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男”父亲万言书：天地间谁不负些良心债

四哥

19岁，他拥有甜蜜的初恋，但不到两个月她无声消失，当几年后得知起因竟缘于父母的言语戕害，而那个被强泼脏水的无辜女子早嫁为人妇，他的心中唯留下深深的愧欠，直到22年后命运留给他一个还债机会——他惊闻初恋罹癌后，不忘初心，尽力补救，为她治病，他先后悄然赠予40万巨款，然而，他的善意落得一个遭人蒙蔽和妻儿决裂的结局，穷困潦倒中又遭遇癌症突袭，万千委屈齐聚心头，他挥笔和泪写下一封万言与子书，命运会给他转机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悲情父亲挥洒万言书

这对父子的故事，来得突然，却充满纠结。父亲叫宋青松，生于1963年，儿子叫宋宁，生于1988年。矛盾缘于儿子的一次探亲之旅。

2009年寒假，正在浙江宁波工程学院上大四的宋宁，回南京探望奶奶。可短短两天，他就羞恨难平地返回了浙江义乌的家中。一进家门，他就对父亲咆哮：“爸，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找啥初恋情人啊？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家，被逼散了，你还害死了她，在老家，你的名声要有多臭就有多臭！”儿子的话，让彭芸目瞪口呆，朝夕相处的丈夫竟然还对初恋念念不忘？太不可思议了！对丈夫的初恋，彭芸是清楚的。

1981年8月，宋青松高考落榜。这年9月末的一天，在乡卫生所工作的表姐王玉娣将一名俏丽女孩带到了宋青松面前。她叫韩昕，与宋青松同龄同乡，他是马家村人，她是高家村人。两人互有好感开始了交往，但宋青松不愿意呆在农村，1982年通过征兵来到浙江金华某部服役。很快，这段恋情不了了之。直到1985年元旦，他和当地姑娘彭芸相识相爱。1985年11月，宋青松退伍留下，于1986年10月结婚。随后，夫妻俩在义乌商品城做服装生意。1988年9月，宋宁出生。此后多年，他们依靠做生意走向了富裕。

当天，彭芸觉得儿子过分，准备责备几句，哪知他更抖出一枚重磅炸弹——老家人都知道，宋青松竟背着他们暗自给了韩昕家40万，用于她治病，且在她死后，他还在寄钱，大家都说他做了亏心事，在还债！

见儿子说得有板有眼，彭芸也曾怀疑过家里的经济账目，这下再也扛不住了，气愤地冲宋青松嚷道：“好啊，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我没日没夜忙着赚钱，你却拿去给你的情人，这婚非离不可！”

2010年3月，宋青松净身出户回了老家。看着父亲落寞而去的背影，宋宁的心非常之痛，但想到母亲的无辜，他强迫自己走向了绝情！

回到老家，47岁的宋青松只能从头开始，先后做过服装等生意，可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还欠下许多债务。面对他的窘迫，乡亲们非但没同情，反而击掌叫好。无奈，他将家中老屋作价9万卖了，还了外债后，他带着老母亲来到秦淮区，在瑞金北村租住了一间房屋，并租下了一个报刊亭，开始了卖报刊和修理自行车的艰苦活计。屋漏偏逢连夜雨。2013年11月初，他连续十多天出现血尿，恐慌的他急忙到江苏省人民医院检查，结果被告知晚期膀胱癌。

宋青松失去生活的勇气，对死无惧，可一想到自己所蒙受的冤屈，内心非常不甘！2013年11月13日夜里，他整夜未眠，把自己30多年的人生做了个总结，将受到的委屈写成信，他想把它寄给儿子，表明自己的清白，自己也好死能瞑目。

铺纸，提笔，宋青松开写第一句，就道出了自己写信的动机：万语千言，其实就一句，他要告诉儿子，他绝对不是破坏别人家庭的龌龊男人！情之所至，泪水喷溅，宋青松一边擦泪，一边唏嘘挥洒……

披肝沥胆话说当年：赎罪之心饱经风和雨

数日后，这封饱蘸父亲热泪的书信，抵达宋宁手中。这段时间，他数次拿起电话想问询一下父亲的近况，又不得不屡屡放下。好在，这天，见字如见人！

第一次，父亲以这样的方式和他“讲话”——

宁儿，其实，爸爸对你的韩昕阿姨是有罪的！

1981年9月，我和韩阿姨相识，介绍人是我表姐王玉娣。那时，她在村办拉丝厂上班，是大家公认的美人，追她的人很多，没想到她早早看上了我——上高三时，我每天清晨都会坐在离家不远的田埂上背书，她每天早班必经那，她说为我的帅气和勤奋着迷，后来她恳请表姐撮合了我们，但谣言紧跟而来，说她谈过很多恋爱，还堕过胎，于是你爷爷奶奶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但她告诉我，乱说的那些人是因嫉妒她看上了我，这话我信，因为我时刻感受着她的真情。

我们就这样相爱。可我不想一辈子留在农村，决定去当兵，但韩阿姨舍不得我就此离开，最终我不听劝阻，于1982年10月报名参军，我安慰她说：“如果我留在部队变成城市户口，我就把你接出去！”临别时，她特意买了一块手帕，并用红丝线绣上了我俩的名字交给了我。临行那天，她在站台上哭成了泪人。

我来到了浙江金华服役，独在异乡，她是我心中最美的思念，因家乡邮路不畅，我每次都把信写到表姐处收转，可总不见回信。正不解时，你爷爷托人写来一封信，告诉我韩昕和别的男孩恋爱了，让我和她断交！当时，我的肺都被气炸，决定通过努力转成志愿兵变成城市户口，好报复她。两年半后，我从基层连队调入了机关。我给你爷爷奶奶、表姐以及同学等十几个人写信，想通过这些人把信息传给韩昕，好让她为放弃我而产生悔意！

我为自己的“杰作”得意过一阵，可在1984年建军节回家探亲时，表姐告知我一个真相——原来，我当兵后，竟给你爷爷奶奶留下可趁“杀机”，你奶奶四处放话：“韩昕这个妖精真不要脸，老是缠着我家儿子，她和别人堕过胎，我儿子不可能要她！”结果两家人为此大打出手，最后他们将所有的怨气全撒在表姐身上，里外都不是人的表姐气急败坏，以致后来只要收到我写的信，她都统统直接烧掉。

想到韩阿姨蒙受莫须有的屈辱，我决定去找她道歉。8月4日上午，我辗转找到了她家，不料被她的父亲责骂和驱逐！我落荒而逃后，更惊诧的事情又出现了。8月6日下午，同学孙晓光的哥哥孙晓磊找到我，也是一阵责骂，说他弟弟也是我害的！我莫名其妙。后来，另一个同学郭厚亮告诉我，原来你爷爷奶奶拆散我和你韩阿姨后，有人将韩昕介绍给了孙晓光，哪知两人又很快分手，孙晓光受了轻微的精神刺激，住进了南京脑科医院，病因是受到我和韩昕有过恋爱经历的刺激！endprint

这次探亲，让我对家乡的一切充满畏惧。我只好重新打点感情，这样就有了我们现在这个家。日子惬意之后，家乡南京除了你爷爷奶奶，我了无牵挂。然而，终究还留下了一份“情债”要让我来还！

2004年11月27日，你爷爷突患脑溢血去世，我们一家回南京奔丧。丧事后，我留下陪伴你奶奶。一天，我在整理家中物品时，不经意间从橱柜中翻出了韩阿姨送给我的那块手帕，这刺痛了我。是夜，我彻夜难眠：20多年过去了，她过得可好？几经考虑后，我决定在回浙江前见她一面。我打听到一个噩耗：她后来嫁给了一个外乡人，婚后没上班，生下女儿后，日子过得很难，还不幸患上了晚期肝癌。

2004年12月7日下午，我来到了她位于高淳县的家。推开门，我见到了你韩阿姨的丈夫黄敬文，也看到了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她，我的泪刷刷而下！恍如梦，她很是惊讶，还是我打破了尴尬和沉默，颤声说：“韩昕，对不起，当年我爸妈伤害了你，现在我来说声对不起。”看着我，她淡定地说：“都过去了，还提这些干吗？你不该来的！”再次沉默后，她说：“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闻此，我尴尬不已。

走前，我将那块手帕塞进了她的枕头下。我想物归原主。黄敬文送我出门时，我坦白说：“大哥，也不瞒你，我和韩昕以前谈过恋爱，但是请你相信我，我和她的感情是纯洁的，我这次回家奔丧，听说她病了所以来看看，请你不要误会。”见他表情怪异，又得知他只是帮别人开车送货混些生活费的窘况，我说，“大哥，我回去后就给你汇款，我们一起来为她治病。”黄敬文很诧异，我笑了笑，淡然说：“就当我为当年父母犯的错赎罪吧，况且我现在有点钱！”

半个多月后，我一次性给黄敬文汇款10万元。此后4年，我记着账，累计给他们汇了40万元。

儿子，谁人没有初恋情怀？谁不负些良心债？我的所作所为，天地可鉴，只有两字——赎罪！

或许，我这一病，是天意，或是报应，不过，我了然无憾……

宋宁抱着父亲的信嚎啕痛哭，而当获悉父亲病入膏肓、生命将逝，他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孝心滚滚为父正名：兜兜转转中灵魂洗礼

为了让儿子相信，宋青松还附上当年寄钱的账目和回执单，随信寄出后，宋青松如获解脱，四大皆空，包括当初离婚时儿子所说的那个疑问——韩昕死后他还在“傻傻”地寄钱，而他一直以为她还活着，他被谁蒙蔽了？后来钱又都去了哪儿？他不想去追究，这些钱已带给过他心灵的宁静，这已足够！包括他写下这封信，他只是想告诉儿子真实的自己，并不指望妻儿会如何，他万万没想到，儿子竟然主动上门！

2013年11月19日中午，正埋头修车的宋青松突然被一声“爸”的呼喊震颤心房。是儿子！惊奇中，他一抬头，竟看到了儿子和妻子站立在面前。宋青松以为是梦，不信，继续蹲在地上，傻傻地看着母子俩。宋宁也蹲了下来，搂着父亲的肩头，非常关切地说：“爸，赶快住院治病吧，我和妈不会离开你了。”宋青松泪流满面。

时隔近五年，已从宁波工程学院毕业的宋宁，此时在浙江金华门凯实业公司任职。他第一时间将宋青松送进了江苏省肿瘤医院。

2014年1月17日上午，宋青松接受了手术，暂缓生命。春节后回家静养，虽然此命不久将绝，但有妻儿相伴，他倍感宽怀。面对妻儿的表现，他疑惑：是信的内容被妻儿认可，还是一个将逝的生命让其垂怜？他几次想问问答案，儿子都含糊说：“你是我妈的丈夫，是我亲爸，我们对你好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说得宋青松百感交集。

宋青松有所不知，宋宁的转变确实跋涉了一段心路：当年，他年少轻狂，回老家时被传闻伤害，他信以为真，所以坚定支持了母亲的离婚决定，而父亲净身出户的“洒脱”更让他觉得是理亏心虚。父子两隔后，他没想到没有父亲的日子，竟然如此空落，好多个日夜，他回忆起从小到大父亲对自己的点点滴滴，也回忆了父亲对妈妈的好……

这么多年，他哪里有一个“出轨男人”的样子，宋宁越想越心虚。而且，刚毕业那阵，宋宁刚刚和大学女友分手，可他至今回味和思念这段爱恋，既然男人都有一副很难释怀的初恋情怀，自己为何非要求全父亲呢……他和母亲也有过交流，母子俩很多想法近似，只因这笔巨款背着她，才使得母亲有些耿耿于怀……庆幸的是，母子纠结时分，这封信从天而降，生命高于一切，那天彭芸母子抱头痛哭，并连夜赶到了南京。

宋青松更没有想到，儿子还悄悄为他进行着一场正名之旅！因为他求证过韩昕2008年去世的日期，但父亲的汇款单在这之后还有十几万之巨，这些钱去哪儿了？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他要一一揭开！

2014年春节过后，宋宁将父亲写给自己的信复印了3份，然后通过警务户籍平台查到了黄敬文女儿黄兰的联系电话。他给黄兰发去短信：“兰姐，相信你听过宋青松的名字，我是他儿子，有事需当面说！”

2014年2月28日中午，两人在黄兰公司楼下的茶馆相见。看过信后，黄兰眼角挂泪，低声问：“这都是真的吗？”宋宁说：“临死之人的话会假吗！我不为别的，就是想为爸爸正名，即便死，也要让他不带着遗憾走。”黄兰揩了揩眼角的泪水，拿出手机拨通了父亲黄敬文的电话。

当日下午，黄兰和宋宁出现在韩昕父母家。见到外婆，黄兰说：“我妈死得太委屈了！”随后泣不成声，宋宁急忙将父亲的信交给了韩昕父亲。读着信，韩父双手颤抖。这时，黄敬文开车赶到岳父母家，听到宋宁作过介绍后，黄敬文惊住了。黄兰将信递给父亲，说：“你看看吧，你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读完信，黄敬文一脸羞愧地说：“全是我的错！”黄兰说：“你这是欺诈，你对不起我妈妈，更不该诋毁你的恩人，要不是当年给妈妈治病的钱，你能买货车跑运输吗？”

原来，那天宋青松走后，这块手帕激怒了黄敬文，想到妻子与宋青松有奸情的那个传闻，黄敬文备受刺激！随后，他还真的收到宋青松汇来的钱，若不是有过暧昧，谁能如此大方？！

愤恨交加中，黄敬文和韩昕大吵大闹，韩昕熬不过只得主动提出离婚并回了娘家。黄敬文余恨未消，四处散播宋青松的谣言，说他破坏别人家庭，逼韩昕离婚！郁郁寡欢中，韩昕不幸于2008年7月病逝，而宋青松一直以为她还活着，于是继续寄钱，黄敬文也干脆混着照单私吞，还在一次酒后说出了这些隐情，被人传开后，大家都笑话宋青松傻，黄敬文还添油加醋说妻子是被宋青松逼死的……endprint

毕竟这些都违心，随着时间推移，黄敬文一直良心难安，尤其看着女儿漂亮又孝顺，他盼望着有天能弥补过错，但他没有勇气去找宋青松！

2014年3月1日上午，感人一幕出现，黄敬文来到了宋青松临时租住的小客厅里，见到宋青松，黄敬文抱手道歉：“兄弟，我对不住你！”说着，他将一张银行卡交到宋青松手中，说：“这里有40万元，当年你说过，你为初恋赎罪，现在我来为我当年的贪念和小人之举赎罪。”

两个男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共同话起早已入土的韩昕，他们都泪水纵横。

2014年3月6日下午，韩昕父母也来了，韩父说：“我们以前误会你了，你当年汇款给昕昕的事，我们也知道了，我们实在是太愧疚了，一句话，你对得起昕昕！”话音刚落，韩母含泪说：“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昕昕死前就一句话，让我把那块手帕放在她胸口。现在我才明白，她死也没有忘掉你！”宋青松是满面泪水，宋母也一脸愧疚地说：“老姐，当年都怪我啊，昕昕是个好姑娘，我不该那样说她！”

几天后，黄敬文再次降临。他拿出一张打印好且盖有律师事务所公章的协议书，说：“青松兄弟，因修建公路，我家拆迁分到了三套房子，这是一份房屋转让协议书，只要你在上面签了字，这套100平米的房子就是你的了。我卑鄙过，伤害过，我想赎罪！”

孙晓光是宋宁找到的最后的一个人，他是在黄兰的领路下找到其家的。听完两个孩子的诉说之后，孙晓光叹气说道：“当年是韩昕看不上我哦，是我受不了这个打击，怎么传成这样呢？”送走两个孩子后，他也开始了和其他同学的联络。

次日，孙晓光来探望宋青松，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呈给宋青松说：“老同学，都是我哥哥在外面说我因为韩昕受到精神刺激，对不起，你放心，我现在病好了，我已经给所有同学发了信息，向他们解释了，为你正名。这两天，我一直挨家挨户地找同学，这是他们捐助的8万元钱！”

看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彭芸心情翻滚，她对宋青松说：“说实话，我都有点嫉妒韩昕了！”

妻子的话，让宋青松颇为感慨，他对黄敬文和孙晓光说：“我们都爱过韩昕，也伤过韩昕，既然我们都敞开了心扉，就让我们彼此释怀吧，即便我死，也没有遗憾了。”

2014年清明节，在宋青松的邀请下，他和黄敬文、孙晓光一起来到了双龙山墓地，站在韩昕的墓碑前，三个男人一起给韩昕献了花。回去后，宋青松最终婉拒了黄敬文转让的房屋，也退回了所有同学的爱心捐助。接受记者采访时，做完膀胱癌手术已有大半年时间的他，表示想努力地活下去，因为经过风雨，一家人更亲！目前的宋青松已和彭芸复婚，宋宁也将当年的老宅回购成功，夫妻俩搬回到老宅静养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