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街·画画·看人
2014-12-25范飞
范 飞
燕山街是长沙的一条颇有名气的街道。这是一条说老又不老的街,没有深深庭院,没有长长廊棚,没有条条里弄,甚至,没有青石板。就连街两边的树,也不是参天古木。只是因为,从我独自背着行囊从古都开封来到古城长沙时,就工作居住于此,也就记下了这条叫做燕山的街。
燕山街位于长沙市芙蓉区,街的东头接着长岛路,走出去几十步,就到了熙熙攘攘的火车站;西头相邻韶山路,隔老远,就能闻到那边的繁华锦绣。燕山街很窄,两侧是层层叠叠的旧房子,依次排列着各色店铺。房子多数是两三层的旧楼,以栗色和苍灰为基调,层顶和墙身皆是深灰,灰得年代久了,就成了泛黑。这种只有老街才特有的灰色调,让我忆起那些老照片来,泛出深黄,那种沧桑的黄与眼前的灰,一定在意味深长地传达着什么,可又传达着什么呢?
街两边住着天知道是不是土生土长的居民,楼房陈旧简陋,暗褐色的窗子,玻璃大都不透亮,窗子后面,暗淡的窗帘总是合不拢。燕山街中段的一个老院子里,院子里有排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两层楼的老房子,背正对着燕山街,我工作就在这栋老房子的二楼其中一间,这里同时也是我画画的地方。屋内唯一的窗户正向着燕山街,这样阳光和燕山街上的味道就从窗户间的缝隙中挤了进来。我通常探出半个脑袋向街上望去,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看着油锅里窜着火焰,看着小贩们在街上吆喝。时间久了,我听得出来自常德的、邵阳的、娄底的、衡阳的、郴州的,甚至东北的,四面八方的各种乡音,听到河南音时,一听就知道他是开封、遂县还是民权的。
那时候,工作不算太忙,每天画画之余,就是在燕山街上走着,从老院子的大门出来,在八一路上绕一下,就从燕山街中段一个路口钻进去。这是整条燕山街中间唯一的一个入口,就好像被人硬生生在肚皮上割开了个口子。沿着店铺,我慢慢地在街上来回走。常常,我孤身只影地穿梭在街上,感觉像是走进这座城市的历史中,所有的时刻,我和所有存在的以及正要存在着的事物,都处在共同的时空之中。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在这条街上生活了十几年,这里似乎给了我一种安全感和归宿感。朋友相聚时,通常都选在此,只有在这里可以光着膀子大口喝酒,大声说话,我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骨子里青春流失的声音,生命正在逐渐消耗。
现在工作上的事和索画的多了起来,白天忙于工作上的琐事和朋友间的相聚,去燕山街的时间逐渐少了。有时也真心想让画笔留下点什么,这样画画就只能晚上进行,通常画到凌晨两点时,就有些饿了,这时会翻门而出,走向燕山街,有时候会听到看守大门的大叔在门卫室里大吼怒骂。街上依旧人声鼎沸,空气里裹着各种味道,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刚下班的女孩们围坐在烧烤摊、夜宵店前,欢声笑语。只有这时候人们的灵魂如同夜色稠而黑的欲望,变得蠢蠢欲动。
我没想过这些会嵌入到我的画中,这里似乎没有我画中的元素。我是画花鸟画的,燕山街上没有鸟儿栖息,也没有娇艳欲滴的花朵。近几年,我开始工笔画竹,在宋画中寻找灵感和创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湖南工笔画开始以一种彰显生活气与民族风的群体面貌发声,并与注重传统的北京工笔重彩群体形成南北呼应,一大批影响国内外的工笔作品与画家在中国工笔画的复兴进程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我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我想会不自觉地打上这种烙印。记得有一次去平江福寿山采风,那里还未被完全旅游开发。在一个山坡上发现一片竹林,那里的竹子长得低矮,一群一群,密密麻麻。它们在骄阳之下,迎风微颤,生气蓬勃,很惊叹,觉得很美,当时画了几幅速写,还摘了一根竹子带回长沙,至今还插在画室的角落。由此,很长一段时间都周旋于画竹,每天都画,始终无法走出,不能如意,一次机缘巧合,在看了浏阳菊花石展览后,心想,是否可以把菊花石与竹融汇处理,相互烘托。几经尝试后,终于得到了前辈和专家的认可。现在绘画圈中,颇有些影响,有朋友写过《范飞画竹》的评论,不仅是说我的画,还是我的做人,都写得有些褒奖,我有点受宠若惊。
燕山街这条说老不老的街,渗出的破败、繁华、颓废、积极、潮湿、明亮,是不是正在走入我的画里,我不清楚。但我清楚地知道,燕山街是这座城市存在的,不可或缺的灵魂。我依旧生活在这条街上,我会好好工作,好好画画,好好吃饭。听说,这条街要整体拆迁,对于未来的事和未来的路,我不得而知,又何必关注太多。
生活或许是困苦的、艰涩的,但心,仍然可以向着美好跑去。那笑,漫开去,漫开去,融入阳光里,融入燕山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