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谷城“反欧洲中心论”史学思想述论
2014-12-31王艺潼徐艳如
王艺潼+徐艳如
[摘 要]作为学贯中西的史学大家,周谷城在长期从事世界史的研究与教学中,深谙欧洲中心论的荒诞与危害,并率先对其展开全面有力地批判。他认为“欧洲中心论”不仅背离事实而且富有扩张性,只有批判并摒弃“欧洲中心论”才能维护世界历史的客观性和完整性。本文拟从“历史完形”的角度出发,全面梳理周谷城“反欧洲中心论”的思想脉络,从而剖析其对史学健康发展的引导意义。
[关键词]周谷城;反欧洲中心论;历史完形;史学思想
周谷城先生是我国著名的现代历史学家。纵观周先生著《世界通史》和有关文章,其编著体系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即坚持反对“欧洲中心论”。他在治史过程中,标新立异,率先提出了“反欧洲中心论”史学思想,摆脱了传统世界史研究中“欧洲中心论”的控制,为世界史研究指明了新的方向。学术界对于周谷城“反欧洲中心论”史学思想的系统研究较少,无法突出周先生“反欧洲中心论”史学思想的重要性。本文拟在全面阐述周谷城“反欧洲中心论”史学思想,在“历史完形”的视野下梳理其思想脉络,从而突显这一思想的重要现实意义。
一、周谷城“反欧洲中心论”的形成背景
新航路开辟以后,特别是工业革命的兴起,欧洲各国强势崛起。十九世纪时,欧洲更是凭借其雄厚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力量奠定了自己的霸权地位,对各殖民地的资源掠夺也逐渐演变为了全面性的占领。将世界踩在脚下的欧洲,认为其殖民扩张的成功是由于自己的文明优越性所致,而造成这种优劣差异的基础在于种族与文化的不同。基于这种民族优越感,欧洲逐渐形成了一种从自身的角度来看待世界的思想偏见,且这种偏见也渗入到了各个学科。史学上,欧洲中心论最初亦被称为西欧中心论或西方中心论,是资本主义强势文化和殖民主义史学的产物。欧洲中心论毫无根据地鼓吹欧洲文化的历史地位,认为世界是以欧洲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只有欧洲才能具备创造历史的能力,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历史文化都是欧洲的陪衬和附庸。正如张光智先生所描述的:“西欧的急速发展冲昏了西方人的头脑,他们大肆宣扬西欧诸民族地域人种的优越,把西欧一隅的发展视为整个世界历史的发展过程。这些观念表现在世界史理论和编纂上,就形成了一种典型的西欧中心论。”
作为一种史学理论,欧洲中心论在德国古典哲学家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一书中得到了充分的宣扬。黑格尔认为世界历史是“世界精神”发展和进步的过程,不同的历史民族代表了世界精神发展的不同阶段。在他看来,只有前亚细亚、北美和西欧才具备世界精神,而生活在其他地区的民族则是无历史的民族,应该排除在世界历史之外。他甚至强调,世界历史虽然以东方为起点,但历史运动的终点则落在日耳曼民族。只有日耳曼民族才有能力作为“精神高等原则的负荷者”,非日耳曼民族则几乎与世界史无涉。黑格尔的欧洲中心论昭然若揭。法国哲学家奥古斯特·孔德更是狂热地鼓吹西欧中心论,他认为我们的历史应该以人类的精华或先锋队即欧洲诸民族为对象,而西欧以外的各国历史则对世界历史没有产生过任何实际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德国史学家兰克首倡客观主义批判史学,他在种族优越论的基础上更加明确地彰显出了欧洲中心论的霸权心态。他将欧洲视为已经历数千年历史的统一体,自古以来就是世界历史发展舞台上的主角,而欧洲以外的各民族,尤其是亚洲诸民族的历史发展则是迟钝和静止的,对于世界历史无足轻重。兰克晚年编著的《世界通史》更是将欧洲中心论宣扬到了极致,“印度和中国根本就没有历史,只有自然史,世界历史就是西方的历史”。简单来说,《世界通史》就是一部古代希腊罗马和中世纪的欧洲史。著名学者吴于廑曾这样形容兰克:“在总的倾向上,仍然以欧洲尤其是西欧为世界历史的中心,把欧洲以外的地区视同陪衬。”此后,世界史编纂中的欧洲中心论愈加严重,欧洲至上的观念迅速普及,逐渐成为全球主要思潮,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造成了很多不利的影响。
前苏联史学的欧洲中心论同样根深蒂固。前苏联以欧洲国家自居,其史学编著当仁不让地传承了欧洲中心论的传统衣钵。20世纪50以后,前苏联科学院出版了多卷本的《世界通史》,这部通史对欧洲中心论的鼓吹,甚至不在欧美式之下。英国著名史学家巴勒克拉夫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苏联的世界历史概念甚至比西方非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更带有西方中心论的性质。”由于建国后我国一直“以俄为师”,前苏联史学曾在很长的时间内左右着我国的史学研究,许多史学工作者甚至以前苏联史学‘马首是瞻。在此背景下,欧洲中心论在前苏联史学的包装下几乎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中国史学的话语体系,支配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发展脉络。在建国初期的政治氛围下,周谷城也曾追随前苏联史学思想,但随着对世界历史的深入研究,周逐渐发现了欧洲中心论的狭隘与荒谬,其著作《世界通史》三册,从结构和内容上全面体现了反欧洲中心论思想。他明确指出世界史不等于欧洲史,所谓世界史应当具备世界性,他说:“世界史,顾名思义,应该是关于世界整体的历史,应该具有世界性。事实不然,所有的世界史教科书,截至今日为止,无论是进步的或不进步的,几乎都以欧洲为中心,俨然欧洲史一样。”
二、“历史完形”视野下的“反欧洲中心论”
“历史完形论”是周先生于20世纪30年代提出的史学理论,该理论认为客观性和完整性是历史的两个基本属性。“所谓‘完形,即历史自身要‘完整,要有‘全面、完整的形态,或‘全局性之意”。周谷城一贯坚持史学研究的客观性,认为通史的特性就在于维护历史的完整性。他指出,世界历史作为复杂统一的整体,其各个部分相互联系、相互制约,不是空洞的“一”。然而当时学界高调宣扬的史学著作均为不同程度的“欧洲中心论”之作,毫无“客观性”与“整体性”可言,这无疑与周谷城的“历史完形”无法相容。正因为如此,周先生在其所著《世界通史》中果断地摒弃了欧洲中心论,其之后的史学研究也毫无欧洲中心论的痕迹。他说“我们自己讲世界史,如果也以欧洲为中心,则大不可。就爱国的思想说,不应该;就地理方位说,有错误。我们自己在中国,也称巴比伦、埃及为近东,则听着除先假定我们在欧洲以外,将莫知所云。近东、远东、古代东方云云,在他人说来对;在我们说来则不对。因此我们不能追随以欧洲为中心的思想。”周谷城的“历史完形”论旨在维护世界通史的整体性,反对史学编撰中的“欧洲中心论”,虽然与当时史学界的主流思想背道而驰,但仍然得到了部分学者的认同。正如学者李勇所说:“周谷城已经把历史的整体属性提到了通史编纂的核心地位上来,历史的整体属性决定这书的宏观构架,而且书的章、节、段落乃至标题都要为整体服务”。
周谷城的反欧洲中心论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表现:第一,他反对借亚非古国为开端,为欧洲中心论作辅垫;第二,他反对世界史编著中将希腊、罗马史凌驾于其他文化之上。他说:“希腊、罗马,并非驾于其他各地之上的世界文化最古摇篮”。第三,他反对中世纪的世界史仍然以欧洲为中心。上文提到,地理大发现之后,欧洲的殖民势力全面扩张,甚至以侵略为目的来推广“欧洲中心论”,这引起了周谷城的强烈不满,他明确指出:“欧洲资产阶级未入侵欧洲以外各地之先,各地土著人民,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的文化。自从他们入侵以后,土著人民惨遭压迫剥削,土地已被瓜分占领,变成了欧洲的”。最后,他反对欧洲中心论为侵略扩张服务,甚至将殖民掠夺美其名曰“白种人的负担”。他认为,世界史不能只讲侵略和扩张,不讲反侵略和反扩张,欧洲将侵略反曰为负担为很明显是在为侵略辩护。“以欧洲为中心,如不坚持侵略,不以欧洲为侵略中心,原没有什么不可”。基于以上的分析,周谷城详细阐述了反欧洲中心论的必要性。他认为,世界史的编纂应该避免单一、着眼全局,应该从有文化的或文化较高的众多文化古区同时写起。如果从单一的角度写起,贯彻下去,必有所偏,欧洲中心论的背离事实且富于扩张性就是这样得来的。伴随着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以及世界各地反侵略力量的壮大,极大的冲击了欧洲中心论的历史权威。对此,周谷城满怀信心的指出,编撰新观点、新体系的世界史,以实践行动埋葬欧洲中心论的时机已经成熟。改革开放以后,伴随着崇洋媚外思潮和民族自卑心理的日益严重,欧洲中心论再度升温。在此背景下,周谷城的史学思想再度被孤立,但是他始终没有放弃其反对欧洲中心论的坚定立场。他重申道:“文化上的好传统,好特色,是我们的财富,也是中国文化对世界文化的贡献,我们应继承和发扬。而欧洲中心论却说什么都是他们的好,要我们丢掉中国文化的好东西,这就必须反对。”总体而言,周谷城对欧洲中心论的批判立场是始终如一且成熟中肯的。
应当注意的是,周谷城虽然极力反对欧洲中心论,但仍然以实事求是的态度肯定欧洲史的应有地位和作用。他特别强调:“反对欧洲中心论,并不抹煞世界史上某一时期某一区域为突出的重点,把贯通全部历史的中心与一时突出的重点混为一谈,是错误的;第二,我著《世界通史》第三册,集中精力叙述了十六、十七、十八世纪的欧洲这个重点,为的是要找出今日民族解放运动的理由。”此外,周谷城反对欧洲中心论的出发点,并非是要闭目塞听或闭关自守,而在于打破西方的话语霸权,特别是国人对西方的盲目崇拜。例如,1958年英国学者约翰鲍尔等人编写的《世界史简易丛编》在伦敦出版,对于这本较为隐蔽的欧洲中心论之作,周谷城仍然给予了中肯的评价,他甚至大为肯定该书所具备的世界眼光,“资产阶级学者具有世界眼光,能从全面看问题,注意世界各地历史的发展,重视亚、非、拉丁美洲的文化,甚至批评欧洲中心及种族优越等谬论。”此外,对于西方某些混淆是非的文化著作,周谷城也主张认真阅读,从中汲取有益的成分,一为获取知识,二为警醒世人。
三、周谷城“反欧洲中心论”的现实意义
在“欧洲中心论”大行其道的岁月,周谷城以敏感的现实关怀,率先扛起“反欧洲中心论”的大旗。他反对从单一角度撰写世界史,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出现中心论的偏颇,这不仅在世界史的研究中具有战略意义,而且对于我国史学的健康发展起到了很大的引导作用。正如学者张志哲所描述的:“自周谷城《世界通史》开始的反对欧洲中心论,不仅在世界史研究中具有战略意义,而且在今天我国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建设中具有现实意义。”在崇洋媚外思潮依然肆虐的今天,重温周谷城的史学思想和敢为人先的批判精神,无疑具有较强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首先,周谷城的“反欧洲中心论”史学思想具有国际意义。周谷城认为,尽管各个国家经济、政治、文化、军事等发展水平存在着很大的差异,但它们都是世界的重要成员,其历史都是世界史的基本单位、是共同构成世界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周谷城纠正欧洲中心论的偏向,就是为了维护世界史的世界性,“站在世界历史的高度纵观世界,俯瞰太平洋”。周谷城以客观理性的态度对待世界历史,不仅肯定了欧洲历史在世界史上的重要地位,也把非欧洲国家的历史放在了世界历史的应有位置,他重视各个国家、各个地区之间的往还,无疑加强了世界史研究中对非欧洲国家和民族的认识,有利于世界历史整体性的补充。其次,周先生的“反欧洲中心论”对于构建中国特色的史学体系具有重要的意义。长期以来,我国世界史研究一直难以摆脱“欧洲中心论”的控制,甚至以“欧洲中心论”作为史学研究的方向标。周的“反欧洲中心论”作为世界史研究领域中的一大创新,突破了“欧洲中心论”的束缚,这无疑丰富了史学研究的理论和方法,为我国学者的史学研究提供了新的视野和新的理论指导。周谷城认为,“欧洲中心论”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国人的民族自尊和主体意识,造成了强烈的民族自卑心理和历史虚无主义,要反对“欧洲中心论”就要构建有中国特色的世界史学科体系。他认为史学家应该充分认识自己的文明和历史,参照世界上已有的史学理论成果,形成自己的认识,从而建立富有自己特色的史学理论体系。这一点,在其著作《世界通史》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在该书中,周谷城从我国悠久的历史文化出发,将中国文化区与其他五大古文化并立,充分重视我国文化的历史地位,明确我国文化对世界文化的贡献,这不仅推动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新的世界史学科体系的建立,也有利于构建更加开放、多元、包容的世界历史新体系。
建国初期,“欧洲中心论”在苏联史学的包装下畅行无阻地支配并控制了中国史学;而如今,随着“崇洋媚外”思潮的愈演愈烈,“欧洲中心论”再度升温。深度剖析周谷城“反欧洲中心论”史学思想,有利于我们在平等对待各国文化的基础上,树立名族的历史自信、文化自信,从而弘扬我国悠久的历史文化,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世界史学科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