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油,江油
2015-01-03李立
■李立
江油,江油
■李立
在一次会议上,负责文化工作的同志问我,能不能写一篇以江油为题的长篇散文,我却没有信心干脆地应存下来。在此之前,我虽然写过一些文章,但篇幅都算不上长,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话虽这样说,此后数天,写的念头却一直挥之不去。自从我的散文集《偶然的生命》出版以后,有人称我是作家,不管是真心还是戏谑,我在心里都不敢把自己跟作家划等号,在我的意识里,作家不是随便写了几篇文章就可以叫作家了。是也好不是也罢,我在江油生活了四十多年,这块土地上埋着我的爷爷和父亲,埋着比爷爷和父亲更老的一代一代的长辈,这里就是我的根,我和我魂牵梦萦的兄弟姐妹还有邻居乡亲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我们的儿孙还将在这里生活下去。如果一个写作者不写生养自己的土地和与自己血肉相连的亲人,手里的笔还有多少意义呢?我决定做一次尝试。
下定决心后好几天,我就盯着书房墙上的中国地图看,在图上找江油那个点。江油是一个县级市,地处四川西北部,只有仔细寻找,才能发现那是一个很容易被人忽视的小点。一位当地诗人充满想象地写过这个点,它像麻雀的一滴眼泪,谁见过麻雀的眼泪?也许它有,也许没有。对于外地人来说,最早知道江油大约是因为一部叫《牧马人》的电影,这部影片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风靡一时,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看过,影片里有一个到西北逃荒要饭的名叫李秀芝的女子,男主人公问她来自哪里,她说四川江油。江油本是富庶之地,只因为特殊的年代才造成人民食不果腹,不得不远走它乡求生存。改革开放以后,江油早已摆脱了贫穷,不堪回首的岁月江油人也不愿说起,贫穷更不代表江油。电影里的台词说过了也就过去了,江油人不在意,外地人也不一定留心,留心了也不一定记得,一部电影有多少台词啊!所以,江油在外的名气始终不够响。虽然从这里走出了享誉中外的诗仙李白,江油本可地以人名,扬名海内外,但郭沫若关于李白出生于碎叶的观点发表后,却让人们记住了这个中亚国家的小城,江油还是不被外人所知。后来,邓小平亲笔题写了“李白故里”,但小平一生的题词哪能每一个都被人记住?几十年来,诸多专家学者通过大量的史实和证据,充分论证了李白出生于江油的事实,但哪一位也没有郭沫若的声名显赫,人微言就轻。今天,即便李白出生于江油这个史实已经写进了中小学语文课本,还是不被一些人所认知,纠偏以正视听依然在路上。但不管江油大也好,小也罢,有名还是无名,对于我们这些喝江油水,吃江油米长大的江油人来说,江油就是我们的天和地,就是我们的全部。千百年来,我们的祖先在这里生活着,悄悄地来过,又悄悄地走了,他们生活的江油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们又有着怎样的生命和传奇,而时间又必将一如既住地将我们推向明天,明天又将是一片什么样的天地。而今天呢,我们沉溺其中的又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一个江油?
据我的父亲生前讲,我的祖上很多年前从湖北省麻城县孝感乡迁到江油,同来的是三兄弟,两兄弟留在了江油,还有一个兄弟继续向西,据说去了今天的平武,去了平武的兄弟从此失去了联系。但他们具体是哪朝哪代什么时候从麻城到了江油却说不清楚,早听到湖广填四川一说,没想到,我家的根也远在湖北。为了弄明白我家的来龙去脉,我便在网络上搜索,网上的说法却多得眼花缭乱,让人莫衷一是,恰在此时,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书店看见《湖广填四川历史解读》一书,便爽快地买了下来,抱回家细细研读,期待从中发现线索。书很快读完了,原来“湖广”是省级行政区划的名称,起源于元,固定于明,清朝沿用前朝旧制,设湖广行省,辖今天的湖南、湖北两省范围。明朝建立以后,即有大量的湖广人移民四川,“湖广填四川”便是流行于明朝民间的一句民谣,直到清朝中后期,才正式出自于清朝文人魏源的笔下。明末清初以后,由于连年的战争和瘟疫,造成四川人口锐减,清政府鉴于四川人少地多的现状,决定从外省招募人民,自愿入川屯垦。仅在清朝,移民就前后持续了二百多年,如果把明朝向四川移民的历史算起,四川移民的时间跨度就更长,这些移民不仅来自湖南、湖北两省,广东、福建、江西等省也有大量客家人在四川现在的40多个县、市定居生活。而麻城呢,不过是湖北的一个县,在数百年的移民中,麻城移民的比例并不高。但是,至今生活在四川的人口中大约有近千万人自称是麻城移民的后裔,其中又以孝感乡后裔自居最多,学者们也颇为困惑这个问题。我最终还是没有搞清楚我的先祖们究竟是哪年哪月来自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江油并不是一个完全由土著人组成的地方。不知道我的祖先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总之,到了我已经记事的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已经完全成了江油的主人,把村子里几户人家叫做下河人,调侃一点的叫做下河拐子,当时并不知道这种称呼意味着什么,成人以后才明白,他们都是新中国成立以后从涪江下游的三台、射洪等县到江油的移民,而且遍布江油各地。
虽说江油是一个由移民构成的地方,查阅江油的史籍,江油的历史却比移民的历史要早得多。尽管江油的地方典籍和文献在明朝末年尽毁于兵火,有据可查的,清朝雍正年间编修的江油地方志算是江油最早的一部史籍了。即便如此,我们依稀可以得知,东汉光武帝建武元年,也就是公元25年,即在今天的江油市雁门镇设置了德阳县。到了三国蜀汉时期,有了江油戍一名,公元504年,即北魏宣武帝正始元年设立江油郡、县,治所在今天的平武县南坝镇。公元1258年南宋宝祐6年,移治所于大康镇旧县坝,公元1363年元顺帝至正23年,设江油县于今天的武都镇,新中国成立后,迁县治于中坝镇。1958年,江油、彰明两县同时撤销,建立江彰县,翌年,江彰县更名为江油县。彰明县初名汉昌,公元553年西魏废帝2年改为昌隆县,公元923年五代后唐庄宗同光元年改为彰明县,沿用至与江油县合并。追溯起来,我只能算一个彰明县的江油人,老乡李白出生的青莲,一直为原彰明县所辖,也是一个彰明县的江油人了。
地处四川盆地西北边缘的江油,虽然没有成都平原中心地带的三星堆可追溯的四千年以上的辉煌历史,但也绝不是蛮荒之地,考古工作者在县城以东的西山上发掘了大量的西汉时期的古墓,也有力的证明了这块地方在很早以前已得到了开发,境内大康镇吴家后山的大水洞遗址,更是印证了新时期时代即有人类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活。到了三国争霸的时代,江油已成为兵家必争的关口,从这里可直达涪城,然后长驱直入成都。蜀汉政权深知江油的重要地位,在此设立了江油戍,也就是江油关,并派守将马藐驻防江油关所在地,即今天的平武县南坝镇,没想到,当魏将邓艾偷袭阴平古道成功抵达江油关之后,马藐不作任何抵抗即率部投降,他的妻子李氏怒其不争,愤然投涪江自尽,在早期的江油历史上留下了悲壮的一笔,后人有感于一片爱国忠心,写诗赞叹:“可怜巴蜀多名将,不及江油李氏贤”。近代历史上,江油走出了以王右木为代表的响当当的革命者。王右木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在成都创建四川第一个中国共产党成都支部,在中国革命的史册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可惜,1924年,王右木在广州参加了党的会议后步行回川时,在贵州土城一带被害,时年仅37岁。历史翻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期,中国工农红四方面军为迎接中央红军,从通南巴挺进江油,江油的九千儿女义无反顾地加入了红军的队伍,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数十年后,有四千多人只在烈士的名录上留下了英名。去年十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甘肃张掖一位自称姓王的先生打来的电话,他请我帮助打听他父亲的家人,他说他的父亲叫徐弟兵,也许是许弟兵或者叫余弟兵,他也弄不清楚,因为他的父亲已经在1987年去世,在父亲生前,他没有详细地问过这个事。随着自己的年龄渐长,寻根的意识越来越强烈,但父亲已经离开他们多年,凭着父亲生前零星说起的一些往事,他们曾数次来江油走访打听,可是,父亲讲的地名还在,但情形早已全无踪迹,每次都无果而返。我细问缘由,原来,他的父亲老家住中坝镇火炮街,家里以生产经营手工卷烟为生,院子里有一棵白果树。家中有兄弟三人,他的父亲排行老三,1935年红四方面军到达江油时,他父亲以十四、五岁的年纪毅然参加了红军。长征结束后,他父亲被编入西路红军,在挺进新疆的战事中兵败,流亡于甘肃的荒漠之中,被张掖的一个放羊的牧民收留,为了躲过马步芳军的搜捕,只好改名换姓在甘肃张掖生活了十数年。解放后,又因为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他父亲没有敢说出自己的身世,也再没有回过故乡。我想,在江油这块土地上,还有多少像王先生父亲一样的人,因为参加革命,一生再没有回到江油这块土地呢?
今天,矗立在县城中心的红军胜利纪念碑,便是红军光辉岁月的最好见证。三十年前,我还是一个乡村的孩子,步行几十路也要跟着大人去县城,除了去感受县城的热闹,看火车,更重要的是想看看纪念碑。那时候,纪念碑也是县城的中心,东南西北四面大街的房屋还是典型的川西民居,纪念碑矗立在街道中心,是那么的雄伟,壮观,但我并不知道这是一座什么纪念碑,也没有请教过长辈。几十年以后,当我已经成为一个县城的市民,几乎每天都要从纪念碑前经过,纪念碑的故事也就耳熟能详了。1935年4月,红四方面军为了纪念江油之战的胜利,将驻防江油的原军阀董宋珩的德政碑改建为红军胜利纪念碑,镌刻了碑文,正面是“百战百胜的工农红四方面军光荣胜利纪念碑”,背面碑文是“为争取独立自由与领土完整的苏维埃新中国而战”,东面碑文是“铲除封建势力,消灭卖国贼蒋介石,坚决赤化全川”,西面碑文是“彻底没收地主阶级的土地平分给贫苦农民,坚决做好扩大红军的工作”。红军撤离江油后,国民党军队又进驻中坝,反动军阀强迫老百姓将纪念碑红军镌刻的碑文铲去,贫苦工匠机智地用三合土将其覆盖,另行嵌上其它文字,从而将红军当年镌刻的碑文保存了下来。解放后,人民政府多次拨款进行了修葺,成了江油城市的一道风景。近年来,城市不断扩展,人口不断膨胀,红军胜利纪念碑依然是城市的中心,每天数以万计的人流从纪念碑前经过,红军胜利纪念碑早已成了江油人民家喻户晓的心中之碑。还有什么比铭刻在人民心中的纪念碑更重要的呢?只有红军胜利纪念碑能有这样的礼遇,也只能有红军胜利纪念碑能够享有这样的的礼遇!也是我们纪念王先生的父亲和九千参加红军的江油儿女的最好方式。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人就有一方历史,况且江油有一千多年可考的历史,哪里是一篇文章就可尽述,仅仅因为江油是阴平古道进入成都平原的必经之路,翻阅各种史籍,历朝历代在这里发生的大小战事就多达数十起。历史已经载入史册,传说和传奇却在江油大地上口口相传。就说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一桩谜案的明朝建文帝朱允炆,据说在“靖难之变”的一场宫廷大火后莫明其妙地消失得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江油民间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建文帝逃至江油,藏匿于今天的文胜镇境内的深山之中,建文帝隐匿的地方就叫藏王寨,山下的一条溪水据说是建文帝放马饮水之地,养马峡也就因此得名。至今,这个传说江油人妇孺皆知。我曾经看过中央电视台制作的一部专门探寻明朝建文帝失踪的纪录片,据说建文帝从宫中逃出后,去了福建的南少林所在地,在寺中吃斋学佛,自然终老于此。记者考察了当年南少林所在的遗迹,从寺的建制到遗留的石碑,又走访了有关学者,种种迹象表明,建文帝似乎就在这里度过了余生,但也仅仅是推测,始终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还有一种说法,建文帝的叔叔朱棣坐上皇帝宝座以后,为了以绝后患,安心做自己的皇帝,非要找到朱允炆不可,不管是生是死,他派遣郑和七下西洋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朱允炆。但朱棣至死也没有找到答案,这桩历史谜案数百年来一直无解。因为江油有那么多关于建文帝的传说,而且有板有眼,江油人在探寻这桩谜案中也没有缺席,当地文化人经过大量走访考证,写成数十万字的《藏王寨传奇》,演绎了一段建文帝在江油的流亡生活。如今,藏王寨和养马峡已成远近闻名的旅游目的地和避暑胜地,在享受美丽的自然景观的同时,捧一本《藏王寨传奇》,一定能找到当年建文帝在此生活的蛛丝马迹。
还有一个传说与《封神演义》紧密相连。《封神演义》是一部在中国知名度很高的神魔小说,与《西游记》齐名。这部神话色彩浓郁的小说反映了商周斗争的史实,书中的《城塘关哪咤出世》、《太乙真人收石矶》、《哪咤现莲花化身》等篇记述哪咤身世的故事,在今天的江油依然保留着书中的地名,境内武都镇的城塘关、含增镇的金光洞和三合镇的翠屏山与书中所述几乎高度一致。而且在这些地方还建有靖王庙和哪咤庙,雕刻或塑有太乙真人的石像与哪咤金身。在翠屏山上,还立有靖王的拴马桩。在城塘关,还留有古关隘用水的古水井和古塘埝等遗迹。有人说,这不过是江油人附会《封神演义》所为而已,可是,地名可以附会,地名与地名之间的地理位置却不可改变。考查城塘关、金光洞和翠屏山之间的方位、距离、山势和地貌特征等,却与书中的描述完全相同,这就不是附会所能做到的了。书中故事在江油这块土地上世代流传,小说中的神话人物正是道教中的诸神,改革开放以后,台湾、香港和东南亚多国的道教团体几乎年年来到江油朝觐,近年来,团体规模越来越大,人员越来越多,他们认定江油是太乙真人和哪咤太子的祖庭所在。巴蜀是道教的发源地,太乙真人和哪咤的故事,证明了江油是早期道教源起和传播的重要地区。据考证,李白流传至今的诗歌中,有近二十首写于江油,其中就有《访戴天山道士不遇》和《寻雍尊师隐居》两首描述了寻仙问道的情景,由此可见,江油在唐朝时道风就很盛行,到了几百年后的清朝,道教的神话传说在江油广泛流传便是自然的事情了,《封神演义》的作者陈仲琳根据江油的神话传说做了进一步加工润色写进书中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要写江油,李白是绕不过去的,也不能绕过去。李白在江油生活了二十五年,是江油的山水养育了李白,养育了李白的诗歌。可是,李白太有名了,还要我写吗,只要读过书的中国人都知道李白,以今天教育之普及,几乎人人上过学,读过李白的诗歌。走出江油,若问哪里人,答曰李白故里。人说,哦,李白故里?背一首李白的诗吧。那就背一首《静夜诗》吧,人说,《静夜诗》不用你背,我们都能背,至少也要背一首《将进酒》或者《蜀道难》吧?你看,根本不用我们普及,人家随便就能说出李白诗歌的名篇。“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正因为此,李白便成了江油的一张名片,佩服的千方百计要争,或者在历史的缝隙里找出点儿遗迹来沾亲带故,更多的人们不远千里万里,要亲眼看一看滋养了李白的这块土地,感受曾经照耀了李白的月亮。当然,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也有人会问,诗歌算什么呢?它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让人富,也不能让人贵,就算当年李白,连个翰林的位置也保不住,最后还是被逐出了宫。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们也不想一想,千百年来,多少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可是,一千多年过去了,人们还在吟咏李白的诗歌,得意时要读,失意时更要读,一代又一代的人们从李白的诗歌中寻找心灵的慰藉和营养。可以说,只要人类还在,李白的诗歌就会被人们不断地阅读,欣赏,并从中获取精神的力量和美的享受。正是李白的诗歌,江油有了诗城的美誉,成了人们向往的地方。
随着社会的发展,交通的便捷,信息的沟通,李白的诗歌也吟遍了世界。李白不仅在中国有名,连外国人也佩服,最有名的粉丝大约要算法国前总统雅克.希拉克先生了。2004年,总统先生访问中国时,还专程来四川朝觐李白的出生地,他说他特别喜欢李白的诗歌,对李白怀有特殊的感情。据说总统先生在回国的专机上还仿李白诗句作诗一首:“朝辞巴黎彩云间,万里洲际一日还。舱内大员大嘴侃,空客已过万重山。”不知是真是假。
今天,江油境内仍存有大量有关李白的遗迹和传说。大匡山是李白少时读书的地方,据说当年李白在此刻苦攻读,夜夜灯火通明。一千多年来,经过历代的保护和修缮,读书台遗址依然完好,登上读书台,风景尽入眼前,李白在《别匡山》一诗中有“晓峰如画碧参差,藤影风摇拂槛垂”的描写,可以说是对读书台的真实写照。“樵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是李白描写江油老县城武都镇东面窦圌山的诗句,独特的自然风貌,早已使窦圌山成了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一根铁索连接着两座刀砍斧切般的孤峰,明清两朝是和尚们在铁索上往来求佛,今天有艺高人胆大的民间艺人在铁索上穿梭表演,观赏的游人无不紧张得两股颤颤,待表演者有惊无险地回到安全地,又由衷地击掌赞叹。倘若李白在场,不知又会写下哪些激情飞扬的诗歌。
李白的诗歌充满了神奇的魅力,就连他的出生也有一个神话般的传奇故事。青莲李白旧宅正南方前数百米即是盘江,那儿有个蛮婆渡。据说,有一天,李白的母亲在盘江边浣纱,一条鲤鱼跳进她的篮子,当晚,她与丈夫一起烹食了鲤鱼,便有了身孕,怀胎十月,即将临产时,李白的母亲做了一个梦,天上金光闪亮,长庚星从天而降,恰巧落在自己怀中,随即,便生下了李白。夫妻二人非常高兴,既是太白长庚星入怀而生,就给儿子取名李白,字太白吧。
上世纪六十年代,随着人流物流的增加,蛮婆渡撑船摆渡已无法满足交流的需要,原址上架起了一座跨江大桥,九十年代初,一座更宽更长的大桥取代了老桥,只是因为盘江上游修建了电站,河流已经改道,平日,河道里的水很浅,宁静而清澈,刚能没入小腿,指长的游鱼在清澈见底的河水里游弋,只有夏天的洪水时节,河道才会有汹涌的河水。往日的小船、流水构成的蛮婆夕照是早年彰明县八景之一,今天的长桥,浅滩,又是另一种滋味和风景,与近在咫尺的李白旧居所在地天宝山遥相呼应。
天宝山脚下有一条汇入盘江的小溪,磨杵成针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传说李白小时候不爱学习,很贪玩。一天,他逃学到小溪边,看见一位老婆婆手里拿着根铁杵(铁棍)在一块大石头上磨。李白问:“你磨铁干什么?”老婆婆回答:“我给女儿磨一根绣花针。”李白又问:“这么粗的铁杵,什么时候才能磨成绣花针呢?”老婆婆说:“只要功夫深,铁杆就能磨成针。”李白听后很有感触,回家刻苦用功,终于成为一代诗仙。我在青莲生活的时候,小溪两旁灌木丛生,细细的溪水在腐败的落叶中流淌,让人不愿亲近,想象不出在这里居然发生了一个流传千古的励志故事。
紧邻天宝山旁边太华山下的洗墨池却可爱多了,几块方石规范着一泓墨绿色的泉水,捧一捧送入口中,清洌甘甜。泉边芳草萋萋,清爽而洁净。据说李白少时学书时以池洗笔,天长日久,池中的水便成墨色了,故名洗墨池。我在青莲那会儿,洗墨池早已不洗笔了,是附近几户人家的水井,村民们从洗墨池中挑水做饭。又过了几年以后,不知道为什么,规范池水的石块搬到了十多公里外的李白纪念馆,也美其名曰洗墨池,供游人参观,感叹,但洗墨池已是有池无水。
粉竹楼是李白胞妹李月圆居住的地方,据说李月圆每天清晨将梳洗的水从楼上倒下,日复一日,楼下的竹子长期受胭脂水浇灌,表面便长出一层粉白色,人们便把李月圆居住的绣楼称为粉竹楼。粉竹楼在青莲场镇上场口,坐北向南,正面是高大的门墙,古色古香,上书端正秀美的粉竹楼三字,依稀可辩很多年前的胜况。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粉竹楼内住着好几户村民,鸡鸭在院子里乱跑,柴草零乱地堆放在墙脚,已经找不到一点儿绣楼的痕迹,只有墙边几丛竹子粉色依然。
“天宝罗汉粉竹楼,红岩夜雨卧石牛”是流传在青莲的两句民谣,讲的是青莲的几处胜景。天宝罗汉是指天宝山上的珠帘洞,洞内有石雕罗汉数十尊,方圆数里的人们常到那儿烧香祭拜。粉竹楼即为李白胞妹的居所。红岩在青莲场镇以西,与青莲隔盘江相望,红色的坡面十分醒目,坡上寸草不生,十里外也可看见那面巨大的红岩。据说红岩山上的红色泥土白日里顺着坡道流下,每天晚上,红岩山上就会下起小雨,白日里岩上流下的泥土又会逆着坡道爬上坡去,所以红岩上的泥土流失了千年而不绝。卧石牛位于场镇边的太华村,距天宝山约一公里。因当地村民挖出一头酷似真牛的奇石,于是人们便把这条山沟称为石牛沟。石牛自然形成,未经工匠的雕凿,四蹄跪伏,双目注视前方,背上光滑发亮,造型极为生动。传说李白从匡山读书回家省亲,路过石牛沟看到神工造化、生动传神的石牛后,不禁吟诗一首:“此石巍巍活象牛,埋藏是地数千秋。风吹遍体无毛动,雨滴浑身有汗流。芳草齐眉弗入口,牧童扳角不回头。自来鼻上无绳索,天地为栏夜不收。”石牛因李白吟了诗,名声大振。如今,这头石牛收藏在李白纪念馆,被专家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如今,青莲经过江油一届又一届领导的接力开发和建设,旧貌已换新颜,最为亮丽的当属天宝山上的李白故居陇西院和这里的太白碑林了。故居已修旧如旧,碑林里全国各地的著名书法家书写的数百首李白诗歌,镌刻在造型各异的大理石上,分布在蜿蜒的游道两侧和广场的周围,吸引着一拨又一拨游人来到江油,来到青莲。人们不仅被这里的自然山水所吸引,更为李白诗歌所迷恋。人们在探究,也在追问,江油究竟是一块什么样的地方,它为什么会滋养出李白这样伟大的诗人?是啊,江油是一块什么样的地方呢,是什么催生了李白和李白的诗歌,人们在问,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在问。
从李白故居前的盘江逆江而上约二十里,便是紫云山,李白在《题嵩山逸人元丹邱山居》有“家本紫云山,道风未沦落”的诗句。每年春天,山上开满了各种鲜艳的花朵,远远望去,山上就像漂着紫色的云朵一样,紫云山也因此而得名。我的老家便在紫云山下,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便在那里度过,那时候的天特别蓝,也望得特别远,站在乡村的任何一块田埂或者山坡上,向东就能看见江油县城,顺着盘江向东南方向看去,就是青莲。但童年的乡村是寂寞的,也是无知的,我们不知道李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唯一热闹有趣的便是夏夜。我们的院子是一个有近十户人家的不规则的大四合院,院子东面有一扇大门,大门外有七八级石阶,石阶两侧斜卧着两根数米长的石条,这里便是农村人的龙门子了。夏天的晚上,院子里的人们聚集在龙门子,大人们手拿篾扇,坐在小凳上摆龙门阵,喂养的猫儿啊狗儿啊就卧在旁边,我们小孩子则在石条上爬上溜下,或者围着大人捉迷藏。这时候,大人们从没完没了的劳作中闲下来,我们也能开心地嬉戏不受约束了。今天,人到中年的江油人,一定也会有一段相似的童年经历吧?
童年去县城走亲戚是我和兄妹们又一件向往的事情,那时候没有公共汽车,自行车都是稀罕的交通工具。每次都是步行去县城,记得接近县城还有四五里一个叫马路湾的地方,公路两边栽着两排参天的大柏树,遮天蔽日,有一种气氛,让人觉得不是去县城,更像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大柏树的尽头,即是县城所在地。县城因为那两排高大的柏树,更显得神秘和魅力十足了。后来,那些柏树在第一波公路扩建中砍伐了,种上了时尚的雪松,雪松长得比柏树快,养护也好,年年进行修枝整形,雪松已成了另一种风景。但好景不长,很快,原来的公路在城市的扩展中成了城区的一部分,道路要扩宽,景观要重新打造,雪松也被砍掉了,栽上了新的植物。江油县城在不断的打扮过程中,行道树就这样换了一茬又一茬,像人一样,少有原住民,多是乡村的移民,少了点历史的记忆。其实,用现在的县城比较,那时的县城小得可怜,用农村人的话说,只有屁股大一坨,出了县城中心纪念碑,就是农房。我家的亲戚就住在离纪念碑不到一里远的昌明河边,是菜农,一家人以种菜为生。顺着昌明河边还有一条水量充沛的水渠,亲戚和他的邻居们洗衣淘菜,全都在那一条水渠里。现在那一条水渠已经看不见了,可能是在城市改造和建设中埋入了地下,成了一条暗渠。紧挨着农房的是江油高中,菜地边就是学校的围墙。文化大革命中,两派在一墙之隔的江油高中武斗,家住学校边的曾某某,他也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看见一个红卫兵在翻越学校的围墙,正准备逃跑,他大喊一声:“有人跑了!”另一派听到喊声迅速跑过来,把红卫兵团团围住,一顿爆打,翻墙的红卫兵就被打死了。因为这事,曾某某被判刑劳改多年。今天,曾某某已入老境,疾病缠身,寂寞地住在乡村。事情过去几十年了,他的堂兄说起这事,既很惋惜,又怒其不争:“人家翻墙,有他求事,他要喊一嗓子。”
到了县城,父亲就带着我们去逛街,渔市口是当时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贴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海报,父亲仰起头看墙上的标语告示,看了一张又一张,就像现在的女人进了服装店,兴趣浓得很,我站在父亲身边,已经很不耐烦,但又不敢催他。也仰着头读墙上的字,其实那上面的字很多我都还不认识,只是无奈中别无选择的选择。哥哥已经忍不住和亲戚的孩子在街边打闹起来,父亲突然掉过头来,怒目而视,把哥哥臭骂了一顿,大意是不学习,不了解社会。其实,哥哥那时候也不过十二、三岁,还是一个孩子,他怎么了解社会?父亲以为看看标语和花花绿绿的大字报就是学习和了解社会了,但对于小孩子来说,那些东西虽在身边,却又与他们的世界相距太远。父亲一生有许多优点值得儿女们学习,但他用自己的标准要求和衡量儿女的做法,一直不为我们接受和认同。那时候,正是粉碎“四人帮”的时候,村里的广播天天在喊“打倒王、张、江、姚四人帮!”,所以记忆特别深刻。在此之前一年,中国先后逝世了周恩来、朱德、毛泽东三位伟人,而这一年,唐山大地震发生,与我们的近邻平武、松潘发生松平大地震,接二连三的大事件,是我成人后所知道的,毛泽东主席的去世,已没有什么记忆,据说全村老少在追悼会那天,全部臂戴纸做的白花集中在村里默哀、哭泣。只有防震住地震棚还有一点儿记忆,因为我和兄弟两个住在一棵樱桃树下的窝棚里,晚上害怕,总要千方百计找一把刀放在枕头下面,以此来安慰自己,给自己壮胆。而实际上,晚上只要一睡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用我母亲的话说,贼娃子抬到大河里丢了都不晓得。
县城的北大街是我们另一个爱去的地方,那里可以摘到梧桐树的果子。北大街两侧栽满了梧桐树,秋天以后,树上挂满了果子,果子虽不能吃,但可以玩,待我们从县城将梧桐树果子带回村里的学校以后,便是我和同学们的节日了。村小学里有一个卖日常生活用品的代销店,店里有两个装满煤油的大铁桶,我们一群孩子假装进店买东西,趁店主不注意,将手里的梧桐树果子伸进装满煤油的桶里浸满煤油,然后溜出去,将果子点燃,十几个孩子在村小学的泥地上追逐着火球踢来滚去,放肆地叫喊,欢笑,便是我们觉得最有趣的游戏了。今天,乡村的孩子可能早已不屑于这样的游戏,经济的发展,农村的空心化,他们有更好的条件,但他们已没有我们那么多的玩伴。扇烟盒,滚铁环,我们曾经的日常娱乐也已从乡村孩子们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
转间眼,童年似乎还在昨天,而我已人到中年,在县城也已经生活了近二十年,可是,江油这块土地上曾经是什么模样,现在又是什么样子,似乎我们已经很少关注。我的爷爷跟我说,他年轻的时候,院子外几百米的田地边常有野猪和黄羊出没,我们以为是个神话,因为爷爷说这话的时候,村子周围的山坡已经光秃秃的了,连只野兔也藏不了,我们常常把山顶的石头掀起来,呼呼地一阵风地就滚下了坡,放牛砍柴要到距离村子很远的紫云山去。近一二十年来,随着生产生活条件的改善,封山育林成为一项国策,森林重新覆盖了乡村,山岗上才重现生机。当我为了写这篇文章时,翻阅清朝雍正年间的江油县志,得知二百多年前,江油的山林中不仅有野猪,还有老虎。现在,莫说江油,就是中国大地上,也只有东北的几个偏僻的角落里偶然可以见到老虎的影子。老虎本是森林之王,但在人类无节制的开发面前,也迅速消失了,成了濒危动物。前几年,陕西省镇坪县农民周正龙声称拍到华南虎照片,不仅在国内成为舆论焦点,也引起国际关注。后来,法院判处周正龙有期徒刑,罪名是用欺世盗名的手段获取个人利益。遥想数十年前村子里的野猪,二百多年前森林里的虎啸,江油曾经还是一个动物的天堂。
在县城生活的近二十年里,我先租过民房,烧的是蜂窝煤,出行是自行车,民房外就是一根堰埂,堰埂没有整治,婉延崎岖,因为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但路面却是自然的河沙土,雨天不粘脚,晴日不扬尘,自然也没有泥土粘自行车轮,骑这样的路面,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如杂耍一般,却不颠簸,比在平坦的大街上骑行还舒坦,也更有骑车的感觉。记忆最深的是有一天晚上,妻子去拉窗帘,一只老鼠突然从帘子里窜出来,妻子猝不及防,惊恐中一个健步就跃过了一张大床,成了她人生中成绩最好的一次跳跃。在那儿住了不久,我搬进了在单位购买的五十多平米的楼房,虽是旧房,但毕竟是自己的房子,还是高兴得很,在阳台装了雨棚,又装了花架,养起了花草,每天晚上进门第一件事便是给花草浇水、施肥,杜鹃、月月红在阳台上次第开放,点缀了我们的家,也美丽了我们的生活。可惜的是,小区是开放式的,小偷盯准了这一点,自行车放在楼下,一不小心就不在了。附近一户一楼的人家却从中看到了商机,做了一个车棚,收费停车,解决了我们掉车的烦恼。这家人是爱狗一族,养了两只小狗,每天去取车,小狗就在门口摇尾迎接。有一天,刚进车棚,那一家人却在伤心的哭泣,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试探着问,原来是家里的一只小狗死了。天长日久,人与动物之间建立了一种深厚的感情,伤心也是情理之中。现在,城里人的宠物种类就多了,仅就狗的体型看,大的大得像牛犊,小的小得像猫咪。狗要坐车,过马路要抱,冬天要穿衣服,夏天要染色,梳辫子,被主人唤着宝贝、幺儿,已经人狗不分了。后来,我带了孩子,小居室已不能满足一家人的住宿要求,在纪念碑附近买了大点的房子。刚住进去那两年,不大的车棚里放的是一排一排的自行车,几年后,业主们的私家车一辆挨一辆挤满了小区的公共地段。开车回家晚的,只好将车放在大门的过道处,有的甚至只好放在小区外的街道边。汽车毕竟不同于自行车,放得进去却不一定开得出来。回家早的,车就放在小区里边,但要开车出门,却又难了,要么因为小区大门口的车挡了道,要么开车人手艺欠佳,狭窄的路道不能通过,需要门口的车辆挪动,小区门卫常常在清晨扯开噪子叫喊,“王——师——傅!下来辗一下你的车。”王师傅从家里出来了,把车道让开了,但还不行,还有一辆车挡着,门卫又扯开噪子喊车子的主人赵师傅。
这些年,我搬家的过程,也是城市迅速发展的年代,眼见县城的楼房不断长高,从几层到十多层,又从十多层到二十多层、三十多层,站在街面上,头上的帽子望掉了也看不见楼顶。原来,城区只有几平方公里,走过红军胜利纪念碑就是起伏的稻田,低矮的农房,现在就是走几公里也看不见农田,县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膨胀了起来,我原以为只有在乡村和野外才会迷路,在今天的县城,也会迷路。
有一年冬天,我哥在城里打工,一天,他在工地上吃完晚饭,闲着没事,想跟我说说话,给我打电话。我说,到家里来吧,我到楼下等你。因为他打工的地方与我的住家并不远,大约十多分钟的路程,挂了电话,我就下楼去等他。我站在小区门口,看着时间很快过去了二十多分钟,还没有看见我哥出现,我就给他打手机。
我问他:“你走到哪里了?”
他说:“我在你们小区楼下。”
我说:“你站在楼下显眼的地方不要再走,我来找你。”
我围着小区走了一圈,没有看见我哥,我以为是晚上灯光太暗,没有看清楚,又围着小区楼房走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我哥。
我一下子纳闷了,又给他打电话说:“哥,你走出来,我在纪念碑下面等你。”纪念碑是县城中心的标志性建筑,妇孺皆知,我家小区紧挨着纪念碑。
我穿过车流,走到纪念碑下面,向四处张望,等我哥。一会儿,我看见他从另一个小区的街道上向我走来,他也看到了我。
我走过去,问他:“你在哪个小区楼下等我?”
他用手给我指了指:“那个小区。”
我说:“那不是我住的小区,我住的小区在这边。”
“到你家里来了几次了,还是走错了。”他笑着说:“城里的楼房,看起来都一样。”
我知道,他在乡村生活,几个月不进城,可能原来没有楼房的地方就有了楼房,原来有楼房的地方也可能拆除了。这些年,城市变化太快了,如果你在城里住十年,看看身边还有什么是十年前的模样?建筑变了,树也是乡村里的移民,如果一个孩子生长在这些年的城市,等他长大了,一定找不到他的童年记忆。我哥找不到我的住处,不能怪他,只因为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
2008年5.12汶川特大地震以后,江油成为损失惨重的重灾区,河南人民奉国务院之命援建江油,虽然江油这座县城已经满目疮痍,但依稀可见震前的美丽,而当他们深入北部山区,又看到了那里的贫穷落后,援建干部说,江油的城市像欧洲,北部山区像非洲。话虽然有点极端,但江油境内的经济发展因为条件不同的确存在差异。江油南面紧挨着成都平原,西部和北部分别是青藏高原东部边缘和秦岭的余脉,形成了平坝连着高山的地形地貌。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初,国家启动并实施了在三线地区的内陆十三个省、自治区进行的一场以备战为中心,以军工为主体的一场规模宏大的国防、科技、工业建设,江油因为特殊的地理条件,既符合“靠山、分散、隐蔽”的建厂要求,又能迅速将产品运销各地,因此,国家在江油县城周边布点建设了多个大型厂矿,从此奠定了江油作为工业城市的基础,也带动了江油城市经济的迅速腾飞。从地理上看,江油是一个南北走向的不规则长条形,县城周围及以南区域以平原为主,是涪江和盘江的冲积平原,这里交通发达,土地肥沃,出产丰富。解放前,陆路交通尚不发达的时代,人们就充分运用涪江和盘江的水运,用船把江油大米、道地附子、酱油、核桃、花生、茶叶、火纸和木材运往下游,到三台、射洪、遂宁,入嘉陵江,到重庆,将货物运销到长江中下游地区。又将外面的食盐、肥皂、布匹和煤油等生活物资带回江油。因其地理位置独特,水运发达,素有“九省通衢”的美称,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在此经商,仅中坝镇就有外省人修建的江西馆、陕西馆、湖广馆、广东馆和福建馆,以及由以上各省人士联建的“五省会馆”,中坝镇成了远近闻名的货物集散地。解放后,江油县城从武都迁往中坝镇,经过几十年的建设、发展,县城已经成为川内重要的工业城市、旅游城市。水运萎缩了,淘汰了,铁路、高等级公路、高速公路和高铁先后建成通车,几十分钟可达绵阳,一两小时可到成都,北上广元、陕西如走近邻,市内镇、村公路四通八达。发达的交通带动了经济的更大发展,平原上的太平镇、九岭镇和彰明镇的大棚蔬菜,不仅保障了江油城区近三十万人一年四季吃到新鲜的蔬菜,还丰富了绵阳、成都等城市市民的菜篮子。西屏镇的獭兔养殖规模大,产业链长,已经和俄罗斯做起了跨国生意。这些乡镇的特色农业,也带动了相关地区的竞相发展。江油中部以丘陵为主,盛产水稻、小麦,苹果和梨子也久负盛名,近年来,丘区的水稻制种面积不断扩展,优质丰水梨、红富士苹果、红心猕猴桃、有机草莓有规模,有市场,新安镇的果语花溪农业公园,大康镇的百合花博览园远近闻名,打响了江油农产品的品牌。从江油走出去的中坝附子、中坝酱油、诗仙阁酒、太白花茶、诗乡兔、黑溜宝腊肉、澳中辣木茶、松花岭百合等江油八品畅销川内外,改变了江油在绵阳乃至全川只有工业的固有形象。在远离县城的北部山区,山高谷深,人们居住分散,交通不便,信息闭塞,难以受到城区工业企业的辐射,长期以种植传统农业为主,经济发展十分缓慢。相对闭塞的环境,使这里的二郎庙、马角、云集等乡镇居然形成江油的地方方言,吐词说话皆前音重后音轻,尾音又多用扬声。十多年前,我去云集乡走了一转,发现村与村之间,一座山与另一座山的村民,方言也有细微的差异。细究想来,可能还是因为交通的闭塞,使人们少有交流,长期固守在一个村子里,一个村子便有了自己的语言习惯。这种语言习惯使方言又有了变异,因为缺少沟通,长此以往,这种变异就得到了固化。我刚工作的时候,在一个村子里教书,夏天的时候,村里的中年妇女也常穿裙子。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出生的乡村几乎没有中年妇女穿裙子的,穿裙子只是年轻女孩的专利。当时,我的母亲还差一点满五十岁,但在我的记忆里,村子里像她一般年纪的妇女没有一个在夏天穿裙子的,而两个村子,仅仅只是隔着一条河,相距几公里而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相对闭塞的年代,一方人也有一方人的语言和衣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宝成铁路开到了山区人的家门口,俗话说,火车一响,黄金万两。火车缩短了山区与外界的距离,但在很多年里,因为体制和观念,山区经济发展并没有因此受益。近十年来,山区的人们开始大量的外出,求学,打工,经商,外面的人们走进山区,购买腊肉,核桃,木耳,药材,大量的人员往来,频繁的交流,山区的方言似已被同化,如果不注意聆听,已经没有分别。充分的交流,融合,原来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成了一家人,经济也得到长足的发展。汶川特大地震以后,经过政府的大力扶持和引导,山区一家一户小打小闹的个体种养殖得到整合,农户产品得到深度开发,产业链条不断延长,规模效益得到显现,村民的生活水平和质量正在与日俱增,跟平原和丘陵地区的差距正在不断缩小、拉近。如今,在江油三分天下的山区、丘陵和平原,正在以各不相同的发展模式齐头并进。
当我正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手机里接到一个信息段子,说江油人要在北京26环内买栋别墅,想看一下26环究竟是啥环境,担心是北京郊区或农村,就坐飞机到了北京,搭上一出租车,上了车对司机说:“师傅,去26环!”司机一脚刹车,回过头说:“你大爷的,你没病吧?北京的7、8环估计在河北,19、20环估计在西安。你走错了,26环估计在四川省江油市明月新城那一带!”呵呵,江油已经成为北京的环线了!这当然是个笑话,但交通的发达确实拉近了江油和北京的距离。江油肥肠是当地的一道名小吃,有北京来的客商在吃过后大呼过瘾,回京后跟一帮朋友们说起江油肥肠如何有滋有味,大家不信,商人当即打电话给江油的友人,在肥肠店买了一百碗,用快车送到成都飞机场,空运到北京,江油肥肠当天就摆上了北京的餐桌。江油和北京、上海、成都相比,是个小地方,但她却能被大地方来的客人惦记。这绝不是因为我是江油人自夸,四川自古就有“天府之国”的美称,江油更是“天府之国”的一颗明珠。我们的邻居陕西人从来就有少不入川的古训,为什么少不入川,因为这儿是一块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