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服装设计师詹尼·碧万 用“BRITISH DESIGN”构筑电影的人

采访、整理/程瑶

妙笔生奇思，巧手纫隽永——好莱坞电影服装设计源流（七）

电影服装设计师和电影美术指导之间的亲密合作关系不言而喻，特别是在好莱坞这样高度产业化的电影工业中，电影美术指导和电影服装设计师的合作，往往在电影开机前就要开始。因为服装设计师和美术指导要一起给影片整体风格定调，很多美术指导会很早就把影片需要用到的场景、风格、细节等同美术指导分享。但在过去，情况可能恰恰相反：服装设计师在德国选择服装材料，美术指导却在英国看景。

依靠科技的发达，服装设计师和美术指导之间的沟通效率也提高了，比如曾合作多部电影的美术指导简·安·斯图尔特和服装设计师温蒂·查克，“我们经常交流影片的看法，一起分析人物、分享资源，而不仅仅是讨论颜色和设计。”查克在一次采访中描述道。

美术指导和电影服装设计师的壁垒并不那么森严，也可以由一人兼任。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同时也是最佳美术指导的获奖者凯瑟琳·马丁便是最好的例子。她在为电影《红磨坊》、《澳洲乱世情》和《了不起的盖茨比》三部电影担任服装设计师的同时，也兼任美术指导。这三部电影都是耗资巨大的史诗级大作，在管理两个庞大的团队之时，凯瑟琳却做得游刃有余。“这么做对导演最大的好处就是节约了时间成本，他只需要把自己的想法将给一个人听，而这个人就可以将他脑海中的所有创意变为现实。”凯瑟琳如是说。很多人也许并不熟悉詹尼·碧万（Jenny Beavan）这个名字，但绝不会对她做过服装造型的电影陌生。《大侦探福尔摩斯》、《大侦探福尔摩斯之2：诡影游戏》、《国王的演讲》等，都是精致而充满想象力的英伦设计风格。

采访詹尼的过程非常愉快，因为她本人是一个健谈、快乐且极为聪明的人。

八次奥斯卡金像奖最佳服装设计提名的詹尼·碧万，毕业于伦敦的中央艺术设计学院，毕业后就为著名电影服装设计师约翰·布莱特（John Bright）工作。詹尼这样形容她与约翰的第一次相遇：“我在为一部话剧做置景助理，当时我们的美术指导要我去找一个叫约翰·布莱特的人，挑一套黑色礼服，我来到他的公司说，我想要一件黑色礼服，没想到他问了我一大堆问题。我心想，就是一套黑色礼服，哪有那么多问题！那时候我真是太年轻幼稚了。当他带我进入那间巨大的库房，我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么愚蠢！”此后，詹尼以助理的身份为约翰工作。

一次，约翰接到了一个项目，叫做《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原先的服装设计去拍了另一部戏，约翰想到了詹尼，邀请她一起负责这部影片的服装设计。当影片获得奥斯卡提名时，约翰将这个荣誉与詹尼一同分享，这也是詹尼第一次提名奥斯卡，更为初出茅庐的詹尼捧回人生中第一座小金人。“随后我们一起合作了十二部电影，但是后来我要赚钱养家，要接更多的戏，我们就分开了，但是我们是一生的好友，他仍然在很多层面上帮助我，我们上周还见了面。”《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后，《墨利斯的情人》、《霍华德庄园》、《理智与情感》、《艾玛》、《简爱》等片接踵而来，成为她早期代表作。而英伦风也成为了她的标签，那个时期最优秀的英国演员都与詹尼有过合作：休·格兰特、丹尼尔·戴-刘易斯、安东尼·霍普金斯、凯特·温斯莱特，与曾获得两次奥斯卡提名的性格演员海伦娜·伯翰·卡特合作了四次。

除了她最新完成的《疯狂麦克斯：狂暴之路》，詹尼·碧万的电影作品都可以用“英伦精神”来概括。本次采访，就围绕她两部得意之作：小罗伯特·唐尼和裘德·洛主演的《大侦探福尔摩斯》，以及拿下奥斯卡最佳影片的《国王的演讲》，让詹尼自己讲述她的“英式设计”（British Design）故事。

关于《大侦探福尔摩斯》

《电影》：在《大侦探福尔摩斯》中，你对于福尔摩斯和华生的设计都有很大的创新。

詹尼：我摒弃了以往大家对柯南道尔小说中描述的那个戴着发霉鹿耳帽、叼着烟斗的福尔摩斯的解读，替代成了一个全新的、却绝不违背时代特色的波西米亚风格的福尔摩斯。柯南道尔在杂志上发表小说《福尔摩斯》时，对福尔摩斯的穿着有描述，却并没有提到过巴兹尔加在角色上面的鹿耳帽和烟斗。所以我们的创作基于小说，没有做太多自由发挥；而且，原著虽然没有对福尔摩斯衣服的详细描述，但你能感觉到他的穿着品味无处不在。

华生是一个退伍的军人，那个时代的军人都喜欢穿着缝制的简洁大方的服装，正好突出了华生——这个穿着考究的退伍军人——和福尔摩斯这个经常穿古着服饰的侦探之间的强烈反差。

《电影》：设计服装之前，你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詹尼：我做了一个剧本结构，然后将每个角色、可能的替身、动作戏需要的服装做了一个列表，不是在电脑上列出来，而是真的列单子。其他时间我重读了很多遍剧本，将整个剧本融入了我的脑海当中。我参考了古斯塔夫·多尔的版画和他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写的书《伦敦：朝圣之地》（《London: A Pilgrimage》）。

《电影》：艾琳这个角色是原著中没有的，你如何定位这个角色？

詹尼：我对她的定位是一个变色龙一样的女人，我在Cosprop（电影服装设计师约翰·布莱特建立的电影服装供应公司）找到了一匹粉色的布料非常适合这个角色，这件粉色的布料被我做成她的斗篷。我的一切设计理念就是实用：用男人的服装给她设计衣服，当时我也不确定这样是否有好的效果，但是从完成后的呈现看，非常不错。

《电影》：艾琳在她公寓穿的那套和服非常美，设计灵感是什么？

詹尼：其实那套和服是我们的一位制片人和他妻子的创意。我们都觉得这个创意非常好，就赶制了那件粉色的合服。当时的英国，有大量亚洲元素涌入上流社会，艾琳的和服因此看起来非常恰当。幸运的，每一次我都有足够的运气用最少的钱做出最好的效果。

关于《国王的演讲》

《电影》：《国王的演讲》的导演使用了大量的近景中景镜头，因此对服装的细节要求非常高，而且故事关涉皇室。

詹尼：我们尽所有的能力去寻找能够准确表达历史的细节，包括所有的徽章、名牌、挂饰等。但是这部电影是我在Merchant-Ivory（著名欧洲电影公司，制作了大量优秀的年代电影）制作预算最低的电影！所以我特别感谢约翰·布赖特，他的Cosprop拥有世界范围内最大的古着收藏，我们可以从他的库房里选到非常精美和正宗的服饰和面料。另外我们也在伦敦甚至世界各地搜罗相对精准的面料和服饰，比如伦敦西部的一个市场上，我们买了两英镑/每英米的面料，进行漂白处理以后缝制成伊丽莎白二世皇太后的服装，我们还在伦敦的印度服饰专卖店购买了一些古着。我的助理萨利·特纳去了很多私人收藏店，寻找那些跟皇室相关的胸牌, 腕带等，我非常高兴在影片上映以后，没有人对它的任何细节进行诟病。

《电影》：如何让科林·费斯的形象更加贴近乔治六世这个人物？

詹尼：真正的乔治六世非常矮小，科林·费斯是一个正常体型的男人，在形象上是有一定差距的。我们根据预算去寻找乔治六世可能会穿的古着，但是预算太低，所以我们一名叫安迪·卡佩塔诺斯的裁缝缝制了乔治六世的所有服装。

《电影》：不得不说，约克公爵（乔治六世当国王前的封号）的那几件大衣的确很醒目。

詹尼：我们为科林准备了至少四件大衣，每件大衣搭配不同的西装，希望给他创造不同的造型。安迪制作了他在电影开始时穿的那件黑色大衣，而那件系带大衣和深灰色大衣都似乎出自

《电影》：商业电影《大侦探福尔摩斯》和低成本文艺电影《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哪一种对你更具挑战？

詹尼：一样的。大制作的团队相对来说庞大，那么你就需要思考如何让每个人各尽其用，让团队工作效率提高到最大。小成本电影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用最少的钱做出最完美的衣服。当然，我是Cosprop的古着，而他去工厂巡视所穿的那件浅黄褐色的大衣也是出自安迪之手。科林一开始不想穿浅色大衣，因为他觉得穿黑色的衣服更显苗条，但是他试穿以后觉得这件浅色大衣很好看。这也是我在电影中最喜欢的一件大衣。

“过去我要自己养女儿，所以赚钱是第一位的。但现在，我想做不同的突破，接受不同的挑战，底线是这部电影在道德上不能有问题。”

《电影》：你一再强调“精准无误”，如何做到？

詹尼：我像记笔记一样地去收集服装，把所有爱德华六世和伊丽莎白二世皇太后可能会用到的所有衣物收集起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让演员试装。当然，之前为这部电影也做了大量调研，YouTube上有很多那个历史时期的视频资料然后，我从Cosprop里面挑选衣服，当然，我的团队也原创制作了大量的服装。比如伊丽莎白二世皇太后在历史上喜欢穿鲜艳颜色的衣服，我们在Cosprop找了许多颜色明亮的衣服给海伦娜试穿，但效果都不好，因此决定把深颜色的衣服进行漂白和变浅。

《电影》：从之前的采访中可以看出，你本人非常注重“试装”。其实这个环节现在完全可以依靠科技解决，这会给你的工作方式带来什么变化吗？

詹尼：这是个好问题，我的方式是，我飞去找他们，哈哈，所以现在我是空中飞人。我会带着和我多年合作的服装师一起去见这些大明星，哪怕只有一天的时间。我向他们展现我可能会需要的面料、材质等等，同时我的服装师对他们进行量体裁衣，然后回到伦敦，按照他们的体型，精确到厘米，制作出一个雕像，再用这个雕像进行试衣。虽然不能像真人一样有律动感、看出个人风格，但至少尺码是准确的。

互联网也改变了我查阅资料的方式。在过去，博物馆、展览、市场是我寻找参考资料的主要来源，当然现在一切都通过互联网。和剧组的沟通联络方式也改变了，过去我们拍《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的时候，我们通常是在早上收到纸质的通告和一张地图，告诉我们怎么去拍摄地点。现在嘛，他们会给你一个GPS。

在筹备及拍摄电影《国王的演讲》时，詹尼以极为有限的预算还原了乔治六世及英国皇室的原貌，该电影获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剧本、最佳男主演四项奥斯卡大奖。

《电影》：你的新片《疯狂麦克斯》和以往设计的电影有很大的不同，是在考虑转型么？下一部筹备的电影也是和以往不同的类型？

詹尼：过去我要自己养女儿，所以赚钱是第一位的。但现在，我想做不同的突破，接受不同的挑战，底线是这部电影在道德上不能有问题。任何电影对我来说都一样，都同样有挑战性，我没有特殊偏好。我可能会参与一个惊悚片，是发生在德国的故事，有一点点现代黑色电影的意味。

关于詹尼·碧万，你不能不知道的五件事

詹尼的兴趣：我喜欢园艺，侍弄花草、园艺设计什么的,我有个很大的花园。当然我也非常喜欢音乐，尤其是古典音乐，我的父母是音乐家，我和姐姐小时候也学习乐器，我们甚至有时候会办个小小的音乐会。当然，逛街、和朋友聚会聊天我也喜欢!哦对了，最近喜欢去看话剧！

最爱的品牌：我一直是Alexander McQueen铁粉，从他的时尚中找寻灵感。

给年轻设计师的建议：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往往会觉得自己无往不利和无所不能的，他们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做服装设计师了。但事实并非如此，电影服装设计需要大量的团队合作。当然，比如解构剧本、漂染、做旧等等技能也需要学习。我想，如果我现在大学毕业，也许先跟一个大剧组，然后再确定自己适合的方向。

与海伦娜·伯翰·卡特的友情：两人相识于《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此后又合作了三部电影。海伦当时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被詹尼形容为“年轻而清新”。拍完戏海伦需要回伦敦，詹尼正好可以捎上她，两小时车程内，海伦向詹尼倾诉她的困惑，说她正在考虑要不要重回学校，考大学。当然，她最后选择了坚持演艺道路而没有继续学业，“但是我很肯定她非常聪明，她可以考上任何一所顶尖的大学，剑桥牛津都不在话下。”在谈到海伦娜这些年的变化时，詹尼说，“其实海伦娜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还是那么优秀出色，闲暇时我们会一起吃饭，聊聊生活、孩子、个人的情况。”

谈论导师约翰·布莱特：我从约翰身上学到的太多了，他非常熟知的就是服装的历史，他对于服装广博的知识让人惊叹。他讲故事的能力非常优秀，制作服装的技艺也非常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