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学格致”选辑（下）

刘仁庆

纸学格致篇

“纸学格致”选辑（下）

刘仁庆

四、明代项元汴的《蕉窗九录》

项元汴（1525—1590），字子京，号墨林、香岩、退密斋主人、静因庵主人等。秀水(今浙江嘉兴)人。为明代收藏家、鉴赏家。以业贾致富，潜心收藏古书画等。家藏甚丰，甲干江南，为私家收藏之冠。著有《蕉窗九录》等。

《蕉窗九录》是明代项元汴编辑的一部札记性的文汇，包括纸录、墨录、笔录、砚录、书录、帖录、画录、琴录、香录等九篇。该书前有长洲文彭（文徵明之长子）作序，据称其文大多数采自吴文定《鉴古汇编》。因此，在文体上有些零乱，叙述上不够清楚。但是，把过去容易流失的一些历史资料，辗转抄录保存了下来。这也是值得肯定的。现把原文引出如下：（原文影印：图7～10）

本文的简体是：

“纸录

南北纸：北纸用横帘[1]造，其纹横，其质松而厚，谓之侧理纸。南纸用竖帘[2]，其纹竖，晋二王[3]真迒多是会稽[4]竖纹竹纸。

唐纸：有硬黄纸，唐人以黄蘗[5]染之，取其辟蠹[6]。其质如浆，光泽莹滑，用以书经。今秘阁所藏二王书，皆唐人临仿，纸皆硬黄。又元和[7]初，蜀妓薛洪度[8]，以纸为业，制小笺十色，名薛涛笺，亦名蜀笺。

图7

宋纸：有澄心堂纸，极佳。宋诸名公写字及李伯时[9]画多用此纸。亳[10]间有纸，织成界道，谓之乌丝栏[11]。有歙纸，今徽州歙县地名龙须者，纸出其间，光渭莹白可爱。有黄白经笺，可揭开用之。有碧云春树笺、龙凤笺[12]、团花笺、金花笺。有匹纸长三又至五丈。陶榖[13]家藏数幅，长如匹练，名鄱阳白。有藤白纸、观音帘纸、鹄白纸、蚕茧纸、竹纸、大笺纸。有彩色粉笺，其彩光滑。东坡[14]、山谷[15]多用之作画写字。

元纸：有彩色粉笺、蜡笺、黄笺、花笺、罗纹笺[16]，皆出绍兴。有白箓纸、观音纸、清江纸，皆出江西。赵松雪[17]、巙巙子山[18]、张伯雨[19])、鲜于枢，书多用此纸。

国朝纸：永乐中[20]，江西西山置官局造纸，最厚大而好者曰连七[21]、曰观音纸。有奏本纸，出江西铅山。有榜纸，出浙之常山。直隶[22]、庐州[23]、英山有小笺纸，出江西临川[24]。有大笺纸，出浙之上虞。今之大內用细密洒金五色粉笺、五色大帘纸、洒金纸。有白笺，坚厚如板，两面砑光，如玉洁白。有印金五色花。有磁青纸，如段素[25]，坚韧可宝。近日，吴中[26]无纹洒金笺纸为佳。松江潭笺[27]不用粉造，以荊川连纸褙厚砑光，用蜡打各色花鸟，坚滑可类宋纸。新安[28]仿造宋藏经纸，纸亦佳。有旧裱画卷绵纸，作画甚隹，有则宜收藏之。

高丽纸：以绵茧造成，色白极绫，坚韧如帛，用以书写，发墨可爱。此中国所无，亦奇品也。

造葵笺法：五六月戎葵[29]叶，和露摘下，捣烂取汁。用孩儿白鹿坚厚者裁段，葵汁內稍投云母细粉[30]、明矾[31]些少，和匀，盛大盆中。用纸拖染，挂干，或用以砑花，或就素用。其色绿可人，且抱野人[32]倾葵微意。

图8

图9

图10

染宋笺色法：黄柏一斤，捶碎。用水四升，浸一伏时，煎熬至二升止，听用。橡斗子[33]一升，如上法煎水，听用。胭脂[34]五钱，深者方妙，用汤四碗，浸榨出红。三味各成浓汁，用大盆盛汁。每用观音帘[35]坚厚纸，先用黄柏汁拖过一次，复以橡斗汁拖一次，再以胭脂汁拖一次。更看深浅加减，逐张晾干，可用。

染纸作画不用胶法：纸用胶矾作画，殊无士气，否则不可着色。开染法，以皂角[36]搗碎，浸清水中一日，用沙罐重汤煮一柱香[37]。滤净调匀，刷纸一次，挂干。复以明矾泡汤，加刷一次，挂干。用以作画，俨若生纸。若安藏三二月用，更妙。拆旧裱画卷绵纸作画甚佳，有则宜宝藏可也。造捶白纸法：法取黃葵花搗汁，每水一大碗，入汁一二匙。搅匀，用此令纸不粘而滑也。如根汁用多则反粘，不妙。用纸十幅，将上幅刷湿，又加干纸十幅，累至百幅无碍。纸厚，以七八张相隔，薄则多用不妨。用厚板石压纸，过一宿[38]揭起，倶润透矣。湿则晒干，否则平铺石上，用打纸捶敲千余下，揭开，晒十分干。再叠压一宿，又捶千余捶，令发光与蜡笺相似方妙。余尝制之甚佳，但跋涉耳。

造金银印花笺法：用云母粉，同苍术[38]、生姜[40]、灯草[41]煮一日，用布包揉洗，又用绢包揉洗，愈揉愈细，以绝细为佳。收时，以绵纸数层，置灰缸上，倾粉汁在上，湮干。用五色笺将各色花板平放，次用白芨[42]调粉，刷上花板，覆纸印花纸上，不可重拓。欲其花起故耳，印成花如销银。若用姜黄煎汁，同白芨水调粉，刷板印之，花如销金[43]。二法亦多雅趣。

造松花笺法：槐花[44]半升，炒焦赤，冷水三碗煎汁。用云母粉一两，矾五钱，研细，先入盆内。将黃汁煎起，用绢滤过。方入盆中搅匀拖纸，以淡为佳。文房用笺，外此数色，皆不足备。”

[1]横帘：古时抄纸的帘子，一种是横放(平放)的。采用浇纸法形成湿纸页，然后把帘子平放在阳光下晒干，称为橫帘。

图11

[2]竖帘：另一种是竖放(直立)的。釆用捞纸法从纸槽中形成湿纸页，然后把帘子竖放在阳光下晒干，称为竖帘。

[3]晋二王：指晋代书法家王羲之、王献之父子。

[4]会稽：今浙江省绍兴市。

[5]黃蘗：蘗（bo，音柏）与檗(bo，音柏)通用，俗称黄柏。落叶乔木，茎皮可提炼成黄色染料。

[6]辟蠧：防止受到书虫的侵害。

[7]元和：唐宪宗的年号（806—820）

[8]薛洪度：即唐代女诗人薛涛，字洪度。

[9]李伯时：即北宋书画家李公麟(1049—1106)，字伯时，号龙眠居士。

[10]毫：系亳(bo，音博)字之误。今安徽省亳县。

[11]乌丝栏：纸卌內画成了黑色的格线，取名丝栏。

[12]龙凤笺：为一种宫廷用纸，上边绘有或印有龙凤花纹。

[13]陶榖：北宋文学家，自号金銮否人，曾任翰林苑学士，文章受到欢迎。

[14]东坡：即苏东坡，北宋文学家苏轼(1037—1101)，号东坡居士，四川眉山人。

[15]山谷：北宋诗人、书画家黄庭坚(1045—1105)，号山谷道人，江西分宁(今修水)人。

[16]罗纹笺：一种呈现细帘纹的纸。可以有皮纸或竹纸，纸质匀白、细腻。

[17]赵松雪：元代书画家赵孟頫(1254—1322)，号松雪道人，湖州(今浙江吴兴)人。

[18]巙巙子山：元代书法家，西北游牧民族，又名康里巙。

[19]张伯雨：元代书法家，本名张雨（1283—1350），一名天雨，道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

[20]永乐中：明成祖朱棣年号（1403—1424），永乐中即1413年

[21]连七：一种大幅而厚实的竹纸。

[22]直隶：旧时省名。明代把京都及周边地区统称为直隶省。

[23]庐州：明代府名。即今安徽省合肥市。

[24]临川：县名。明代属江西抚州府。

[25]段素：段今作縀，素即白色。段素为白色丝织品。

[26]吴中：旧地名。今江苏省吴县。

[27]潭笺：亦作谈，或谭。谭笺为明代谭仲和所造、不加粉的各色笺纸。

[28]新安：地名，即今安徽歙县。

[29]戎葵：又名蜀葵，别名一丈红、大蜀季。锦葵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茎高2米，枝干有刺。

[30]云母细粉：以前将云母碾成细粉末，又称云母粉。

[31]明矾：无机化合物，是硫酸钾和硫酸铝的含水复盐。无色透明的结晶体，又称白矾。水溶液有涩味，呈碱性。

[32]野人：指周围与事无关的闲人。

[33]橡斗子：又名橡子或橡实，系栎树结的果实，长圆形，內含淀粉和少量鞣酸。

[34]胭脂：总称燕脂，系红色染料的植物体之一。计有5种来源：红(蓝)花；山燕脂花；山榴花；落葵子花；苏木（红色木头）。

[35]观音帘：取观音竹——陆生植物，高50—60cm，茎直立，无毛，外形小巧。用它编织的竹帘，幅面不大，用来抄造笺纸。

[36]皂角：又称皂荚，落叶乔木，果实扁平，呈褐色，有碱性。古代多用于洗澡或洗衣。

[37]一柱香：通常一根香长27—28cm，燃烧时间为30—32分钟。此处说明耗时约半个钟头。

[38]一宿：一个晚上。

[39]苍术：又称北苍术，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根状茎肥大呈结节状，可入药。

[40]生姜：即薑块，根茎呈黄褐色，有辛辣味，作调味品。

[41]灯草：灯心草的茎中心部分，呈白色。可作油灯的灯心。

[42]白芨：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长，开紫红色花。可作中药，有止血作用。

[43]销金：将黄金销融后，以特殊工艺在纸上添加极薄的黄金装饰。此与洒金不相同。

[44]槐花：落叶乔木，花呈黄白色。花蕾可提取黄色染料。

五、清代李象梓的《艺苑零珠》

李象梓（生平不详）系清代长沙人，从事职业不详。经历资料极缺。著述唯有《艺苑零珠》一册，由星愰纂辑，男（李）家焯编校。

《艺苑零珠》光绪15年（1889年）有刻本，羊城（今广州）芸香书屋印刷，共六卷。其中卷三分为人事部、文学部、文具部（内分纸、笔、墨、砚）。此卷由（广东）番禺郑权校字。本文选辑自《晩清四部丛刋》第八编。（原文影印：图11～14）

原文简体如下：

“文具部纸

图12

图13

图14

晋武侧理，汉成赫嗁（与蹏字通用），松花凤毛，玉屑香皮。蔡子池头风尚远，澄心堂上制弥精。桃花鱼卵，蚕茧云蓝，金花薛骨，麻面剡藤。乌丝成界道黄麻，出禁中会稽先生。白州剌史，袖誉尚卿，侯封好畤，问何代之，洪儿是谁？家之学士。《拾遗记》张华[1]博物志成，晋武赐以麟角笔、青铁砚、侧理纸。侧理一名涉釐。汉媫妤妬后宫传能生子，注赫嗁，薄小纤也。赫音阋，嗁音啼[2]。《资暇集》云：松花牋[3]其来旧矣。世以为薛涛牋误也。陆龟蒙云：凤尾牋[4]藩邸之书也。刘恂《岭表异录》曰：广州多柞香堪作纸，名为香皮[5]。又蜀中有玉屑、藤骨之号。盛宏之《荆州记》：枣阳县有蔡伦宅，其旁有池，即名蔡子池。伦始以鱼网造纸。程大昌《演繁露》：江南李后主造澄心堂纸，前辈甚贵重之。桓玄诏令：平淮作桃花牋，有缥绿青赤等色。《墨薮》云：纸取东阳鱼卵，虚柔滑净。段成式与温庭筠云蓝纸。《国史补》：纸之妙者，则越之剡藤、苔牋，蜀之麻面、藤骨、金花、鱼子、十色牋也。宋亳（bo，音博）[6]间，纸有织成界道，谓之乌丝栏、朱丝栏。李肇《翰林志》：唐开元始置学士，大事直岀禁中不由两省。凡制用白麻纸，诏用白麻纸，书用黄麻纸。韩愈《毛颕传》：颕与会稽楮先生[7]友善。注：谓纸也。《事略》：唐薛稷(ji，音寄)[8]为纸封九锡，拜楮国公、白州剌史。《好畤侯传》：华阳楮知白，字守元，亦曰好畤侯[9]。《童子神通录》：姜澄年十岁，其父善书，苦无纸。澄乃烧糠、削竹为纸，以供父。澄小字洪儿，人因号洪儿纸。费著《牋纸谱》：近年有百韻牋，其橫视常纸长三之二，可以写百韻。又有青白牋，背青面白。学士牋长不滿尺，小学士牋又半之。题成玉叶酬金凤，制就鱼肌并雁头。鄱阳白、女儿青，黄檗写经之。绩红牋及第之人，松皮向许洁蕉叶不嫌，贫霞光布头各异。浣花薛涛并称流，纨丰素净几麦光，碧云春树挥毫久，鹄白鸦青染翰匀。皇甫牧《步非烟传》：以金凤笺写诗寄赵象象，以剡溪玉版赋诗谢之。李材《解醒语》：许谦孙从宗言，上方珍异库有鱼肌笺。《龙须志》：罗隠喜笔工，长凤赠以雁头笺百幅。《清异录》：先君子蓄纸百幅，长如一疋绢，光洁厚白，谓之鄱阳白。又建中元年，日本使真人兴能来朝，善书札有译者乞待章草两幅。笔法有晋人标韻，其纸名女儿青。屠隆《考槃余事》：唐时有硬黄纸，以黃檗染之，取其辟蠧。其质浆光泽莹滑，用以书经。今秘阁所藏二王书，皆唐人临仿，纸皆硬黃。唐裴思谦及第后，作红牋名纸数十。诣平康里同宿于里中赋诗。《负暄野录》：日本国出松皮纸。又张华《博物志》：扶桑国出芨皮纸。僧《怀素传》：学书无纸，种芭蕉万余株。以供挥洒号其所居曰绿天庵。后道州刺史作綠天铭。《蜀志》：王衍以霞光纸五百幅，赐金堂令张蠙。《东坡志林》：川纸取布头机余经，不受纬者，治之作纸，名布头牋。此纸名冠天下。李商隐诗：浣花笺纸桃花色。唐元和初，蜀妓薛涛好制小诗，作小笺书之故名。萧子良书：蔡中郎非流纨丰素，不妄下笔。麦光纸名杜诗：麦光铺几净无瑕。东坡诗：香云霭麦光。《考槃余事》：歙县出纸，光渭莹白，有碧云深树笺、龙凤笺、团花笺。晋桓元作桃花笺，有缥绿青赤等色。嗣后有浮碧、殷红、鸦青、鹄白异名。黃山谷诗：极知鹄白非新得，漫染鸦青袭旧书。”

[1]张华（232—300）：西晋大臣、文学家。字茂先，范阳方城（今河北省固安县）人。晋初任中书令、加散骑常侍。

[2]赫嗁：赫字音閱（xi，音隙），嗁字音啼（ti，音蹄），即赫蹏（xi ti，音隙蹄）。不宜读作赫蹄（he di）

[3]松花牋：唐代产于浙江新安江一带的皮纸。

[4]凤尾牋：唐代出产的一小幅面的笺纸，质薄细腻、轻巧、靡丽，而强度较弱。多用于涂面抹眉，供仕女化妆。

[5]香皮：香皮纸的略称，又称蜜香纸。晋代釆用蜜香树的树枝皮为原料制成的纸，产地为广东罗州地区。纸呈灰白色，沾水即烂，质不及楮皮纸。

[6]亳：地名，今安徽省亳州市。

[7]会稽楮先生：会稽系地名，今浙江之绍兴市。楮先生为纸的代称。

[8]薛稷（649—713）：唐代书画家，字嗣通，蒲州汾通（今山西省万荣）人。官至太子少保、礼部尚书，人称薛少保。

[9]好畤侯：纸的代称。

六、饶舌之语

有关我囯古代造纸术的文献，因历史原因，而且受限于抄写和印刷等条件，故一向版本众多。现在，本文从古籍中选撷了宋、元、明、清等四朝，各挑选一篇有代表性的作品，拟以区区短论，作为范例，借以窥视中国造纸术演变的“鸿爪”。虽然原文依善本做了校订，但是不敢肯定毫无问题。只好敬请专家、学者去披览和察鉴了。

在注释方面，笔者从专业的角度，疏通文字，搜集众说，讲解故实，分析脉理，尽力地追究字词，防止谬误。以按工艺技术原理加以铨释，期比较顺理成章，或许对读者有所裨益，也未可知。仰希前辈和同辈甚至晚辈给予校正。

当然，中国古代造纸术的文献非常之多，要想更多地进行探讨和研究，绝非是本文难以担负的。日后还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等，才能够比较完全地展示我囯造纸术的绚丽风釆，并发扬光大。这就殷切地寄望日后参与造纸行业的年轻朋友，向他们大声地呼喊：加油，加油，再加油！

2014-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