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意象，新表达：新工笔青绿山水画色彩的涅之道

蔡芝竖

蔡芝竖

意象是客观形象与主观心灵的融合，它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意象是给情思一个载体，其作用在于“托物言志”“借景抒情”。曾几何时，青绿山水作为一种绘画意象的创作方式流行一时，它不仅是作为情思的载体，更是画美的印证。因此，工笔青绿山水画作为传统山水画的古典样式，在隋唐至两宋时期曾辉煌一时。两宋以后，随着水墨写意山水画的发展，青绿山水逐渐式微，并慢慢淡出历史舞台。

社会在产生日新月异的剧烈变化，为了满足新时代的观者对色彩的审美需求，工笔青绿山水画这个传统的古典样式在沉寂了近千年之后又重新登上了历史舞台，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色彩的音乐’在中国画久已衰落……中国画此后的道路不但须恢复我国传统用笔线纹之美及其伟大的表现力，尤当倾心注目于彩色流韵的真景，创造浓丽清新的色相世界。”[1]近千年的冷落导致色彩发展相对薄弱，但也给我们对其运用和表达带来很多机遇、挑战及研究发展的空间。现代工笔画家通过近几十年对色彩的研究与实践，从其表现题材到形式、理念都产生了很大变化，在色彩的意象表达上既继承传统“随类赋彩”的精神并加以发扬，又借鉴吸收外来的包括民间绘画设色的某些随“情”、随“意”赋彩的方法及理念，通过色彩的意象表达抒情造境，在“分析中不忘归纳，写实中不忘写意，具象中不忘意象”[2]，体现出新的时代特征，我们称之为“新工笔青绿山水”。那么它又有什么独特之处呢？

一、它是对传统设色理念的选择性继承与创新

传统中国画以“随类赋彩”作为设色的主要方法，“随类”就是要求画家在表现物象时尽量按照物象的本质色彩进行描绘，把具体物象的形与色，以及作者的审美情感很完美地融为一体。“随类赋彩”是早期中国绘画的六法之一，强调的是一种自然之美。随着时代的发展，国人的审美在变化，设色方法也随之变更。尤其是宋元时期，随着写意观的流行，人们在设色时也会主观自由地用色抒情写意，在具体设色处理上，用分染、统染、平涂、立粉等多种技法主观表达，画面呈现出富丽或典雅的意象效果，从而传神造境。如元代的钱选的青绿山水画，其作品从《山居图》到其它系列作品，画面的色彩雅致，敦厚，表达出了画家主观设色的理念。

当代艺术家则在继承传统色彩的意象表达方式基础上加以发展，在传统文化的根基上，生发出时代的精神，表达出艺术家的个性、情感与感受，展现出独特的视觉效果。如南京艺术学院和福建师范大学等高校就有不少艺术家在不断探索工笔青绿山水画的技法创新，他们作品中的色彩表达手法，既继承了传统文化的审美理念，又借景抒情，表达其胸中的意象。如方骏老师就是借鉴吸收了唐代李思训的古典青绿山水画的制作方法和宋画的造境特点，并结合了写生而创作出雅润的艺术效果；林容生就是把传统青绿山水画与西画的构成和色彩的合理结合而产生的另一种意象表达方式。

二、它借鉴和吸收了其它艺术的观念与表达形式

随着中西文化的不断交融，工笔青绿山水画也创造性地借鉴了外来艺术观念与形式。从材料、技法到艺术观念、构成法则等都有选择性地吸收借鉴。

（一）材料方面的借鉴和吸收

西方及日本在绘画的色彩上有许多可借鉴的优势，如水彩画颜料的借鉴使用。水彩与中国画有相似之处，都注重“水”的运用，但相对中国画来说，水彩的颜色品类繁多而又色彩透明艳丽，将它和中国画颜料结合运用，可以使画面出现意想不到的效果。我的作品《楠溪云山图》在设色的过程中就用了温莎牛顿牌的水彩颜料，大量使用宝石翠绿、土黄、群青等颜料，使画面更加富丽堂皇，同时又蕴含现代气息。

其他如水粉、丙稀等颜料也可以适当运用于工笔青绿山水，它们在画面的流淌与交融，亦可以制作出种种不同于传统国画的肌理效果。我国青绿山水画家林容生则喜欢借鉴日本岩彩的某些材料，用它来营造一种色彩斑驳厚重、晶莹剔透艺术氛围。

多种材料的出现及色彩品种的丰富变革和应用，拓展了工笔青绿山水画色彩表现技法的力度，借鉴它们的优点，一方面创造出传统工笔青绿山水画中所没有的色彩效果，另一方面又能使传统青绿山水获得新生，呈现出与时俱进的时代特征。

（二）西画用色观念的借鉴和吸收

宋元以来，随着写意山水的兴趣，中国画走向以水墨为主的艺术世界，人们崇尚画面的淡雅趣味，所谓“运墨而五色具”，既然墨中包含了“五色”，那么还要色彩干啥？最终导致画家们走向对色彩的漠视与厌恶。当然，随着近代发展，人们开始反思这个问题，有学者说：“中国绘画色彩的缺失毕竟是一个遗憾，但遗憾并不等于遗忘，理论家、艺术家们从20世纪以来已在为找回这一缺失的色彩世界作出努力。”[3]学者们尝试呼吁画家们重视色彩的回归，西方艺术在中国的广泛传播也给中国传统青绿山水发展的新契机，画家们开始直视这个问题，他们首先是有选择性地借鉴西方符合人类视觉规律的科学的色彩原理，甚至整套的西方色彩理论体系。西画的色彩表现随着科学不断发展，其色彩经历了从写实到表现，从具象到抽象的过程。西方从印象派开始，画面从架上走向自然，色彩从棕褐色的色调走向五彩缤纷的画面。随着印象派到现代派的发展，艺术家在理念上逐步加强色彩的主观构建，走向表现、抽象，从而形成相对完备的色彩理论体系。这些用色观念的合理借鉴，不光打破了传统设色相对单一的理念，更是满足了画家及观者的审美需求。

《山情图》

《三坊七巷》

当代新工笔青绿山水画大量借鉴西画的色彩规律，重视物体在特定光线、环境下的色彩关系。在处理物体关系时，根据画面需要，利用色彩冷暖、明度与纯度对比等色彩心理学观念，合理科学地处理物象之间的色彩关系。还有一些画家则借鉴了素描的明暗关系，运用光线处理物体在视觉上的差异性，借冷暖色彩表现物象的前后、远近、虚实的关系，表现超越真实的空间感，刘赦先生的《山情图》就注重画面素描关系的处理和色彩的冷暖处理，表现出一种意象写实的效果。

新工笔青绿山水画以传统为根基，合理地借鉴吸收西画中有用部分，从而使其画面在色彩的处理上更为主观、理性，不但增强了色彩的表现力，同时画面中也呈现出新的视觉美感与色彩表现样式。

（三）现代构成方式的借鉴和吸收

传统中国画强调“经营位置”，画面主次的安排与经营，物象的大小远近处理，意境的营造才是重点。构成方式是泊来观念，尤其是西方设计学中最为崇尚的设计技艺，它具有强烈的装饰意味与形式美感，将其运用到新工笔青绿山水画中去则是近年来的事儿，它能使画面形成一种特殊的意象韵味。

首先，从平面构成的角度去表达色彩的意象。传统中国画将空间与意境的营造作为一种必备的技法，不能满足当代人审美需求。当代新工笔青绿山水画更加强化画面的空间意识的表达、空间层次的丰富。将现代平面构成的造型法则融入到新青绿工笔画的创作中，运用抽象与超现实的理念将物象重新分解与组合，打破了传统把主体对象作为构图中心的处理手法，使画面的组织和时空的表达上更为主观、灵活、自由。例如当代工笔画家林容生常常运用平面构成的形式把多种元素通过平面的形式加以组织、合成，通过色块的相互交替、融合从而使画面具有了现代感很强的构成意味，形成一种特殊的意象画面。

其次，借鉴色彩构成的法则去传达意象。众所周知，在画面的处理上，不同的色彩明度、不同的色相、不同的纯度、色彩相互对比以及不同色彩的相互搭配等各种关系的处理都能呈现给观者不同的心理感受。将色彩构成的法则融入到新工笔青绿山水画也是近代画家的有益尝试，林容生的《三坊七巷》系列作品，或以朱砂为主的暖色调，衬托出古村落的神秘气息；或以绿色表达出一丝春的期盼以及诗一般的诉说。在色彩的表达上，他注意在平面色块中给人视觉上的不同感觉，通过构成的主观处理，形成其独特的浓郁的个人样式。

三、结语

《小山画谱》中说：“五采彰施,必有主色。以一色为主，而他色附之。”[4]色调主要是画面色彩的整体氛围的统一，当代的工笔青绿山水画家更注重色彩的主观意象表现，其笔下的色彩，不光是表现客观对象，更多的是通过统一的色彩调子的处理，表达画家的情感和主观想法，色调在画面中的经营，使其起到渲染氛围、营造意境，从而强化意象表达的主题，营造出不同的意境。卢禹舜的《静观八系列》就是用不同的统一色调表现出一种神秘的“道”。

统一色调的处理，一方面出于画家对客观对象的独特感受，更重要的是为了表达主观想法及情感的作用，是画面艺术表现的需要。当代的一些工笔青绿山水画家经常借鉴此手法，通过对不同色调的经营，使画面在统一色调下，把物象的色彩与环境融为一体，呈现出和谐而又具神秘韵味的视觉效果。

“绘画色彩如同音乐的音符很难想像用单一的音符能表现出情感丰富悦耳动听的乐曲来。”[5]新工笔青绿山水画在色彩的意象表达上既继承了传统的精神，同时又借鉴地吸收外来艺术的有用部分为己所用，拓展材料的运用领域。新青绿山水可以运用多种技法、手段，去展现色彩的意象美，以独特的视觉效果表现画家自身的情怀与个性，同时也体现出民族精神，如凤凰涅一般，新青绿山水终于获得了新生。我们应以开拓的眼光，把工笔青绿山水画色彩的表达加以继承和发扬，并把个人的感受与时代精神及社会的审美心理以深层的相融与观照，开创工笔青绿山水画色彩表达的新样式。

注释：

[1] 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135.

[2 胡贻孙.传统绘画色彩观的当代价值[J].美术.2000. (8):80.

[3] 彭修银.中国绘画艺术论[M].山西：山西教育出版社.2001：27.

[4] 邹一桂.小山画谱[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10.

[5] 色彩：中国画变革的一个突破口——“中国画色彩问题研讨会”发言摘要[J].美术观察.1998(10):7.

蔡芝竖：江苏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讲师

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项目编号：2015SJB3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