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酸的奇迹:中国第一颗人造卫生上天
2015-01-05胡平
胡平
今天,中国有几十颗卫星在太空中邀游,神舟号载人飞船已返回大地,中国也开始向深空探测发展。但回顾中国的航天史,不能不提到它的开端“东方红一号”,这一高精尖技术在基础差且功荡的时期一举成功,实属奇迹。奇迹的背后,是无限的辛酸。1958年,放“卫星”之年的困惑
在美苏两国登月竞争十分激烈的日子里,中国人也急于打出自己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早在1958年的中共“八大”二次会议上,毛泽东就说:中国也要搞人造卫星。而且,我们要搞就要搞大的,鸡蛋那么大的我们不抛。
为此,中国科学院将研制人造卫星列为1958年的重点任务。这项绝密的工作被定为代号“581”任务。
“581小组”的组长是钱学森,副组长是赵九章。赵九章于1938年获德国柏林大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历任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中央大学教授,是中国动力气象学、地球物理学和空间物理学的奠基人,此时任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所长。一时间,中科院内热气腾腾,调兵遣将,数十个研究所共同组建了三个设计院。
1958年,堪称放“卫星”之年。各行各业都争着“放卫星”。某县放水稻“卫星”亩产3万斤,没几天,另一个县又放“大卫星”,亩产水稻13万斤……中国科学院在当年6月份召开的“大跃进”动员大会上,提出放重型卫星,向次年的国庆十周年大庆献礼。
留在北京的两个设计院夜以继日,苦干了三个月。以年轻人为主的科技工作者和工人们因陋就简,土法上马,群策群力。搬迁至上海的第一设计院,改名为上海机电设计院,当时从各大学调进了几百名在读的大学生,平均年龄只有21岁。
客观条件的限制,层出不穷的问题,使该院承担研制的火箭尺寸越来越小,研制压力却越来越大,最后只能研制简单的T一7M火箭。1960年,饿着肚子的大学生们将这枚火箭,竖立在了上海南汇县老港镇20米高的发射架上。
一个月后,毛泽东来到上海,参观上海新技术展览会。一进大厅,他直接来到T-7M探空火箭模型旁边,在仔细观看了这枚火箭后,他问旁边的讲解员:“这家伙能飞多高?”“8公里”。毛泽东轻轻“噢”了一声,但马上又转头,对陪同的上海市委书记柯庆施说:“了不起啊,8公里也了不起,我们就要这样,8公里、20公里、200公里地搞下去,搞它个天翻地覆。”
6个月后,火箭发射的高度达到了60到80公里。此前,卫星模型也做出来了。但实际上,科技人员普遍缺乏火箭、卫星基础理论知识,而且没有设计资料、计算手段,总体设计参数难于选择。试验手段与测试条件更差,材料、元件也供应不上……一大堆实际问题解决不了,研制工作不得不搁浅了。
赵九章的死与周恩来的泪
1965年8月,周恩来主持召开中央专门委员会第十二次会议,这次会议确定将人造卫星研制列为国家尖端技术发展的一项重大任务。因是一月份正式提出建议,这一工程的代号定名为“651”任务。会议还强调,只要是“651”需要的,全国的人、财、物,不管是哪个地方、哪个单位的,一律放行,全面绿灯。
赵九章被任命为中科院卫星设计院院长。只是没想到,一年后,他就成了“牛鬼蛇神”。原因无他,只因他是国民党元老戴季陶的外甥,年轻时做过戴季陶的机要秘书。而且他清华大学物理系毕业后,曾留学德国3年获博士学位。 就这样,本该在设计院做研究的赵九章,每天都被押到街上,像牲口一样被赶着往前走。脖子上挂一块墨迹森然的牌子,上面不是“反动学术权威赵九章”,就是“历史反革命赵九章”。游街完毕,再带回科学院批斗,每次批斗,他都必须低头弯腰,甚至坐“喷气式”。人老了,腰又有病,实在弯不下去,“革命群众”便用烟头烫,直到烟头烫灭,他的腰还是没有弯下去……
不过,赵九章的大把心思仍在人造卫星上。叫他反省,他想的是人造卫星;叫他汇报思想,他谈的是人造卫星;叫他关起门来写检查,他在纸上反复论证的还是人造卫星。
1968年6月,已在北京郊区的红卫大队劳动改造了小半年的赵九章,惊闻火箭金属材料研究专家姚桐斌的死讯(注:姚桐斌是在制止两派武斗时被打死的)。姚桐斌之死,对赵九章与其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莫如说是一个绝望的信号……
1968年10月25日晚,赵九章独自一人伏在走廊里的一张桌子上,写着他一生中的最后一份检查。26日凌晨两点,赵九章工工整整写完最后一个字,起身走进属于自己的卧室,把平时一粒一粒攒下的几十粒安眠药全部倒进嘴里……
赵九章自杀后,国防科委副主任罗舜初将军打电话向周恩来作了报告。放下电话,周恩来清癯的脸上缓缓地蒙上了一层泪影。而在赵九章自杀的1968年,仅中国科学院自杀的一级研究员,就有20人。毛主席像章要不要随卫星上天 唯一庆幸的是,物是人非,沉舟侧畔,卫星的试制工作仍在继续进行。
1967年7月,正在忙于导弹设计、时任国防部五院导弹总体设计部副主任的孙家栋接到通知,为确保第一颗人造卫星的研制工作不陷于停顿,中央决定组建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钱学森任院长,孙家栋负责总体设计。
孙家栋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去七机部挑选干才。当时正值“915”、“916”两大派内斗,杯葛之深让人头皮发炸,孙家栋却没有回避。他在七机部上上下下跑了两个多月,从中挑选出了18人。有意思的是,尽管在路线斗争上两大派打得昏天黑地,但对于孙家栋挑中的人选,大家均无异议。
1967年12月,孙家栋主持第一颗人造卫星研制工作会议,审定了总体方案和各系统方案。鉴于当时的国情、技术基础和工业水平,按1965年的卫星设计方案,发射还需要很长时间。这种局面,促使我国第一颗卫星首先得是一颗政治卫星,即简化过去的方案,不追求高难技术,只要做到上得去、抓得住、看得见、听得到,就是成功。上得去,便是发射成功。抓得住,即是准确入轨。难就难在看得见、听得到。
原卫星设计方案里,虽有72块平面,直径却只有1米。这么小的东西在天上飞,地面上的人用肉眼难以看见。为了让人看得见,最后决定在第三级火箭外面套个镀亮的球形气套,卫星发射时气套闭合,卫星上天后展开为球体。
为了“听得见”,也动了很多脑筋。合适的只有歌曲,让老百姓在家里通过收音机收听。而最能传达中国特色的当属《东方红》。最后,按这个方案上报中央,中央予以批准,但只让卫星播放“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这段。
让孙家栋忧心忡忡又难以言说的,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毛主席像章。当时,卫星总装之时,随各装置、仪器交上来的,还有大量自己设计的毛主席像章。但像章加上去以后,装置和仪器自然比原来沉了很多,火箭就打不动了,可你还不敢说像章加的不对。
1969年10月,卫星初样完成,要向周总理汇报了。临去的头一天晚上,孙家栋一夜无眠,这事到底怎么办?要不要说?
一见面,总理拉着孙家栋的手说,哟,这么年轻的卫星专家,还是小伙子嘛。其实,这年他已40岁,但总理这句话让原本精神紧张的孙家栋松弛下来,他心一横,把这件事汇报了。没说几句话,周恩来马上清楚了。总理没正面说这件事是对还是不对,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当然要无限热爱、崇拜毛主席……但是挂在什么地方,都不是随随便便的,必须非常严肃、非常认真……你看咱们这个会议室就没有挂。你们回去也要好好考虑一下……”
总设计师没有亲眼目睹卫星上天
孙家栋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砰然落地。
1970年4月25日18点,新华社授权向全世界宣布:中国成功地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令人惊叹的是,中国的“东方红一号”不但超出了原设计的100公斤,而且相当于苏、美、法、日第一颗卫星重量的总和。这不仅实现了毛泽东的“鸡蛋那么大的我们不抛”的壮志,还在太空唱响了《东方红》,让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得见、听得着。
只是没有谁会想到,作为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技术总负责人的孙家栋,此时却因出身问题“靠边站”,没有在甘肃酒泉卫星发射中心负责指挥。而他的前辈,赵九章、姚桐斌两位先生已含冤去世,钱骥等不少前期参加卫星工程的科学家们,则是在“牛棚”里听到“东方红”音乐的……
摘自《同舟共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