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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自选诗

2015-01-07

诗林 2015年1期
关键词:白桦林入门金黄

蓝靛果丛书

长白山下,它让我看

它身上紫蓝的钻石胎记,

而你抢先看到的却是

宇宙的蓝耳坠。从羊奶子

到黑瞎子果,每个部位

都比秋天的色情还关键;

轻轻一挤,深色的浆液

竟如同火山石的眼泪。

偏僻的地气里的小小的正确:

它把自己能把握的真理

献给了单纯的事物。它单纯到

可以无视我们和狐狸之间

有过的区别。它用它的紫蓝

等候你我多年,就仿佛

在它的一个瞬间中,

我们的一万年已远远落后。

长白山天池

此地以永生为多情。

我们轻佻过永生,而多情也粉粹过我们。

做完爱的人沉得像一袋土豆。

但在脑海中,上升的洞

已与天池融为一体,就好像

新的天地,也可以仅仅是

一张最蓝的床。

谷底森林

现在我想谈论的事

和完美的置身有关。请不要打断我。

请完美如你的呼吸中

有鬃毛触蹭的响声。

请想想我们其实很少有机会

置身在我们的清醒中。

密林中,真理完全站在空气一边;

毫不顾及我们曾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至于你,假如你不介意

熊粪和垃圾并列如激进的狗屎,

那么最好的接触方式依然是——

怎么走进去的,就再怎么走出来。

岳桦林丛书

你所熟知的爱的表白

在这些长白岳桦林面前,

不过是我们刚才在岩洞里躲雨时

避免了一种苍白。你走向它们,

但它们并不是一个对象。

你路过它们,见证了它们

在火山下搭起的三脚架,

可让生命之美在时光的建筑中

逼真到何种程度;而从外形看,

它们更接近在抵达之前

闪过你脑海的平静的誓言。

艰难之中,秋风始终是一场试探;

而它们的倾斜,沿凛冽的坡度

造就的集体之美,在我们中间

加深了宇宙的挽留。

长白山的秋雨

在白桦林的正前方,它是记忆的发条,

将我们和微物之神一起

拧回到可疑的永生中。

每一滴雨,都等待着一次返回。

在白桦林的左边,它是史前巨兽伸出的

发亮的手臂,将我们遗忘在

遥远的歌舞中的暗影

缓缓围拢到纯粹的谛听中。

在白桦林的右边,它是宇宙的洞穴中

离我们最近的脚步。它在看不见的黑暗中

追赶我们。当我们站在树林边缘,

它的终极辨认开始了。

在白桦林的后方,它是火山的风暴恋人;

它揉搓着时光的渔线,就好像

在返回自然的过程中,我们始终是

我们的最佳诱饵。换句话说,

即便这是你第一次来长白山,

也能算得上是重返大地。

美妙震颤入门

微风的吹拂中,你仿佛并不在场。

如果我没记错,你曾向世界的借口借过一匹

野马。

一旦命运低于性格,你就解释说

脱缰的,并不是你的影子。

同样,微光并不来自缝隙,就好像翻倍的

紫燕正忙着对宇宙的风景吹口哨。

一个顶端就这样形成了。

随手一拍,云的屁股上

跳舞的梅花鹿已沦为雨的替身。

如果我想补充,那么拉康好像说过

爱,就是献上你所没有的东西。

长河入门

爱河里很少会有

这样的距离:你在这一边,

落日在那一边。连神圣的敌意

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大河里的魅影倒是从河马

和鳄鱼那里借鉴了不少完美的面具,

但大都迷失于榜样的力量。

我当然不会忽略,时间其实比我们更疯狂。

但是,和时间的汹涌相比,

你却拥有更多疯狂的落日。

我当然不会忘记,绝望的道具中

正是这些落日完美了我们身边的静物。

野猫入门

出没已退化成

一种结局。蹲卧在古木下,

和百年的阴影一起

分享时间的空白

已成为一道小小的风景。

从春天到秋天,主人从不固定。

每个走近它的人,都在不同程度上

扮演过主人。就仿佛存在着

一种莫名的对应:老鼠的数量

日益减少。甚至根本就轮不到

它来分辨。连晚报都说

若干年来,羊肉串中混入的老鼠肉

足以噎死正直的统计学。

喜鹊入门

它邀请你出现在那里。

树林中的安静,决定了

呼吸的质量,并且决不因人而异。

那里,倾斜的阳光也漂白着时间的线索。

它邀请你观看一个表演——

即使和它无关,飞翔本身也曾是

你和宇宙之间的一根杠杆;

而它降落在草坡上,浑然如一个支点。

在山色中请教一个内部;

等待答案时,它将你做的梦推入深渊。

某些人事就这么扯平了;但作为

一个插着羽毛的支点,它还有别的意思。

它不代表什么。比如它不代表它身上的黑白。

但是,经历过全体的否定之后,

它代表你从神秘的记忆中已支取的利息;

并且,这同样决不因人而异。

短诗入门

和一只夏天的蚂蚁结婚,

就好像它身上的黑

是一笔隐蔽的财富,幽深得足以摧毁

你能想象到的任何权力。

银杏入门

秋天的邀请仿佛因为你

变得清晰起来。如此高大,

就好像时间的情人迷上了

挺拔和信仰之间的一种巧合。

纯粹的愉悦表明,我们不仅受雇于

金黄的命运,也受雇于金色的秘密。

或者坦白地讲,我们的迷途

未必不是宇宙的捷径。

有过一个瞬间,松鼠肯定听懂了

喜鹊翻译过来的月亮的留言。

安静的颜色中,唯有杏黄

比影子的真理还顽固。

我们未必不是神秘的受益者。

因为无名的丧失,你确信

按原型的尺度,擅长缓慢的刺猬

是比我们更出色的羞涩大师。

你比我们更接近纯粹的人;

假如我没判断错,你身上有树的味道。

轮到我确信时,你也会赞同

风景才是我们的底线。

鸡冠花丛书

它没有兄弟,虽然在旁边

马鞭草伸出的手

已能稳稳接住大雁的雄心。

外形如此美艳,比我们中的任何人

更接近完美的拒绝中的

完美的挽留,以至于秋天的猛烈

反而看上去像时间的嫉妒。

它的肉,全都露在外面,

但你不太相信。你渴望探索

内部的美。而它坚持除了你

已看到的外表,它没有其他的内在,

它没有你能进入的秘密。

你最好站在飘香的桂花树下别动,

它的请求带着血色,涉及宇宙的秩序:

它请求你永远待在它的外面。

寄自珍珠湖的明信片

走一会儿,山谷挺拔成峡谷。

再走一会儿,峡谷又坠落成山谷。

每一处回流都很冷绿,

但随便扔出一块石头,

也能形成一次偶然的突破。

比如,自由的风景全赖

自由仿佛并不存在。

但是对你而言,更好的秘密

始终是,嵯峨不必很大,

就能给九月的心灵送去

一个帝国般的照会。

请放心。天黑之前,

晃眼的黄波斯菊为你翻译的

任何一个影子,都不要钱。

比如,命运像登山鞋,或命运像毡帽;

但怎么新鲜,都架不住

一旦看见野雁,你便会感叹

假如幸运足够暧昧,这盛大的秋天

确实有可能越走越轻。

注:珍珠湖位于北京门头沟区雁翅镇。

被秘密雕刻过的月亮

那是一种自觉,涉及

神秘的快感隐现在

中秋的月光像斧子的刃。

等待着收割,但那安静在大地的黑暗中的

收割的对象,既不是作物,

也不是我们像红高粱。

来自记忆的邀请。或者更严格,

只有向你发出过明确的邀请,

你的记忆才会触动我们的秘密;

你才有机会,越过生存的底线,

潜入我们的轮回。回溯起来,

很多细节,都像是用一个矛盾纠正

世界的寓言。当野狼和大熊

在附近交换仿佛和我们无关的

暧昧的猎物时,黑暗如砧板,

沿虚无的尺寸,占据了整个天空。

但是,作为被雕刻的伴侣,

月亮并不想吓唬你。

凭心而论,在你见过的

所有斧子中,只有它是圆的。

它以圆为宿命,热衷于神秘的团结,

并不在意我们究竟能看懂多少。

总得有人出面替我们给万有引力一个面子

吧。

它只是偶尔有点像镰刀。

为月亮服务

你换了身衣服,就好像你最近认识的

魔术师是个女的,比男人还知道怎么欣赏

周星驰的电影。用傻笑叫停

时间的精神分裂,就好像给生活一个面子,

吃亏的,只可能是魔鬼。

而你确实表示过,仅就人生的技艺而言,

用金黄的落叶,就可兑现一笔隐蔽的财富,

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但一旦我们显露出认真,它们又不过是

一点小意思。有意思的是,你的孤独也不过是

你的认真超过了死亡为我们划定的界限。

你向我打听如何为月亮服务。

它为我们服务了那么久,难道你感觉不到?

或者,它为你身体里的某个秘密工作了

那么长时间,且从不以我们叫不叫它蓝月亮

为要挟,

你就没觉得一点歉意?好吧。

但是听起来,就好像不叫它红月亮

我们会失去你对宇宙的信任。

有时,我更想表达的是,表面上,我欠它一碗

酒;

但实际上,我欠你一只整过容的青蛙;

因为不叫它金黄的月亮

你会憋死。而金黄的月亮背后

你的身体始终比世界的黄金更出色。

或者这么说吧:但凡涉及胜算的微妙,

必遭遇冒名的春秋结伙而来,

递上白条,眯缝起权力的白眼,

索要一个完美的贿赂直到它足以媲美

爱的礼物。而你已完全想不起来

那是在何种场合里,对着浩荡的纯粹,

你第一次叫它黄月亮。但听起来

就好像不喊它苦月亮,你会对不起

卧底在人海里的心针。

——赠康赫

给秋天一个理由

我订购的铁树

在电话里说:先生,您订购的

铁树到了。请不要误会。

我绝对不可能听错,

正如你说过,我们的口号里

还缺少一个:为月亮服务。

于是,我打电话告诉你:我订购的

铁树到了。如果你不过来看,

你就是电话那一头

它开出的那朵花。

拆 迁

你付过钱,也按过手印,

也给迷人的权力穿过一条裤衩,

还用白手绢擦拭过,无底洞的后视镜;

但是一点也不奇怪,那房子并不存在。

要么就是,等记忆完全恢复时,

房子已不在原来的地方。

这一切有秋天的月亮为证。

你把前门关上时,皎洁的月亮像你的女儿,

带着从车站上失联多日前

只有卖冷饮的人见过的最后一副表情。

你把后门打开时,金黄的月亮像你的儿子,

已被大麻出卖,而耻辱并未获得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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