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阿富汗北方：鲜为人知的潜力之地

陈沐恩

说起阿富汗，塔利班、被炸毁的巴米扬大佛和妇女们遮盖全身的“布尔卡”是最典型的标签。人们通过新闻了解这个国家遭受着深重的苦难，但对它的真实情况不甚明了。比如，阿富汗的北部地区。

阿富汗的北方，是一处同这个国家其他地方差异明显的所在。这里被毁坏的痕迹少，建设的情景多。对饱尝战火的阿富汗人来说，一路北进是一趟希望之旅。他们的北方，有宗教的神圣，也托举起生活的希望。

交通：崎岖难行的战略咽喉

从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前往北方重镇马扎里沙里夫有两种途径。人们可以选择阿富汗国内航班，不过，这些飞机多数老旧，安全性能较差，再加上100多美元的机票费，一般的阿富汗民众消费不起，所以，多数人会选择驱车前往。

这段路途总长超过450公里，沿途群山环绕。阿富汗是个内陆国家，西部和北部有部分平原，但兴都库什山脉几乎横亘中部和北部之间，成为天然的地理分割线。想要在位于中部的喀布尔和北境间往来，就必须跨过兴都库什山。

阿富汗人自己找到了一条合适的山路，从海拔3000米以上的萨朗山口穿过，大家都称为“萨朗山路”。阿富汗政府于1955年同苏联政府签订协议，在萨朗山路的高处开凿一条隧道并浇筑道路，加强这条道路的运输能力。

从1979年苏联大举入侵阿富汗到2001年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这条道路都承担着运送兵力和辎重装备的战略任务。时至今日，它仍在阿富汗全国的道路联通中发挥着咽喉要道的作用。

有人这么比喻过：谁控制了萨朗公路，谁就控制了大半个阿富汗。

行驶在隧道上，能看到许多运送木材和钢材的大型货车，以及运送乘客的中巴车。萨朗公路地势高，大型货车多，道路损毁严重却维修困难，所以路况一直很糟糕。时值冬季，高岭飘雪，路面湿滑，很多司机不得不在上山前在车胎上捆上一网铁链，用来加强抓地力以防打滑。

当地人告诉我，由于萨朗公路车道少，常常有堵车的现象，冬天司机不得不在3000米的高地上冻上数个小时乃至一天等待通行。此外，这里还常常发生雪崩，2010年的一场大雪崩夺去了170多人的生命。

即便如此，萨朗山路仍旧是这些司机们维持生计惟一的选择。一名司机说，“我们希望政府和外国人能帮忙修路，但是看起来的确很难。如果这条公路情况好一些，它将更加重要。”

电力：塔利班也不袭击的电塔

在前往马扎里沙里夫的一路上，都有高耸的输电高压电塔，当然，输电的方向同我们往北的路程相向而行。

这是乌兹别克斯坦援建阿富汗的电力工程，从我们的目的地马扎里沙里夫开始，穿过广袤的高原和戈壁，越过狭隘的山口，翻过高耸的雪山，每年将至少12亿度电从乌兹别克斯坦输送到阿富汗。

我的同事也曾于2009年到访过马扎里沙里夫，当时那里经常停电。此番前往，除了偶尔听到旅馆老板开动发电机外，供电的稳定程度甚至超过首都喀布尔。

输电线路同我北进的线路基本一致，这意味着输电线也穿过塔利班活动频繁的地区。我在路上曾经数次看见遭到塔利班袭击的痕迹：被击打焚毁在路边的油罐车，以及当地人为悼念被烧死的司机在车辆残骸边上树起的小白旗。

从马扎里沙里夫到喀布尔的路途超过450公里，这么长的路线没有警卫，多数电塔又并非建在悬崖峭壁之上，那么为什么塔利班不来攻击这些电塔呢？如果切断阿富汗的供电不是可以造成更大的影响么？

这得从两个方面来说。首先，自1996年夺取政权到2001年被美国军队打下台，阿富汗塔利班执政时间长达五年。从某个角度来说，到目前为止这是阿富汗近现代史上一个不借助外国势力直接干预就在阿富汗建立政权的组织，因此，他们至今都认为目前只是流亡，依然没有丧失作为阿富汗正统统治者的心态。

在这种心态的驱动下，阿富汗塔利班对袭击平民的兴趣没有其他国家——诸如巴基斯坦和伊拉克的恐怖组织来得大，塔利班的首要目标是外国人、军警和政府人员。每年塔利班还会定期放出多个文体的“年度檄文”，警告平民不要和上述人员往来，不然后果自负。

其次，塔利班人员不光是躲在山沟沟里的袭击者，他们的重要人物往往就居住在大城市，甚至还是达官显贵，而塔利班的同情者们也不乏上流人士，这些人的日常起居怎么能没有电呢？

随着现代化的普及，阿富汗塔利班也不是土匪加步枪那么简单，不少人也用电话，他们的日常活动也离不开水和电。

可见，这些电塔关系到各方的生存和利益，因此也就相对安全了。

旅游：尚未开发的风景

马扎里沙里夫，意思为“神圣陵园”，位于阿富汗北部，邻近乌兹别克斯坦边境。因其在伊斯兰历史和近代史上的特殊地位被阿富汗人视为“北部第一城”，是巴尔赫省省会。

这座城市曾经是反塔利班北方联盟的首都，虽然后来陷落，但当美军打进阿富汗、北方联盟恢复元气后，这座城市仍被视为这股政治势力的大本营。北部地区依旧对塔利班分子严防死守，也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北部相对平静的局势。

在更久远的历史上，部分什叶派穆斯林相信，他们所追随的第四任哈里发阿里就葬于此地。一座占地广阔、用料讲究、建造精美的蓝色清真寺拔地而起，牢牢奠定了马扎里沙里夫作为阿富汗北部重镇和宗教圣地的地位。

清真寺坐落于马扎里沙里夫市的正中心，也是市内最奢华的景点，晚上甚至还有夜灯照明。清真寺内养着不计其数的鸽子。一名神职人员告诉我，虽然马扎里沙里夫还有很多穷人，但是人们都愿意拿出一部分钱来饲养鸽子。正如尽管很多住宅依然破旧，但大家还是愿意把清真寺修得漂亮而辉煌。

在马扎里沙里夫市内，有不少客栈和宾馆，一晚房价从几十美元到100美元不等，装修水平多数接近国内招待所。我所住的客栈老板说，马扎里沙里夫是阿富汗人心目中的旅游胜地，每年诺鲁孜节（波斯历新年）都会有很多人来游玩。不过，目前来这里的外国人很少。endprint

在这座城市崛起之前，这里更广为人知的城市名叫“巴尔赫”。巴尔赫同阿富汗的喀布尔、赫拉特一样，曾是古丝绸之路上的明珠。商人和僧侣或顺着山口进入葱岭直达中国，或往南经萨朗进入南亚。

这里曾受波斯袄教（拜火教）和佛教文化的熏陶，阿拉伯人来到后确立了伊斯兰教信仰。这些历史事件都没有改变巴尔赫作为地区中心城市的地位。但13世纪，当成吉思汗到来时，蒙古军队进行了屠城，巴尔赫自此元气大伤。

巴尔赫古城遗址包括一系列景点，有波斯著名诗人鲁米的古宅、古城墙、清真寺和佛教遗址，但这里人迹罕至，鲜有游客。如同我曾经到访过的阿富汗其他地方一样，呈现出“不为人知”的未开发状态。

事实上，阿富汗北部自然风光雄奇壮丽，如同在举世闻名的巴米扬大佛遗址附近的班达米尔湖国家公园一样，许多人文景观都是有待开发的旅游资源。但受困于总体安全局势的动荡，旅游资源还无法为当地带来收益，保护和后续开发的工作就更无从谈起。

铁路：北约不能割舍的通道

同样需要开发的，还有阿富汗的道路运输能力。这个国家惟一一条铁路是从马扎里沙里夫到其西北部的边镇海拉屯。这条铁路于2011年正式投入运行，全长75公里。

当地铁路部门负责人阿卜杜说，这条铁路是由美国和日本政府通过亚洲开发银行投资1.65亿美元建成的。但目前主导铁路的国家并非美国和日本，而是乌兹别克斯坦，这是基于美乌两国在中东布局上的战略利益交换。

在铁路的真正尽头，是北约驻阿富汗北部的军事基地。过去，每当巴基斯坦同美国和美军交恶而关闭其通往阿富汗的补给线时，这里就会繁忙起来。

美国和北约通过吉尔吉斯斯坦的玛纳斯机场转运物资，但花销却是途经巴基斯坦陆运的十倍，是取道北方路线的三倍。

换个方向，通过这条路线往中亚输出人员和设备，对北约和美国更为关键。现在北约其他国家的军队正逐步撤出阿富汗，这一线路也成为辎重和武器中转回国的首选。

据统计，从2012年7月到2014年底撤军完毕，北约需要从阿富汗运走大约十万只满载装备的标准集装箱和五万台车辆，而未用完的燃油将留在阿富汗。

为了让所有国际安全援助部队的军事装备按时运出阿富汗，每七分钟就有一辆集装箱车离开这里。那些集装箱和车辆大多走北方路线，占国际安全援助部队在阿富汗物资的三分之一。

阿卜杜说，这条铁路的控制权虽然是归阿富汗政府所有，但是大部分的服务都是面向军事和战略用途的，商业价值还有待开发。他还介绍说：“此前我们的新总统访华，谈到了道路联通问题。阿富汗北方具备条件，我们非常欢迎中国政府官员和公司来这里考察。我们可以从北方进口更多的物资，供应阿富汗全国，也可以运送游客去马扎里沙里夫旅游，避免走陆路的危险。”

口岸：他国强势影响的进出口

阿富汗的北部与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接壤。在其北部边境上，一座由乌兹别克斯坦援建的大桥横跨边境的阿姆河，使这条铁路延伸至乌兹别克斯坦境内。

铁路的保养状况良好。阿卜杜说，目前铁路的信息系统和养护系统均由乌兹别克斯坦援助。目前铁路每天下午发一趟车，第二天上午从乌兹别克斯坦返回并运来货物。截至目前，阿富汗尚未通过此铁路出口任何货物。

我来到火车常用的站点时正好遇上卸货。站台上人来人往，都是当地年轻人，他们把车厢里进口来的面粉背到站台另一侧的卡车里。工头告诉我们，一人背一吨货物能拿75阿尼（约合七元人民币）的工费。这些面粉及从乌兹别克斯坦进口的钢材，随后将通过卡车运往阿富汗各地。

而在边境大桥附近的河岸上，阿富汗和乌兹别克斯坦两国又建起了一座码头。我到达现场时工人们正从船上卸下木材。这里的工人每人每月的工资在150美元左右，在当地属于收入不错的群体。

海拉屯的地方长官表示，在铁路没有充分使用的情况下建造这座码头完全是为了满足乌兹别克斯坦的要求。海关官员表示，乌兹别克斯坦的要求使得这个口岸成为阿富汗独一无二的铁路河港，理论上的过关能力非常强，但由于阿富汗目前不从北方向外国出口货物，所以这里海关的税收完全来自进口。

安全：仍需谨慎对待的当地局势

阿富汗北部警务联络官拉希米中将告诉我，他辖区内的几个省在阿富汗是发生武装袭击次数最少的，“巴尔赫等省份还是阿富汗最安全的省。”

当我就此前不久北部发生的几起袭击事件反问他时，拉希米中将表示，阿富汗没有绝对的安全，需要动态比较，也要挖掘原因。“最近巴基斯坦发动了好几次清剿行动，一些恐怖分子就通过边境过来了，我们正在组织一些行动把它们打回去。”

谈及如何维持当地的安全，拉希米中将说得很简单——关系。来这里的外国机构，应该和当地人、尤其是部族领袖建立良好的关系;同政府，尤其是警察部门保持互动和沟通。没有关系，寸步难行。

如果在当地开展工程项目，同样需要注重建立地方关系，否则会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海拉屯地方长官纳吉布拉告诉我，光有高级政府官员的出面不足以解决问题，当地老百姓和地方势力更听从于地方领袖。当年修建铁路时，就是纳吉布拉亲自斡旋各方关系，解决了很多问题。

（作者供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