打拼。

郑云翰对自己手下工人十分关照，当看到主动上门求助的高福友时，善良的他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见高福友做事认真，技术好，郑云翰十分器重他，第二年将他提拔为焊接部主管。生活上，见高福友无亲无故，郑云翰更对他照顾有加。逢年过节，家里做了好吃的，他总是叫上高福友和另几名关系要好的工友到家里一起吃。1965年出生的高福友比郑云翰大了9岁，郑云翰就称他“高哥”，弄得高福友很不好意思。

为回报郑云翰的知遇之恩，高福友在工作上尽心尽力，经常加班加点，一心帮助老板把厂子做强做大。然而，2006年，郑云翰的厂子因接手的几个工程中途停工，造成大笔投入无法收回，资金链断裂。郑云翰只好东拼西凑了一点钱将大部分工人遣散，把妻子也打发回辽宁老家，只留下高福友等六七个人陪着自己承揽一些小活。后来，因经济拮据，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工友纷纷离他而去，最后只剩下了高福友一个人。郑云翰怕高福友跟着自己受委屈，赶他走，高福友说：“我最困难的时候你收留了我，这个时候我不能丢下你。我不要工资，什么时候你的情况改善了再说。”

郑云翰感动地说：“那我就把你的工资一笔笔记下来，等有了钱连本带息还给你。咱们俩一块把这段困难时期撑过去，我一定会东山再起的。”高福友点点头：“行，我肯定陪着你！”

郑云翰用毕业后在宽甸县城一家医院工作的哥哥资助的一万元在大连西岗区日新街租了一间平房，与高福友苦撑了一年多之后，终于迎来了转机。

2009年春节后，他辗转联系到了江苏泰州市三福造船厂的一些工程项目。他再次找亲友筹借了30多万元资金，带着高福友来到泰州成立了泰州三合电焊厂。这一次，郑云翰共招聘了150多名工人。随后，为了分担丈夫的重担，汪芸也来到泰州，负责工人食宿等。

2009年7月初的一天，郑云翰给父母打电话时兴冲冲地说：“江苏这边的工程十分顺利，再干两三个月，所有外债就都能还上了。还有个好消息，汪芸怀孕了，还完债后，我给她买一辆汽车，开车把她送回去生孩子……”郑德利老两口听了高兴得不得了。

随后，郑云翰给了高福友8000元钱，说是先还他一点工资，余下的等工程结束一并还给他。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三天，就飞来一场横祸，将一切希望击得粉碎。

2009年7月4日晚上9点，郑云翰给员工发完工资回家经过一偏僻路段时，突然被黑暗中窜出的一个人持铁棍朝头部猛击数下……

猝不及防的郑云翰顿时昏倒在地，闻听此事的高福友等工友赶来，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将郑云翰送往泰州市人民医院，高福友拿出郑云翰刚给自己的8000元交了住院费。经过抢救，郑云翰的命总算保住了，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郑德利赶到泰州医院看到儿子的惨状，心都碎了。泰州市公安局海陵分局赶到后，很快将藏匿在现场附近的凶手抓获。原来，他是郑云翰工厂的一名贵州籍工人，前不久因违规操作差点酿成事故而被郑云翰辞退。这天晚上他躲在郑云翰下班必经之路，对郑云翰进行了报复袭击。泰州警方随后将其拘留，但他却拿不出任何赔偿。

治疗了两个月，郑云翰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他已经成了植物人，可带回家护理，能不能康复看他自己的造化。这个消息给了郑家人当头一棒。郑云翰的哥哥郑云海婚后在宽甸县安家，有一家老小要照顾，郑云翰的父母年迈体弱，还要照顾他12岁的智障女儿，妻子汪芸又刚刚怀孕。为抢救郑云翰家里已借债30多万，今后可怎么办呢？看着愁云惨淡的郑家人，高福友不知如何安慰。endprint

9月19日，郑德利和儿媳汪芸带郑云翰回辽宁老家。可是，郑云翰人高马大，一路坐火车到宽甸，中途需要转两次车，一个老人一个孕妇，如何搬动？高福友主动提出护送郑云翰，并叫了另外三名工友帮忙。两天后，将郑云翰送到青山沟镇的家中后，三名工友告辞了。高福友对郑德利说：“叔，云翰是个好人，我跟着他干了四年，他把我当兄弟看。我答应过和他一起同甘共苦，没想到，他现在倒下了。我不甘心。叔，我不走了，我留下来照顾他。”

郑德利感到十分意外，说：“你也看到我家情况了，我掏不出给你护理的钱……”高福友说：“叔，云翰都成这样了，还提什么钱？”见高福友说得恳切，郑德利禁不住老泪纵横：“恩人啊，我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呀……”

四载守护终创奇迹，

恩人大哥怎是杀人逃犯？

身材矮小的郑德利和老伴根本搬不动体重100公斤的儿子。郑德利在青山湖旅游区做保洁员，儿子这一倒下，他更不能不去上班了。而汪芸又怀着身孕，高福友于是便成了郑云翰的全职护理。

郑云翰没有任何意识，全身一动不能动，吃饭不懂得张嘴。高福友将主食、青菜、鱼肉等用食品搅拌机捣烂，然后用纱布缠上钢勺，将郑云翰的嘴撬开，一点一点往里喂。餐后，他会用空掌在郑云翰的全身拍打，以防止郑云翰肌肉萎缩。由于大小便失禁，郑云翰随时会弄出一堆堆的大小便，高福友一点不嫌弃，清理得干干净净。为防止长褥疮，每晚还要做几次翻身，按摩捶打一个多小时。

2009年12月，江苏泰州警方派人来到郑家，对郑云翰进行测试后，给出了“一级伤残”的鉴定结果。不久，凶手以故意伤害罪被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0年。

2010年5月，汪芸生下二女儿郑欢。7月中旬，绝望的汪芸扔下两个女儿离家出走了。汪芸的离去让郑家雪上加霜。看着二老每天抱着嗷嗷待哺的欢欢不停抹泪，高福友心痛不已。他觉得郑云翰不能仅仅是活着，而是要改变植物人状态。

此后，每天晚上睡觉前，高福友就把郑云翰搬到轮椅上，将他绑成坐姿，然后给他烫脚。两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高福友发现郑云翰右脚的大脚趾在水盆中突然上翘了一下，嘴里还“啊”了一声。

“叔，婶，你们快看！云翰有知觉了，他知道冷热了！”郑德利和老伴连忙跑过来，高福友再次给他们演示。见儿子的脚遇到热水确实有反应了，郑德利老两口喜极而泣。

接下来，高福友经常扳着郑云翰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跟他聊天。一次，他对郑云翰说：“你媳妇走了，你快点好起来，快点能走路，去把你媳妇找回来。”也许是触到了郑云翰的痛处，他的嘴里竟含糊地冒出两个字：“好，好。”高福友简直不敢相信，郑云翰居然能懂他的意思，能简单地说话了。

一天中午，高福友去街上买回些烤肉串，又买了瓶啤酒，与郑云翰喝酒聊天：“兄弟呀，还记得在泰州，咱俩经常这样喝酒吃串聊天吗？你配合我快点康复，那时咱俩再出去干点事儿。你可以坐镇指挥，一切力气活让我干……”

郑云翰竟明确地给出了回应：“好，干事儿。”

高福友高兴得跳了起来，握住郑云翰的手，说：“一言为定！”

用了一年多时间，高福友终于将植物人的郑云翰照顾得不但苏醒过来，还能开口说话了。高福友并不满足，他要想办法让郑云翰下地走路。

2011年初春，天气刚刚变暖，高福友用轮椅将郑云翰推到小院中，让他扶着铁栏杆站着。开始他只能站立几秒钟，逐渐的竟然可以站上半小时了。高福友又尝试让他抬脚走路，可郑云翰说什么也迈不出第一步。情急之下，高福友站在郑云翰的身后，将自己的右脚伸进他的右脚底部，待他站稳后，再用力把自己的右脚向前迈动，右脚左脚交替练习。高福友对郑云翰说：“兄弟，我用脚托着你的时候，我喊一二三口令，喊到三的时候，我们一起使劲。”

郑云翰回答：“嗯，听你的。”就这样，每天上午，郑家小院中总是会重复地传出“一——二——三”的口令声。

2012年3月初的一天，在高福友的口令声中，郑云翰终于笨拙地迈开脚步，走了四五步，令高福友和郑德利夫妻欣喜若狂。只有他们知道，这其中包含着高福友多少心血，多少汗水啊……

2012年4月18日，正在做饭的郑德利老伴突发脑出血，虽经县医院全力抢救，还是在16天后离开了人世。老人去世后，出走两年的汪芸回来将两个女儿接走了，高福友于是将三人的一日三餐也全包了。每天早晨，他料理完郑云翰起床后就开始做饭。早饭后，他带着郑云翰到院子练习走路。一段时间后，郑云翰已经能扶着栏杆走八个来回了。

2013年“五一”前夕，高福友对郑德利说：“过几天再暖和点儿，我推他到院外的路上，训练他不扶栏杆走路，争取让他在村外的公路上走回家……”高福友信心满满，郑德利则充满了期待。

5月6日下午4点钟，宽甸县青山沟镇派出所的几名民警来到郑家，对刚捕鱼回来的高福友说：“有人举报你违规捕鱼，跟我们回派出所做个笔录。”这一走竟一夜未归。

郑德利急得彻夜难眠，第二天一大早，他给村主任打电话，结果得到的回复让他蒙了：“老郑啊，你别等他了。他是杀人犯！”郑德利无论如何不相信。

一些闻讯的乡邻赶了过来，大家都难以置信：“这么难得的大好人，咋是杀人犯呢？”

宽恕你拯救你，

那善良的人性闪光

原来，2013年4月，青山沟镇派出所民警在走访中听说郑德利家有个叫高福友的无私奉献的外来人，连春节都不回家。

4月29日，教导员王珍宝来到郑德利家，问高福友：“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高福友显得很紧张：“我家在黑龙江齐齐哈尔，身份证丢了。”

回到所里，王珍宝打开公安户籍系统，却怎么都查不到高福友的相关信息，于是借口有人举报将其带走。很快，高福友交代，他的真名叫潘井喜，家住吉林省公主岭市柳杨镇徐家村，他确是一名杀人逃犯——endprint

1965年出生的潘井喜高中毕业后在当地一家工厂做电焊工。1989年，他娶妻生子，家庭幸福美满。潘井喜与比他大三岁的姐姐感情十分深厚。1986年，姐姐结婚成家生女。潘井喜很为姐姐高兴，可是姐夫爱喝酒，喝多了就打姐姐，为此他多次规劝姐夫。

1990年7月30日晚，潘井喜来姐姐家看望姐姐和外甥女，结果意外发现姐姐的脸和脖子青一块紫一块，潘井喜知道，姐夫又打她了。他既心疼又生气，等到姐夫回来，他对姐夫又是一番好言相劝。没想到，姐夫不但不听，还说自己的家事轮不到小舅子干涉。

一言不合，两人争吵起来。姐夫操起一根棍子抽打潘井喜，将他打到屋子外头，还在用力抽打，潘井喜于是抄起窗台上的一把砍刀砍了姐夫一刀。见姐夫流血倒地，潘井喜吓坏了，扔下刀就跑。

潘井喜一口气跑到村边玉米地里躲藏，听到村里人议论说姐夫已经死了，他连夜潜逃。他不敢坐车，而是用了8天8夜，徒步走到了黑龙江齐齐哈尔市，找到一家砖窑厂打工。此后隐姓埋名辗转大庆、大连等地，放过牛，给餐馆做过馒头，直到遇到郑云翰。

案发后，公主岭市公安局始终没有放弃对潘井喜的追捕，但是因他更名改姓，从不回家，也不跟家里联系，因此警方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向民警如实供述完当年的罪行后，潘井喜终于如释重负：“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没过一天踏实日子。遇到郑云翰这个好人之后，我很受触动，几次想自首却没有勇气。后来到他家照顾他，我有一种赎罪的感觉，我当年做了错事，现在就应该做好事赎罪。在郑家生活的几年我特别想家，也更多地想到了自首。可是又一想，我要是走了，云翰怎么办？所以就这样慢慢拖了下来。你们抓住我我也解脱了，自己犯下的错就要自己承担。我只能谢谢你们！”

潘井喜说，自己的儿子应该是23岁的大小伙子了，即使见面自己也认不出他了。说到儿子他为自己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无比愧疚。他请求民警不要将他被抓获的消息告诉他的亲人，虽然他是那么想看看儿子。他要等到自己服刑出来之后再找儿子，不管儿子是否原谅他。现在他更惦记的是郑云翰父子俩，没有了他的照顾，不知道他们怎么生活。

郑德利父子何尝不惦记着“高福友”，听说他竟是杀人犯，郑云翰呜呜地哭了起来。

郑德利哭着对邻居说：“老高走了，我这家也不像个家了。”他对儿子说：“没人像老高那样照顾你呀，他这一走你也就完了……”邻居们听了都忍不住跟着落泪。

2013年5月中旬，潘井喜被宽甸警方移交给吉林省公主岭市警方。6月中旬，郑云翰哥哥的一位律师朋友伸元律师事务所的方强了解到事情后，决定免费为潘井喜辩护。

2013年11月11日，吉林省四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潘井喜故意杀人一案。庭审中，方律师提出：“潘井喜属于激情杀人，被害人有一定过错，且潘井喜虽逃亡多年，但他一直在做个好人，并且对郑云翰一家做出常人难以做到的帮助与付出，这说明他本质的善良，请求法院从轻判决……”该辩护意见得到法官认可，法院最终对其判处有期徒刑15年。

得知郑家父子请律师为自己辩护，潘井喜再一次泪流满面。他给郑德利写了封长信，信中除了道歉、感谢，还写了很多如何护理郑云翰、帮助他康复的经验和注意事项等等。他说，自己一定好好表现，努力争取减刑，出去之后还去照顾好兄弟郑云翰。

编辑/张哲 程龙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