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火清凉：一个女人在生命劫难中

谢学军

36岁的北京女子王洪芹身患绝症，生命开始倒计时。迷茫无助之际，一个山东男人在病房惊现，从此让她鼓起生的勇气。而这个男人，竟是丈夫的“情敌”。

然而，山东男人一次次千里驰援，其丈夫渐渐摈弃前嫌与敌意。两个男人一起合力，对王洪芹展开一场无关风月的生死大营救……

那份深埋心底的“爱情”，就这样从天而降

1978年，我出生于内蒙古兴安。因父母性格不合，我的童年简直是“一张摆满茶具的茶几，都是悲剧”。在父亲的怒骂和母亲的嚎叫声中，我发誓将来决不重复与母亲一样悲屈的生活。中学毕业后，我来到北京打工。辗转漂泊的生活，让我渴望有个家。可我从不相信爱情。23岁时，我匆忙嫁给了平谷区一个老实巴交的“二婚男”。

然而，婚后我很快发现，丈夫虽善良，却内向木讷，不修边幅，也不爱整洁，而我天性爱干净，我们因此争争吵吵多年。我多次想到离婚，但为了儿子有个快乐的童年，我依然维持着这段平淡无奇的婚姻，我与丈夫之间也积攒了多年的亲情。

日子波澜不惊。业余我酷爱唱歌、填词，经常用“千年寒冰”的网名，进入新浪UC视频网，在虚拟的K歌房里与陌生歌友K歌。2010年初一天晚上，对话框里忽然蹦出一个名叫“逝爱”的陌生歌友与我打招呼：“千年寒冰，真的那么冷吗？”我们开始聊天，从北京的房价，到我喜爱的唐诗宋词。他惊奇我居然知道这么多。很快，我们发现彼此有相同的梦想：欲从钢筋水泥的城市逃离，过那种世外桃源般的田园生活。

他叫张敏华，山东菏泽人，比我大8岁。彼此的默契让我吃惊，禁不住对他谈了自己对婚姻的迷惘。他也打开话匣子：13岁就在父母安排下定亲，19岁结婚，两个儿子如今在上大学。然而，这场没有共同语言的包办婚姻，让他与妻子困于围城20年……相同的境遇，让我萌生了来自心底的爱意。不久，他也表示了对我的喜欢，并多次提出要来北京看我。可我依然不敢相信这就是爱情，就调侃道：“我丑。老公还说我是魔鬼，更是蛮不讲理的疯子……”他说：“不是看你，是看世外桃源的仙女……”就在我百般纠结时，2011年11月22日，我忽然持续腹痛，医院急诊为阑尾炎并右半结肠占位。因病情危急，得马上进行微创手术。丈夫有些茫然，我也十分惶恐，知道张敏华每天都会在网线的那一边等我一起K歌，就给他发了条信息：“我病了，不要等我……”谁知他竟把电话打过来，此时我疼得拿不稳电话。得知我要手术，他焦急地说要来北京看我。他的话，我不信，却有一丝渴望。

3天后手术进行，肠切片检验却发现，病情并不是阑尾炎这么简单，囊尾穿了三个孔。伤口缝合后，医生对我进行病理化验等一系列检查。检查结果如五雷轰顶：结肠低分化腺癌中晚期，医生说我活不过半年！

对突如其来的噩耗，丈夫更措手不及：“能治得怎样，就怎样……”丈夫没给我多大活下去的勇气，我只有等死了。从小家庭的影响和婚姻的失望，让我对死亡并不觉得多么可怕，反而是一种解脱。我发短信给远在山东的张敏华，让他不要每天等我，放弃这段感情吧，我病得厉害，不能再带给他快乐。他沉默一下：“这病得竭尽全力治，你要有信心……”此后，他每天给我电话、短信，电话经常一打一两个小时，一次次劝我不要轻易放弃生命。这份遥远的关爱，给我一丝绝望中的力量。

半月后我进行了升结肠癌根治术，然后开始24次、6个周期的介入化疗。不能见光的黑色液体利剑般高悬在头顶，一天天折磨得我死去活来。

术后第5天。北京下着冷雨，很大。我的心也坠入冰窟。早上9点，病房门被悄然推开了。一个陌生男人拎着一大包营养品走进来。他个子不高，但那温和、怜悯而又朦胧复杂的眼神让我一下就认出了他：张敏华！他与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一米六五的个子，没有山东大汉的结实，却温善、干练、亲和如久违的朋友。原来，他昨天夜里就坐火车抵京，因天下着暴雨，他没有惊扰我休息，就在附近宾馆住了一宿，一大早就来看我。就在这一刻，我忽然相信：那个恍若如梦的爱情，真的来了！！

两个男人联手拯救，此情不关风和月

不速之客突然降临，丈夫愣了半晌，事后他对我说：“狼来了！”但他还是友好地与张敏华握了握手。最初生病时，我就告诉丈夫：“我有位山东网友，我们在视频里一起唱过歌，说不定他会来看我。”丈夫说：“让他来吧，我知道你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就这样，我开始在丈夫面前接听张敏华的电话。化疗期间，丈夫就坐在病床边照顾我，我也照常与张敏华电话聊天、唱歌。张敏华对我反复叮嘱：“只要你能拿起电话，你就活着……”有时，我疼得抱着床挤压止痛。等我平静下来，电话那边张敏华哽咽着对我说：“我给你唱歌吧……”他就在手机里唱，唱累了，就给我放歌听。都是我喜欢的歌，比如《祈祷》、《我在等你吗》等。他反复播放梅艳芳那首《女人花》让我几度落泪：“缘分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如花花如梦……”我疼痛减弱时，他又对我说：“等你病好后，你来菏泽看牡丹，我们一起去漓江、黄山甚至世外桃源一起种地、养鸡……”他的话是最好的止痛剂，勾起了我的热望与向往。

没想到，这一次，这个男人梦幻般活生生来到我身边了。可我浑身插满管子，头发也没梳，更谈不上打扮，没想到与他第一次见面自己竟如此狼狈！

丈夫在病床前连续护理了几天几夜没合眼，张敏华劝他回家休息，他来照顾我。丈夫带着惊悸与惶然回家后，张敏华在我病床前一起聊天、探讨病情，并扶着我一步步走路，中午还跑上跑下端来营养餐……我这才得知，他其实是商场老板。他塞给我5000元钱，我坚持不收，不想因为金钱亵渎了这份真情。

精心护理我整整一天后，傍晚，他要回山东了。我让母亲替我举着输液瓶，强撑起身子把他送到楼下医院门口。临走时，他似乎还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可母亲在旁，他只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手。但这一捏，我就明白：他是鼓励我坚强地活下去……第二天，卧床多天后，我居然能下床走路了，爱情的力量多神奇！可他走了，也带走了我的牵挂与思念。回山东后，他一如既往地给我来电、发短信：“每天，你只要看见阳光，就是希望。”并让我把电话转给丈夫。两个男人之间说了一些什么，我不清楚。但丈夫接完电话后，对我的护理格外精细。这份亲情的收获让我越来越有信心对抗死神。然而，六次介入化疗也没挡住手术吻合口的复发。主治医生警告说，若再不手术，就有生命危险;但即使手术，成功率也只有30%。面对凶险的病情，丈夫无法表态，我父母也担不起责。迷茫无助中，我把电话再次打给张敏华。他说：“放弃这30%的希望，你的命就等于0;如果接受，就是100%的希望。”我决定就此一搏。我还想病好后和他一起去旅行……很快，我找到主治医生：“我知道手术很复杂，如果你剖开我的肚子发现情况还好，就争取这30%的希望;如果手术有可能导致我下肢瘫痪，就赶紧缝上我的肚子，因我还有一个梦想要完成……”endprint

2012年7月2日，我切除部分小肠和横结肠，之后再次接受6个周期的化疗。然而，一切拼死努力也没能赶走厄运，癌细胞竟转移到腹壁及子宫直肠窝。病情越来越复杂，因已多次手术，多家医院束手无策，我只能选择在解放军医院304附属医院进行化疗保守治疗。大笔钱扔进医院，却拉不住死神的脚步……

24次化疗折磨后，北大肿瘤医院知名专家沈琳对我进行多学科会诊后，改为放疗。然而，当放疗的收费单放在我面前时，我不敢再看那个数字：13万！多年治疗，我前后花去40多万，家里负债累累，丈夫几次要卖掉郊区唯一的住房，但房子卖了，他们父子何处安身？我死也不同意，最后只能放弃放疗，转到平谷区医院肿瘤科吃止疼药物、打吗啡维持不疼，静候解脱的那一天……一次大出血后，我神志不清地在电话中对张敏华说：“我只想……见你！”经过两年多的化疗，我的头发全都掉光了。我怎么能让他再次看到我的狼狈，就难过地说：“我头发掉光了……”他啜泣着说：“光头我见多了，怕什么……”在万般期盼中，张敏华再次出现在我病床前。临走前还坚持把1万元塞给我丈夫。在回山东的火车上，他发来短信：“生病前，我的确对你动过感情。但绝症来了，我心痛之余只得斩断对你的那份奢侈的情丝，转化为别样的兄妹亲情，拯救我的‘网络爱人。”

我这才惊然得知，见我轻生的念头越来越强，丈夫就多次背着我给张敏华打电话，恳求他紧急来一趟：“对一个绝症病人，我知道你不会有其他想法，但或许只有你，才是救我老婆的灵丹！”而当初第一次面对这位不速之客，丈夫心绪不宁，以沉默对抗。但临走前，张敏华和丈夫进行了一番长谈：“我不否认，我曾与王洪芹有一场爱恋，这爱让我发狂，但她病重后，我愿意把这种爱变为一种兄妹亲情，和你一起救她……”丈夫虽深陷我的病痛与纠结中，却被张敏华一腔真情所感染，渐渐放弃了之前所有的疑虑与敌视，二人约定：合力拯救，哪怕让我多活一天！

虽远隔千山万水，张敏华一如既往的电话让我如沐春风。丈夫也不离不弃守在我病床前，听我哭，听我咆哮，还不忘辅导儿子作业，多年沉淀的亲情在我心头越来越重，我与丈夫之间的感情也空前得到修复。想到时间真的不多了，我出游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2013年10月的一天，丈夫忽然告诉我：张敏华约我一起去山东玩！很快，我、丈夫和另一个网友一起应约来到牡丹之乡菏泽。见是丈夫多年的“北京朋友”，他不知内情的妻子分外热情。张敏华还把年迈的父母接过来一起吃饭、唱歌。从他父母口中，我得知，张敏华生于农村，初中毕业后靠卖水果一步步做大，最后开公司，如今有房有车，但他始终没忘记自己苦孩子的本分。带着一路感动与敬意，我们去河南同游少林寺、云台山等地。一路上，他对我说：“只要你开心，我们做什么都值。”

红嫁衣之恋：来生的路上我们的爱不分手

回京后，我猛然意识到，这次远行，其实是丈夫和张敏华特意安排的一次“告别式旅行”。我的身体一天天呈颓势，以为此行结束后，我和张敏华将是一场永别。可在一次次因身体大出血我再次轻生时，他又先后3次千里奔赴，来到我的病床前探视。之前我多次谢绝他给我捐助，为避免伤了我的自尊，再来时他只带来大量营养品、土特产……每一次他到来前，如临大敌的老公都嘟哝：“一次次真的感到狼来了！”但他也心情释然地忙前忙后：“你遇到了一个好人，天大的好人！”此时，老公和他也处得像多年未见的老战友一样，一起侃大山，抽烟，游北京……就这样，一个和我生活十几年的丈夫，和一个虽然爱情深埋心底却依然生死不离的“蓝颜知己”，用他们的大爱托起我的生命之舟，而那份久藏在我心中的爱情，也慢慢淡化、消融……

儿子休息日也来我身边，给我洗脚、捶背，要多陪妈妈一分钟。我经常疼得在地上爬，他也跟着一起爬，装小狗、装青蛙逗我开心……孩子承受了同龄孩子没有的痛苦，我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泪如泉涌。他哭着对我说：“妈妈，你疼也不准死，我宁可去孤儿院，也要你卖掉家里的房子给你治病……”亲情是如此弥足珍贵，我没有理由不活下去……为给我一线生机，在张敏华介绍下，我的病情在新浪K友之间悄悄传开，温暖潮水般涌来。山东龙口王艳姣给我提供半年的灵芝粉，菏泽潘胜利夫妇到家里探望，湖南邵阳李婷不仅给我的孩子提供衣物，还给我经济帮助;远在家乡内蒙古的中学同学也紧急为我募捐，希望能让我多活一分钟……可我何德何能，竟得到如此人间厚爱？可大家说：“唯一的回报，是活着！”我很想写一首歌，表达对所有人的感恩。

不久，张敏华特地介绍我认识了武汉著名网络歌手囚鸟。囚鸟的歌带着淡淡忧伤，他一直非常喜欢她。囚鸟是个高位截瘫的美丽女子，多年来依靠苦练歌喉，成为知名的网络歌手，不仅结了婚，还有个可爱的女儿，并和丈夫开了家网店自食其力。张敏华鼓励我：“你看，囚鸟创造了一个奇迹，你也得好好活着。”

与囚鸟的网络视频联络里，她想不到一个绝症病人还不忘在家里种花养草，做牛奶馒头，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我就教她如何在房间里种剑麻防止电脑辐射，如何把花盆摆得更雅致。她对我说：“妹妹，没想到你如此阳光，你不可能就这样离去……”囚鸟于是介绍我认识了词作家单口，教我创作歌词。2014年5月，我强撑着病体含泪创作歌曲《我们的爱说好不分手》。我写道：“我们的爱有着相同的感受/每一次拥抱彼此的温柔/我们的爱说好不分手/若有来生还与你化蝶不朽……”此时，面对生死，我的心已宁静如水。所有的情，所有的爱，都无关风月，并蝶变为人间大爱。6月，在囚鸟等朋友资助下，这首歌由著名网络歌手花树谱曲，囚鸟演唱，并制作成MTV在51VV网首发，点击率很快飙升。MTV里嵌入了我紧急赶拍的几张靓丽婚纱照，照片里我沉醉在生死离别的幸福里……

但我最大的遗憾是，今生未能穿上那件梦中的红色嫁衣。当年结婚时，因老公是“二婚”，婆婆就给了我400元礼钱。我于是给丈夫买了套西服，自己则定做了一套红色毛裙。但10多年来，我一直梦想着穿上红嫁衣的美丽一刻。2014年9月，我接着写下第二首歌《红色嫁衣》，表达对爱情的深深向往。“那件红色嫁衣，装满爱的期许，今生未能与你相聚，来生的路上一定等你……”10月中旬，这首带着淡淡忧伤的歌，由花树精心谱曲并倾情演唱，在51vv网首推……

此时，我从平谷区医院肿瘤科平静地回到家，靠吃止痛药和打吗啡输液维持生命。也许，我真的没多少时间了。一个月前，我已与北京同仁医院签订了死后捐献眼角膜的协议。病床前，躺着一件清末风情的“秀禾服”，这是病情最凶险时我亲自挑选、张敏华为我网购的一套红嫁衣。他说，如果我努力活下去，并发生奇迹，就亲自为我穿上这件嫁衣……然而，也许我不久于人世，期待离世时，我能穿着这身美丽的红色嫁衣，带着爱与感恩去天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