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姆斯基的“刺激贫乏”的研究
2015-01-05陈文荣
陈文荣
(福建师范大学 外语学院,福州 350007)
乔姆斯基的“刺激贫乏”的研究
陈文荣
(福建师范大学 外语学院,福州 350007)
在语言研究中,乔姆斯基发现了儿童语言输入与输出的不对等,并以此为切口提出了语言习得的先天性假说。在语法和语义方面,结构依赖性和语词的心理指称很好地说明了语言的刺激贫乏现象。其实,刺激贫乏是一种普遍存在自然现象,而寻找隐藏在现象背后的规律才是科学发展的正确途径,近几年生物语言学的发展就是一个明证。
刺激贫乏,音—义关系,结构依赖
“刺激贫乏”(Poverty of Stimulus)是乔姆斯基语言习得研究过程中发现的一种语言现象,他在1980年“Rules and RePresentations”中首次使用了这个术语,顾名思义,它指的是语言刺激的缺乏,人们不免要质疑,一个生活在特定语言社区(如英语或法语)的孩子,每天耳濡目染的便是语言,怎么还会贫乏呢?也许这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对语言的研究使得乔姆斯基发现了语言学习中输入与输出的不对等,并以此为切入点提出了语言的天赋论。
1 语言天赋论的切入点
乔姆斯基在研究英语语言习得时注意到一个事实:孩子是通过有限的刺激学习语言的,也就是说,在语言习得过程中,孩子所接触的原始语言材料(Primary linguistic data)是非常有限的,考虑下面事实:只要有合适的语言社区,孩童可以学会任何一种国家的语言,他所接触的句子数量是有限的,但所获得的知识跨越了无限的句子域(domain of sentences),并且,他所接触的不是句子本身(sentences Per se),而是话语(utterances),[1]但是,一个正常的儿童,没有经过系统的教学,在四、五岁的时候几乎能像大人一样使用语言,语言的输入和输出之间存在着质和量的不平衡,我们可以用一个公式来表示,那就是E<K(经验<知识),“语言的无限运用”特点已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孩子每天都在说不同的话,甚至会忘了前一分钟所说的句子,这种创造性的过程就是从E到K的生产程序,记为P。
经验主义的理念根本解释不了经验与知识的这种不对等关系和出产过程的能动性和创造性,如果只是通过眼睛看、耳朵听等感官刺激而做出反应、在纠错与赞同声中模仿、强化,这最多像影印机一样把语言机械地摹写复制出来,谈不上等式两边多或少的问题;如果语言需要教,而孩子必须在习惯的指南下亦步亦趋,那么也谈不上人类智能的能动性和创造性;如果语言需要学,而孩子靠的是推理和归纳,那么他们学会自如地说话将得耗费多少年月、接触多少不同的话语,更何况,四五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归纳推理能力呢?既然从外部行为无法解释输入与输出的不对等性,那么只有从人的内部结构入手,唯一合理的假设便是人脑中存在语言习得机制,乔姆斯基说:“有那么一种装置,它的性质我们还不了解,它凭着小孩能得到的那种语言材料工作,‘输出'每个懂语言的人应该说都掌握的那种个别语法”[2],输入的是学习语言时接触的语言材料,通过“装置”输出的则是一整套语法,这种装置就是“语言习得装置”(language acquisition device,LAD)[3],在这种机制中,有一个特殊的、相对独立的司掌语言的官能——语言官能(language faculty,LF)在发号施令,语言官能先天存在于人脑中,它自带“普遍语法”,就像心脏自带压泵一样,这一普遍语法,反过来又构成了人的语言官能的初始状态和深层结构,他假定,语言官能的“初始状态”完全由基因决定,在随后几年的经验活动中,它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相对比较“稳固”的状态,此后,它就不再会有大的变化,比如一个健康婴儿有能力学会一门语言,还有,正常人都有组词造句的能力,前者为潜在的能力,为语言心智的初始状态,后者为一种现实的能力,是心智成熟后的稳定状态,假以合适的环境(经验的触发),前者过渡为后者,采用公式描述便是
刺激贫乏问题也叫柏拉图问题,是乔姆斯基系列问题的切口,乔姆斯基在《语言和知识问题》(“Language and Problems of Knowledge”)中引用了苏格拉底在《回忆录》中的问题,为什么那个奴隶小男孩从来没有上过学或受到培训,他会发现关于几何学的规律呢?柏拉图认为,几何学知识本来就存在于男孩的头脑中,而当苏格拉底询问他相关的问题时,他的知识被唤醒了,[4]刺激贫乏现象说明了语言的先天性,鸟会飞、老鼠打洞、人会讲话,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人在获得语言能力的同时发展了规则系统或语法系统,而人生来就配备有这样一个能够指导语法建构的丰富而精良的系统。
2 刺激贫乏在语法和语义方面的表现
对句子“Can eagles that fly swim?”的理解,大人们并未做出详细的说明,可是以英语为母语的孩子不存在一点儿困难,儿童知道助动词can直接连接的动词是swim而不是靠它更近的fly,为什么呢?这是一个典型的刺激贫乏现象,即儿童先天拥有按照语言的结构距离(structural distance)而不是线性距离(linear distance)的方式来理解语言的能力,当人们讲话时,音是一个一个按顺序蹦出来的,这很容易造成误解,以为语言的结构是线性的,事实上,索绪尔在对语言本质的研究中,只是把线性特征归为能指所有,他把语言符号(sign)看成是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的统一,能指是一个语词的“音响形象”,而所指是“概念”,人们习惯于把语言当成一个听觉系统,人类通过音响的扩音(外化)来表达概念,并达到彼此交流和理解,因而能指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它的线条性,语言符号一个挨着一个出现,在时间的线条上延绵,而不能像物品一样在多维空间中同时展现各种要素(视觉系统),借用李兆同、徐思益的形象的比喻来解释:……我们运用发音器官说出一个句子,首先表现为负荷着语义内容的一连串语音形式,……这一连串语音在同一说话时间里,始终是而且只能是以一根线的形式伸展开来,即一个声音接着一个声音相继出现,如像一条珍珠琏一环扣一环一样,而不可能同时发出两个声音,这就是语言符号的线条性,[5]
语言听觉的线性特点也反映出了那个时候的语言研究基本上是外化的,认为语言的重要特点在于声音,因而很重视话语的切割,实际上,语言更重要的部分在于语义,而语言的语义(思维)系统只有层级性和结构性,根本就没有时序性(temPoral order),“如果情况属实,这就意味着线性次序来自于这样一个事实,即时序性是感觉运动系统的属性,”[6]乔姆斯基在2002年与豪泽、菲奇合作在《科学》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语言官能:它是什么,谁拥有它,和它如何演变?》(“Language Faculty:What is it,who has it,and how does it evolve”),引发了关于语言官能唯递归性的一系列的争议,乔姆斯基把语言官能分为广义和狭义之分,其中狭义语言官能(FLN)指“句法及其接口对应中的核心运算机制”,这是人类独有的;广义语言官能(FLB)包括FLN和感觉运动系统(sensory-motor system,SM)和概念意向系统(concePtual-intentional system,CI),按照乔姆斯基的理解,语言表面上的线性顺序只是发音系统的一个反映,而不是思维系统的特征,因而就不参与语言的构建。
为了说明结构依赖性原则的刺激贫乏现象,乔姆斯基以英语的疑问句来说明问题,[7]Theman is tall和The book is on the table的疑问句是Is theman tall?和Is the book on the table?按照这种构成,我们可以提出假设1:从左到右找出is(也可以是may,will等)把它置于句首,就构成了一般疑问句,这个假设对于简单的句子非常适用,可是当遇到更复杂一些的句子时,情况就不是这样了,比如Theman who is tall is in the room,按照假设1,它构成一般疑问句变成Is theman who tall is in the room?孩子在学习语言中可能会犯多种错误,但却从来不会出现这样的句子,因此,假设1是错的,我们不得不重新制定一个假设2:孩子把肯定陈述句看成抽象短语,他找出紧随第一名词短语的is,并把它置于句首,假设1遵循的是“结构独立”(structure indePendence)原则,只考虑成分之间的线性关系;假设2遵循的是结构依赖原则,考虑的是非线性的句法结构,它比结构独立原则更适合解释更复杂更多的句法现象,一般来说,小孩首先学会的是简单的句子,而具有主从结构的句子语料很少,之所以不犯“复杂”错误,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会遵守结构依赖性原则,这是语法的刺激贫乏现象。
早在2000多年前,亚里士多德就探讨了音——义之间的关系,提出“语言是有意义的声音”,这似乎有道理,因为一个词语包含着它的音和义,几乎在过去的两千多年,语言研究的放大镜对准了跟嘴巴有关的音,而意义是附着在音上的东西,这种对意义的忽略根源于一个基本假设,那就是语词与心理之外的客体(extra-mental objects)之间存在相互对应的联系,奎因大抵是从这个假设出发提出了语言习得的实指学习法(ostensive learning):教授孩子何为苹果,最好在发好这个音的同时指着一粒苹果,这种方法,在母语习得和二语学习过程中总是司空见惯,初学英语时,细心的老师都会拿几个鲜活的道具教授我们单词;我们也有一种经历,小宝贝在襁褓时,慈祥的妈妈就已经把它抱在怀里,不厌其烦地做出各种声音引导它张嘴;稍大一些的时候,它的访客当然还有母亲更是倾尽可爱本能教给它一个又一个的物体名称,毋宁说这是在传授语言的技巧,不如说这是情感的交流,一个不爱言语的母亲在孩子的语言能力上能有多大的影响呢?看似婴儿从学习单词开始,然后把发音和指称的实物匹配,最后再效仿大人把单词组合说出句子(因为事实上似乎如此:小孩在11个月左右说出单音字,18个月时开始说出简单的带有两个词的短语,30个月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大量的具有不同语法结构的、一定复杂度的句子,)乔姆斯基指出,这种把意义建立在词语符号与外在客体对应的指称关系上的做法是荒谬的,王子被施了魔法变成青蛙时,虽然他的外观变了,但孩子内心跟明镜似的,青蛙就是王子,“我们对一个人的识别不是靠物理特性,而是一种心理连续性,对动物的认识也是如此,”…“事实上,我们对每个词语的认识无不是如此,”[6]当然,这种外在语义指称论的狭隘之处还在于只看到了具有外在指称的语词问题,像“疼痛”等这种不容易描述出外在物理特征的心理语词又是如何学习的呢?虽然,我们凭借外在的某些现象可以说出一个人胃痛,因为他皱着眉头、捂着肚子,他表情痛苦,但是,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在能看出对方的这些外在表现时,已经有了疼痛的全部生理/心理感受,这是人类种属属性,为人类所独有,“一个人无须像跟生物学家学习什么叫脱氧核糖核酸那样学习如何感受疼痛,从这个意义上讲,疼痛不是身外之物,不是从别人哪里学来的,”同样地,“由于人类全部个体都具有人类的生物遗传属性,一个体关于意义的心理感受同另一个体关于意义的心理感受大体相同又相通,人与人之间便能成功地进行思想交流,”[8]因此,意义作为个体内在的心理延续,是不依附于外在事物的指称关系的,并可能为人类独有,意义也不是通过外在的刺激从经验中描述归纳而来,意义先于词语存在于人的大脑之中,这仍然不失为典型的刺激贫乏现象。
3 刺激贫乏的研究
乔姆斯基的生成语法几乎是从刺激贫乏的现象入手的,“语言的刺激匮乏既是生成语言学的立论基石,又是语言内在观得以成立的必要条件,”[8]正是在生成语法的催生下,语言学与生物学达成了联姻,形成了一门新的科学——生物语言学(biolinguistics),通俗地说,就是“对待语言就得像科学家那样研究生物体系,语言是人类的一种生物(物种)特性,该物种下的所有成员都具有相同的这种属性,除开一些边缘的例子,那是病理学所研究的范围,本质上,语言在人类物种中是同一的,是人类物种独一无二的属性,”[6]语言是决定人之所以成为人的特性,我们应该像研究视觉系统和其它生物系统一样研究语言。
生物学上研究的成果已经显示环境刺激无法充分决定所有有机体发展的结果,包括物理发展,比如,昆虫和脊椎动物的基因组生成了不同的眼球晶状体(eye lens),关注眼睛的组织结构和个体的发育成熟而不是注重环境变异——聚焦有机体物种方面的不变的内在的特性——已经促成了视力研究的更好的理解,[9]对于蜜蜂方向源判断的新的研究也是一个中肯的例子,过去认为,蜜蜂通过跳摇摆舞向同伴指明蜜源部分靠的是分享关于两种航行信息源的知识:昼夜节律钟和太阳的指向,但是门泽尔(Menzel)及其同事的研究发现,尽管蜜蜂大脑很小,但它们也具有认知地图的记忆,当用全身麻醉使蜜蜂沉睡并改变它们体内的生物钟时,蜜蜂在寻找自己的方向时一开始会根据太阳的方位而飞错方向,但它们很快会启用认知和导航能力改变方向,生物学上还有很多例子都适合这种刺激贫乏的模式,而语言只不过是另一个例子而已。
其实,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刺激贫乏的例子无处不在,有些问题往往像苹果落地一样,被理所当然地冠之以“简单”的标签,借用乔姆斯基的一句话:“我们互相对视却再也看不见对方”,语言、说话、理解是再寻
G641
A
1009-3907(2015)06-0102-03
2014-12-09
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3B221)
陈文荣(1979-),女,福建漳州人,讲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语言哲学方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