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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拿”在近代汉语中的用法

2015-01-04张俊阁

关键词:介词宾语红楼梦

张俊阁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 山东济南 250014)

“拿”是“拏”的异体字,《说文解字·手部》“拏,牵引也。从手,奴声。”[1]“拿”字出现较晚,近代汉语时期,尤其是近代汉语后期,“拿”字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其在近代汉语中主要用作动词、介词以及构词语素,学界有不少研究“拿”字的文章。通过对近代汉语文献语料的调查,在前贤时哲研究的基础上,本文不揣浅陋,拟对近代汉语“拿”字用法作一论述,对其发展演变的机制和过程进行探讨。

一、动词“拿”的语义考察

近代汉语时期,动词“拿”使用较为普遍,具体来看,其意义有如下几种:

(一)“牵引”义

(1)乞失里黑听得这话,遂去说与巴歹:“恰才体审你说的话是实了。今我两个告与帖木真去。”就将两马来拴住,至自己房内杀了一个羔儿,将床木煮熟,见拴的两马,每人骑了一匹。(《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元代明代卷·元朝秘史》)①

(二)“擒捉”义

(三)“持握”义

(3)那焦吉见了道:“这厮,却不叵耐你!我们却只直你一锭银子!”起手中朴刀,看着周吉,要下手了。(《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宋代卷·万秀娘仇报山亭儿》)

(四)“故意做出”义

(五)“刁难”义

(六)“使、让”义

根据《说文解字》,“牵引”义应是“拿”的本义,但近代这一义项的用例较为罕见。“擒捉”和“持握”义应是从“牵引”义引申出来的,在近代汉语文献中大量使用。而实际上,“擒捉”义和“持握”义是相通的,都含有“持取”的义素②。比较抽象的“故意做出”义和“刁难”义应该是由“持握”义动词“拿”发展而来,这两个义项晚出,大约在清代才见其用例。

“拿”为“使、让”义的用例较少。有人认为“拿”的使役用法是动词“拿”经常与给予义动词结合使用,从而沾染上“给予”的语义特征,进而由“给予”义发展出表使役的用法。[2]但是据我们所调查的近代汉语文献语料来看,并没发现“拿”表“给予”的例子。近代汉语中,“拿”作为“持取”义动词,经常用在“拿 +NP+VP”的结构式中,其中“NP”是“拿”的对象,“VP”是“拿 +NP”的目的,“NP”与“VP”不发生直接的联系。随着“拿+NP+VP”在近代汉语的普遍使用,NP的范围也逐步扩大,当“拿”的对象“NP”为具有动作施为能力的人时,“NP”就有可能与“VP”发生联系,由此“拿+NP+VP”这一结构就有可能被重新分析为:“拿+NP”和“NP+VP”。随着“NP”与“VP”关系的变化,“拿”的语义也随之发生变化,由“持取”义发展出“使让”义,“拿+NP+VP”也由连动结构发展成兼语结构。下面的例子就显示了“拿+NP+VP”由连动向兼语的过渡过程。

(8)那个人道:“小人是良民,并不是甚么‘我来也’。公人们比较不过,小人来冒充的。”(《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九》)

例(7),“拿”可以理解成“持取”义动词,其对象是“他(孙悟空)”,“拿他”的目的是“赴曹”。同时“他”又是“赴曹”这一动作行为的施事,“拿他赴曹”可理解为“拿他”+“他赴曹”,“他”既是“拿”的受事,又是“赴曹”的施事,随着NP与后面VP关系的改变,此例中“拿”的语义也发生了变化,可理解为“让、叫”义动词。例(8)也是如此。

近代汉语时期,动词“拿”各义项之间的发展脉络如下:

二、介词“拿”及其由来

(一)根据介引对象不同,介词“拿”有不同意义可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1.工具、凭借或材料

(10)拿

.拳头把门敲,举手又把吊儿摇,高高声就把书童叫。(《聊斋俚曲·禳妒咒》十一回)

(12)贾母说:“可不是这个!先时原不过是糊窗屉,后来我们拿.这个作被作帐子,试试也竟好。”(《红楼梦》四十回)2.引进对象或事物的关系者

3.话题标记

(18)姚奶奶大吼,举手指定霞仙面上道:“耐要勿来浪假痴假呆!二少爷末是我家主公,耐二少爷来迷得好!耐阿认得我是啥人?”(《海上花列传》二十三回)

(二)动词“拿”到介词“拿”的语法化过程分析

一般而言,汉语介词多数是由动词虚化而来的,介词“拿”也不例外。下面我们着重分析动词“拿”是如何语法化成表工具和处置的介词的。

近代汉语语料显示,介词“拿”不论表示工具还是表示处置,均出现在两种句子结构中:一是“拿+NP+来+VP”;一是“拿+NP+VP”。长期以来,语言学界常常把这两种句法结构形式混同一起,而实际上这是两种不同的句法结构形式。下面我们逐一讨论。

1.拿 +NP+来 +VP

1)拿+NP+来

近代汉语时期,特别是元代及其以后,动词“拿”的使用日益广泛,“拿”的对象多是表示可移动的具体名词,所以经常与趋向动词尤其是“来”配合使用,构成“拿+NP+来”的结构形式。如:

(21)(白衙内云)这厮无礼,拿.枷来,上了枷,下在死囚车里去。(《全元曲杂剧篇·黑旋风双献功·第三折》)

这种结构有如下特点:多用于祈使句;“拿”为动词,表“持取”义;NP具有[+持取]性;“拿+NP”具有[+位移]性;“来”为趋向动词,作动词“拿”的补语;“拿+NP+来”多是有目的的行为,换言之,“拿+NP+来”后往往有后续的行为动作发生。如例(23),“拿纸墨笔砚来”是为了“写与你”。

2)拿 +NP+来 +VP

如前分析,“拿+NP+来”结构表示对物体的位移,这种位移多是有目的的行为,所以当“拿+NP+来”后面直接跟有后续的动作时,也就形成了“拿+NP+来+VP”结构。根据“拿”的宾语与V及V后宾语的关系,近代汉语时期“拿+NP+来+VP”结构又可分为以下三种情况:

①拿+NP+来+VP

这类结构中,“拿”为动词,“NP”均具有[+持取]性,且“拿+NP”具有[+位移]性;V为及物动词但一般不带宾语(双宾动词,一般不带直接宾语)。从上下文来看,V是有宾语的,只不过V的宾语与“拿”的宾语NP相同,语言交际的经济性原则使得V的宾语不再出现。VP是“拿+NP+来”位移的目的,“拿+NP+来”与VP构成两个前后相连的动作。如:

(25)【前腔】……这柴被雪打湿了,那里烧得着?我铺下还有一把干柴在那里他来烧了,且再处。(《全元曲戏文篇·杀狗劝夫》)

由以上例子可以看出,“拿+NP+来”与VP虽然在句法上是两个前后相连的动作,但在句子语义的表达上它们的地位是不同的:“拿+NP+来”是实现VP的前提条件,VP的实现是目的,换言之,“拿+NP+来”是一个辅助性动作,而VP是句子语义重心所在。

同时,句子是一个有机整体,句子各部分的语义和功能是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的。句子中某个成分语义性质发生了变化,相关的成分也可能发生变化。我们再来看下面的例子:

“拿那厮来背起打十三”,“那厮”具有[+持取]特征,但上下文语境给的信息并不十分明确,即“那厮”可能在说话人面前,也可能不在。如果不在面前,要实现“打”的动作,“那厮”就有位移的需要,则“拿+NP+来”具有[+位移]性,那么“拿+NP+来”与VP“背起打十三”应是一连动式。如“那厮”就在眼前,“那厮”就没有位移的需要,“拿那厮来”则具有[-位移]性,从而“拿”的动词性减弱,而VP是句子语义重心的地位更加凸显。VP中“背起”和“打”是两个连续的动作,这两个动作涉及的对象就是“那厮”。句子焦点地位突出了VP对NP的处置,“拿”也就由动词虚化成了表示处置的介词。像这种两可理解的句子,明清时期的文献中还大量存在。如:

(28)心生一计道:“我须是刑狱重情衙门,我只把这几百两银做了赃物,坐他一个私通贿赂、夤缘刑狱污蔑官府的罪名他来敲打,不怕不敲打得出来。”(《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六》)

(29)打发两个起了身,娘儿们商议将银子落起大一半,拿.小一半来送与饿杀鬼,催他就

将活鬼放出。(《何典》第二回)

当上下文语境所含信息明确显示NP无需位移或NP不具有可移性时,“拿”就完全语法化成表处置的介词。如:

(31)墙门阁落里、结识子个有情人,汗巾相赠表奴心,……我郎弗要渠来轻抛,弃也不知多少工夫识得成。(《明清民歌时调集·山歌·夹竹桃顶针千家诗山歌》)

(33)小红哽噎着嗔道:“要勿来搭我瞎说!耐一径骗下来,骗到仔故歇,耐倒还要来骗我!耐定归要我性命来骗得去仔了罢哚。”(《海上花列传》十一回)

近代汉语文献语料反映出,“拿+NP+来 +VP”表示处置的例子主要见于南方文献,如《山歌》、《何典》、《海上花列传》等。《山歌》由冯梦龙辑集,冯梦龙是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山歌》是一部以太湖为中心的地区性民间歌曲集。《何典》,清代上海人张南庄著,书中用的是吴语区各方言。《海上花列传》,清末韩邦庆著,其特点是书中对白全用“苏州话”。苏州、上海都属于现在的吴方言区。而北方文献中“拿+NP+来+VP”表处置仅在《红楼梦》中见到1例。《红楼梦》前八十回是清代曹雪芹用北京话写成的。因此,可以说元明清时期“拿+NP+来+VP”结构表处置主要使用于吴语地区。

②拿+NP1+来+VP+NP2

这类结构中,“拿”为动词,“NP1”均具有[+持取]性,且“拿+NP1+来”具有[+位移]性;V后多数带有宾语NP2,有时宾语承前省略,如例(35),但NP1≠NP2。“拿 +NP1+来”是“VP+NP2”实现的辅助性的前提条件,“VP+NP2”是“拿+NP1+来”位移的目的,是句子语义重心所在,“拿+NP1+来”与“VP+NP2”构成两个前后相连但地位并不平等的动作。如:

(35)正是贼,拿.绳子来绑了。(《全元曲杂剧篇·争报恩三虎下山·第一折》)

(37)你去问主人家要几个席子稿荐来,就拿.苕帚来扫地。(《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元代明代卷·老乞大》)

由上面例子看出,虽然NP1≠NP2,但 NP1是V这一动作赖以实现的工具。有时语境提供的信息并不足量,我们对“拿+NP1+来+VP+NP2”结构就产生了两可理解的可能,如:

例(38),从上下文语境来看,NP1“细筛子”是V“筛”的工具,但“细筛子”是否在眼前并不明确。如不在眼前,“拿细筛子来”则具有[+位移]性,“拿”为动词,“拿”与“筛”构成两个前后相续的动作。如果“细筛子”就在眼前,也就不需要位移,“拿细筛子”则具有[-位移]性,此时“筛了”成了句子焦点所在。随着各部分语义的变化,“拿”的动词性弱化,从而虚化成介引工具的介词。例(39)、(40)也是如此。

元明清时期,“拿 +NP1+来 +VP+NP2”结构表示工具的例子普遍存在,如:

(44)钱麻子道:“文卿,你在京里走了一回,见过几个做官的,回家就拿.翰林、科、道来吓我了!”(《儒林外史》二十四回)

(45)但一来不敢别白那珍哥,二来只道那计氏是降怕了的,乘了这个瑕玷这件事来压住他,休了他,好离门离户,省得珍哥剌恼,好叫他利亮快活,扶他为正。(《醒世姻缘传》第九回)

(46)掌柜的道:“若是利害,禁了人的身子,禁不住人的心,人倒还有展脱;他全是德来感人。”(《醒世姻缘传》二十三回)

以上例子显示出,NP1的使用范围也大大扩大,由原来[+持取]的具体名词,扩大到[-持取]的抽象名词,如例(43)—(46)“话”、“翰林、科、道”、“事”、“德”等均为抽象名词。“拿”作工具介词的用法,从所调查的近代汉语文献来看,没有明显的地域差别,南北都比较使用。

③拿+来+VP

由于“拿”的宾语在前文已经出现,“拿”后经常承前省略宾语,从而形成“拿+来+VP”结构形式。与前两种结构形式(①和②)相比,“拿+来+VP”结构形式不仅出现早,而且在近代汉语时期使用也更为普遍。如:

(47)张员外走出来分辩时,这些个众军校那里来管你三七二十一,一条索子扣头,和解库中两个主管,都来见钱大王。(《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宋代卷·宋四公大闹禁魂张》)

(49)(社长云)马儿,我和你说,“洞宾作”,想必是洞中一块宾铁拿.来打成这口剑,则怕是这个杀了你媳妇儿。(郭云)不是。(《全元曲杂剧篇·吕洞宾三醉岳阳楼》)

这类结构中,“拿”仍为动词,“来”仍是趋向动词作“拿”的补语,“拿来”与VP是前后相连的两个动作,即“拿+来+VP”结构并没发生语法化,仍是一连动式。

由以上分析可知,近代汉语时期,发生语法化的是“拿 +NP+来 +VP”和“拿 +NP1+来 +VP+NP2”两种结构。前者语法化成处置式,后者语法化成工具(或凭借等)式。不难看出,发展演变过程中“拿+NP+来”/“拿 +NP1+来”与“VP”/“VP+NP2”原本地位的不平等及NP(或NP1)的语义变化起了关键作用。当NP(或NP1)无需位移时,“拿+NP(或NP1)”就具有[-位移]性,进而句中的表义重心完全落在“VP(+NP2)”,“拿”开始虚化,其动词性弱化、消失,进而语法化成表处置或工具的介词。与此同时,“来”作为动词“拿”的补语,随着“拿+NP(或NP1)”的[-位移]性和“拿”的逐步语法化,其作补语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也逐渐丧失,这导致了“来”语义的弱化、功能的转化,因其处于介宾短语和VP之间,进而语法化为表示舒缓语气的助词。

2.拿 +NP+VP

“拿+NP+VP”结构中,“拿”为动词,NP具有[+持取]性,“拿+NP”具有[+位移]性,这种位移多是有目的的行为,所以当“拿+NP”后面直接跟有后续的动作时,也就形成了“拿+NP+VP”结构。根据“拿”的宾语与V及V后宾语的关系,近代汉语时期“拿+NP+VP”结构又可分为以下两种情况:A、拿+NP+VP(V的宾语与“拿”的宾语NP相同而不出现);B、拿+NP1+VP+NP2(NP1≠NP2)。前者演变成处置式,后者发展成工具语。比较来看,“拿+NP+VP”与“拿+NP+来+VP”结构语法化的机制和过程是相同的,本文不再赘述。但是二者虚化的时间及在近代汉语的适用地域和发展情况并不一致,下面拟详加说明。

1)虚化时间

“拿+NP+VP”表处置,较早的例子见于《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

也就是说“拿+NP+VP”表处置的例子在元代文献中已出现,而“拿+NP+来+VP”表处置的可靠例子直到明代才有,如例(30)、(31)。

“拿+NP+来+VP”表示工具在元代已经使用,如例(41)。“拿+NP+VP”表示工具的例子也始见于元代。如:

(56)拿.那大棒子着实的打上一千下。(《争报恩》)

2)使用地域及发展情况

前文说过,明清时期“拿+NP+来+VP”表处置主要使用于吴语区。而“拿+NP+VP”结构表处置南北方言文献中均大量存在,如:

(58)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我煞性子。(《红楼梦》二十九回)

(61)耐倘然勿忘记我,耐就听我一句闲话:依仔我,耐等我一死仔末,耐浣芳就讨仔转去,赛过是讨仔我(《海上花列传》二十回)

进一步比较,“拿+NP+VP”结构表处置在南北方言文献中又有差异。在北方文献中,“拿+NP+VP”表处置可分为两类:一是“拿……当”、“拿……作”;一是“拿……取笑”、“拿……煞气(或写作“杀气”)”、“拿……出气”等④。前者相当于我们一般所说的广义处置式,后者则是表示说话人的一种主观感受。南方方言文献中虽然也有这两种处置句,但狭义处置式更为常见。如例(60)、(61)⑤。

表工具的用法,“拿+NP+来+VP”结构在南北方言区都普遍使用,如例(41)—(46);“拿+NP+VP”也是如此,如:

(63)湘莲道:“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红楼梦》四十七回)

(66)你所有的是钱钞,我所有的是奉承,拿.我奉承换钱钞,这笔扯直的旧帐算不成。(《玉如意》十五回)

但是在北方文献中,工具介词“拿”进一步虚化出“介引话题”⑥和“引进对象或事物的关系者”⑦的功能,前者如例(15)、(16),后者如例(13)、(14),而南方文献中未见此类用法。

3.复音介词“拿着”、“拿了”

我们先来比较下面两组句子:

(69)黛玉便哭道:“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帐书,也来我取笑儿。我成了爷们解闷的。”(《红楼梦》二十六回)

(69’)众人越发笑起来,引的晴雯,小螺,莺儿等一干人都走过来说:“云姑娘会开心儿,我们取笑儿,快罚一杯才罢。”(《红楼梦》六十二回))

(70’)老狄是个妈妈头主子,那奶奶子是个“遇文王施礼乐,遇桀纣动干戈”的神光棍,礼来压服人,这不是咱哥儿两个,第二个人到不得他手里。(《醒世姻缘传》八十一回)

(71’)夫人听了这一席话大近情理,因叹道:“你起来.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焉得轻薄至此,不过我气急了话激你。但如今却怎么处?”《红楼梦》七十四回)

例(69)表示处置,例(70)、(71)表示工具(凭借),这应该是没有异议的。但对于例(69’)和例(70’)、(71’)由于“拿”字后多了“着”、“了”,而“着”一般作时体助词,用在动词后表示动作行为持续或进行的状态,“了”用于动词后表示完成态,所以有人认为例(69’)、(70’)、(71’)中“拿着”、“拿了”的“拿”还具有动词义。但对于两个几乎完全一样的例子我们做不同的处理似乎也解释不通。从句子表义来看,例(69’)、例(70’)和例(71’)与例(69)、例(70)、例(71)没有什么区别,即例(69’)也应表示处置,例(70’)和例(71’)也应表示工具。显然“拿着”、“拿了”已成为一个双音介词,“着”、“了”已词素化。双音介词“拿着”、“拿了”的形成可能基于以下因素:一、介词“拿”由动词“拿”虚化而来,而“着”、“了”作为时体助词经常用于动词之后;二、晚唐宋元以后,介词后附“着”、“了”的现象普遍,如“望着”、“随着”、“对着”、“朝着”、“照着”、“对了”、“同了”、“向了”、“除了”、“据了”等。[3]受这两个因素的影响,近代新出现的介词“拿”也与“着”、“了”结合成双音介词“拿着”、“拿了”。

近代汉语后期,介词“拿着”、“拿了”有明显的地域差别:南方文献如《何典》、《玉如意》、《海上花列传》等没有出现双音介词“拿着”、“拿了”;北方文献中双音介词“拿着”使用较为普遍,尤其是《醒世姻缘传》和《红楼梦》中介词“拿着”较多,“拿了”出现的频率少于“拿着”,也主要见于《醒世姻缘传》和《红楼梦》。

三、构词语素

近代汉语中“拿”除了单独使用之外,还经常作为构词语素,与其他语素一起构成复合词,或出现在四字格里。

(一)“拿”作为构词语素,与其他语素一起组成复合词

“拿”作为构词语素可在前,也可在后。如:

(72)徐爷道:“那工尚书船上强盗,本院已知一二。今本院赏你盘缠银二两,你可暂停两三日,待本院唤你们时,你可便来,管你有处缉.真赃真盗,不须到山东去得。”差人领命去了。(《警世通言》第十一卷)

近代汉语时期由“拿”作构词语素组成的复合词常见的有:按拿、捉拿、攫拿、缉拿、收拿、擒拿、送拿、勾拿、挨拿、拘拿、拿攫、、拿捉、拿问、拿戮、拿留、拿获、拿手、拿究等。

与“拿”一起构成复合词的另一语素多数原本是动词,而且与动词“拿”多为近义词,它们结合的过程一开始可能是两个连续的动作(连动式),如文献中“拿攫”与“攫拿”、“拿捉”与“捉拿”等的形式共现即说明了这一点。在使用过程中,“拿”与另一动词逐渐凝固成词,“拿”也就成了一个构词语素。

(二)“拿”用于四字格

(74)月香没了房,只得在外面盘旋。夜间就同养娘一铺睡。睡起时,就叫他役使他起来。(《醒世恒言》第一卷)

(75)平儿道:“……不是我说,爷把现成儿的也不知吃了多少,这会子替奶奶办了一点子事,又关会着好几层儿呢,就是这么的起来,也不怕人家寒心。”(《红楼梦》一百零一回)

(76)金星复出南天门,直至花果山水帘洞外观看。这番比前不同,威风凛凛,杀气森森,各样妖精,无般不有。一个个都执剑拈枪的,在那里咆哮跳跃。(《西游记》第四回)

另有“拿云攫雾”、“拿云握雾”、“并赃拿败”、“拿三搬四”、“拿班做势”、“拿腔作势“、“拿粗挟细”等。从所查检到的含“拿”字四字格来看,其格式一般是:“动宾+动宾”组成的并列式。

注释:

①语料来源:《全宋词》,中华书局,1999;《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宋代卷》,商务印书馆,1992;《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元代明代卷》,商务印书馆,1995;《全元曲》,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中华书局,1980;《明清民歌时调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喻世明言》,齐鲁书社,1995;《警世通言》,齐鲁书社,1995;《醒世恒言》,齐鲁书社,1995;《初刻拍案惊奇》,齐鲁书社,1995;《二刻拍案惊奇》,齐鲁书社,1995;《西游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型世言》,中华书局,1993;《何典》,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玉如意》,江苏古籍出版社,1995;《儒林外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77;《海上花列传》,齐鲁书社,2008;《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醒世姻缘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蒲松龄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儿女英雄传》西湖书社1981;《歧路灯》,中州书画社,1980;宋(金)人笔记,网上下载,网址 http://lz.book118.com/readonline。

②下文凡包含“擒捉”和“持握”两个义项时,就用“持取”。

③例(55)、(56)转引自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40页。

④这两类“拿”字处置句北方方言文献中分布也不均衡:山东方言文献《金瓶梅词话》、《醒世姻缘传》、《聊斋俚曲集》用例较少;北京方言文献《红楼梦》、《儿女英雄传》中较多。

⑤从明至清中期以前,南方方言文献中“拿”字处置式用例相对较少,清末《海上花列传》的对白中处置句已全用“拿”字式。

⑥“拿”介引话题的功能见于北京方言文献《红楼梦》和《儿女英雄传》,尤其是《儿女英雄传》用例较多。

⑦“拿”引进对象或事物的关系者的功能见于《儿女英雄传》。

[1] (汉)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2] 黄晓雪.“持拿”义动词的演变模式及认知解释[J].语文研究,2010(3):48-52.

[3] 陈昌来.介词与介引功能[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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