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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控中美在西太平洋的竞争

2014-12-24陶文钊

世界知识 2014年24期
关键词:西太平洋两国战略

陶文钊

美国总统奥巴马11月中旬对中国的国事访问、他与习近平主席的会晤取得了令人振奋的丰硕成果,是中美双方把新型大国关系从概念变成行动的重大进展。

在今年7月举行的第六轮战略与经济对话中,美国国务卿克里提出,中美两国要在应对共同挑战中加强务实合作,并在具有不同利益的领域建设性地管控分歧。这一说法本身也是建设性的。在当今的两国关系中最突出的分歧,是两国在西太平洋的竞争。管控好这个分歧对于建设新型大国关系至关重要。

美国视中国为主要战略对手

从二次大战结束以来,美国一直居于世界领导地位,维护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也成为美国外交战略的根本出发点,谁挑战美国的这种地位,谁就是美国的主要战略对手。在2010~2011年左右,美国战略界基本形成共识:中国是美国在今后几十年中的主要战略对手。

美国战略界的上述结论,与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超过日本跃居世界第二关系甚大。中国经济持续高速发展,改写了亚洲经济版图,而且后劲充足,国际上普遍认为中国经济总量超过美国是早晚的事。经济力量可以转化为军事力量。伴随着中国国力的上升,中国势必在国际事务中发挥更多的影响力。美国的应对办法就是 “亚太再平衡战略”。笔者不认为美国战略重心东移完全就因为中国,但中国因素无疑是一个重要考量。

笔者认为,在中美两国的诸多分歧中,最突出、对两国关系影响最大的是两国在西太平洋的竞争。要建设性地管控两国之间的分歧,防止两国关系脱轨,最要紧的是要处理好这个分歧。

中美“陆海分治”?

在美国有一种普遍的看法:美国是一个传统的海洋国家,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大陆国家。二战以后,美国比历史上任何国家都更名副其实地成了海上霸主。而在美国政界和学界许多人看来,中国的国家利益主要是在亚洲大陆。甚至一些主张改善中美关系的学者也认为,正因如此,两国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要维护两国关系,美国不能寻求抵消、削弱或遏制作为亚洲大陆强国的中国的核心能力,中国也不能有意识地寻求削弱美国在西太平洋处于主导地位的海洋强国的能力。

正是基于这种观点,有的美国学者提出了东亚“陆海分治”的设想。他们认为,中美两国形成均势有利于亚洲的和平与稳定,这种均势能否形成,取决于它们是否满意于各自的陆上主导地位和海上主导地位。如果有一方试图削弱另一方的势力范围,均势就可能受到破坏,稳定将受到损害。在这个“陆海分治”的设想中,南海必须包括在美国势力范围之内,日本与东南亚国家也属于美国的势力范围。

毫无疑问,把中国作为大陆国家是一个大误解。中国是一个典型的陆海复合型国家,既有辽阔的陆地疆土,又有广袤的海洋疆域。近代以来列强从海上入侵给中国以极大压力。目前中国综合国力大大增强,既具有了保卫海洋权益的力量,也有了进一步发展海洋经济的需求。提出建设海洋强国的目标既是与时俱进的,也是现实的、完全有条件的。2003年5月,中国国务院在《全国海洋经济发展纲要》中第一次明确地提出了逐步把中国建设成海洋强国的战略目标。中国政府2013年公布的《中国武装力量的多样化运用》白皮书指出,“中国是陆海兼备的大国,海洋是中国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空间和资源保障”,“开发、利用和保护海洋,建设海洋强国,是国家重要发展战略”。中共十八大报告也明确提出了 “建设海洋强国”的目标。

美国把中国的军事现代化和建设海洋强国的战略敏感地视为对其在西太平洋霸权地位的挑战。这正是奥巴马政府实行亚太再平衡战略的重要原因。

美国在泛西太平洋的布局

美国决策者心目中的西太平洋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它还包括了南太平洋和印度洋。为了维护美国在西太平洋的主导地位,美国的布局是:在东北亚,加强美日同盟,并利用中日钓鱼岛纷争把日本与美国捆绑在一起;在东南亚推动南海争端的多边化、国际化;在南太平洋加强美澳同盟;在印度洋加强美印伙伴关系。

在钓鱼岛问题上,近两年来,美国弱化了“对(钓鱼岛)主权不持立场”的表态,强化了对日本的条约义务,使美国的“战略模糊”转变为“战略清晰”,同时也借助钓鱼岛问题加强了美日同盟关系,给钓鱼岛问题的解决大大增加了困难。尤其是去年11月中国在东海上空设立航空识别区后,美国一再指责中国“单方面改变东海地区现状”,“加剧本地区的紧张,制造擦枪走火的风险”,并表示“美国一如既往信守它对盟国和伙伴的承诺”。今年4月奥巴马在访问日本前后一再表示,《美日安保条约》第五条共同防卫条款适用于所有日本管辖下的地区,“包括尖阁诸岛(即我钓鱼岛)”,美方反对“任何单方面试图削弱日本对这些岛屿施政权的行动”。在奥巴马与安倍的联合声明中也把美国的承诺白纸黑字地写了下来,这是非同寻常的。第一,这是奥巴马第一次作这样的表示,也是自有这个安保条约以来美国总统第一次作这样的表态;第二,奥巴马反反复复重申美国维护日本对钓鱼岛施政权的条约义务,尽管他一再声称“这不是新的立场,这是一贯的立场”,这毫无疑问是要向中国、日本和国际社会明确表示偏袒日本的立场。实际上,奥巴马每说一次,就是在强化一次对日本的条约义务。

在南海问题上,直到2010年美国对南海的领土和海洋权益争议基本采取一种中立、不介入的立场。中美在南海问题上的分歧公开化始自2010年7月23日东盟地区论坛。当时美国正在酝酿将战略重心东移,南海对于美国的地缘战略意义大大上升。一些东南亚国家也希望美国公开介入它们与中国的争端,以借助美国的支持来实现它们对抗中国的目的。 当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该论坛上就南海问题作了一个突然袭击式的讲话。从那时以来,美国不放过任何国际会议场合推动南海问题的多边化、国际化,挑战中国的“U 型线”。美国声称,这里有美国的利益,包括维护航行自由、以国际法和国际规则解决分歧、美国对本地区的盟友和朋友的承诺、保持美国海军在本地区的存在和行动能力、保证在本地区经营的美国企业免受恐吓等。

在南太平洋,美国努力加强与澳大利亚的同盟关系。奥巴马正是在2011年11月访问澳大利亚时宣布实行亚太再平衡战略的。美澳并签署协议,美国将在澳大利亚达尔文港驻军。2014年8月12日美澳在悉尼签署一项有效期为25年的军力部署协议。这是对2011年协议的补充,美军将增加在达尔文港部署的海军陆战队。协议还规定了其他应对亚太地区安全威胁的方式等等。这样,美国把日本作为美国在西太平洋北部的稳定之锚,而澳大利亚则是在南部的稳定之锚。endprint

从布什政府开始,美国就重视与印度的关系,因为在亚洲大陆上,要平衡中国的崛起,非印度莫属。2010年10月奥巴马访问了印度,美国第一次公开表示支持印度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美印建立了全球战略伙伴关系,双方表示要完全实施民用核合作协议。在国防部2012年1月正式出台的“亚太再平衡战略报告”中也特别提到,美国将对长期的战略伙伴印度进行投入,支持印度作为地区经济和泛印度洋安全之锚的能力。今年印度莫迪新政府成立以后,8月美国时任防长哈格尔即去印度访问,强调两国的军事合作,力推《美印军事贸易和技术合作计划》,称美国要帮助印度建立一个强大的自给自足的国防工业的基础,具体提出了美印合作的几十个项目,并称这是美印关系特有的。10月,莫迪访问美国。奥巴马和莫迪异乎寻常地联名在《华盛顿邮报》上发表文章《复兴的美印21世纪伙伴关系》,盛赞两国关系是“天然盟友”和“战略伙伴关系”, 是“被相同的价值观和共同利益联系在一起的”。两国决定深化防务合作关系,同意从2015年起延长美印防务合作框架协议10年,并在印度共同发展和制造先进的美国武器系统。

但是,印度是不结盟运动的发起国,历来有独立自主的外交传统;而且印度领导人对国家利益有很现实的认识,是不会轻易被美国忽悠,成为美国小伙伴的。

中美在西太平洋的磨合与顺应

中美两国在西太平洋确实存在着带有根本性的分歧和激烈的竞争。但这不是说,两国在这一问题上就没有调和的余地,更不是说,这种竞争必然导致战略摊牌。

首先,两国都寻求亚太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就美国而言,阿富汗战争与伊拉克战争的后果着实需要美国消化一段时间,美国以后在动用武力方面不得不格外谨慎小心。实际上对今年“伊斯兰国”的挑战,奥巴马就是很谨慎的。美国在向亚太地区排兵布阵,中国也在发展军力,两国的行为各有其自身的逻辑,双方的战略目标与其说是为了冲突,不如说是为了避免冲突,是为了进行威慑。中方反复表示,发展海上力量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中国无意将美国赶出西太平洋;美国则宣称,“美国欢迎一个稳定、和平与繁荣的中国的崛起”,美国致力于发展与中国的合作。除了别的原因,如经济上不断加深的相互依存,不断扩大和增进的人文交流等,在海上,两国之间的机会之窗也是大于冲突的风险的。中美双方围绕着中国有限海权目标的互动,其实质是美国对中国作为一个地区大国的合法权益的承认过程,这个互动的进程也是美国政策的调整过程。其中既有双方彼此的认知,也有两国利益的磨合和让渡,还有不同战略文化的碰撞。在此过程中,中国的最大问题是如何更好地向美国表达自己的正当利益诉求,继续对美国进行“战略再确认”,通过适当提高透明度,改进沟通方式,尽力降低美国对中国海上力量发展的过度反应,使美国尊重中国的核心利益,对中国海上力量的适度发展采取包容态度。

其次,中美两国在非传统安全领域拥有广泛的共同利益和合作基础。在2013年8月常万全国防部长访问美国期间,他与时任美国防长哈格尔达成共识,中美双方同意进一步加强在人道主义救援、减灾、反恐、反海盗、维和领域的交流与合作。在第六轮战略与经济对话中双方在这一方面又达成诸多共识。

第三,2013年以来,两国的军事交流,包括高层互访、联合军事演习比冷战结束以来20多年的任何时候都热络,第一次成为两国关系中的亮点,着实令人鼓舞。一是两军关系的发展得到了两国领导人的坚定支持,双方确认要建立与新型大国关系相适应的新型两军关系。二是高层互访频繁,这些互访有利于双方在战略层面上加深相互了解,避免误解和误判。三是双方之间的机制性措施继续运转。在2014年的第14届西太平洋海军论坛年会上通过了《海上意外相遇规则》,中美都是这一规则的签字国。在奥巴马此次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期间,两军又签署了建立重大军事行动相互通报机制和公海海域海空军事安全行为准则,这是两军增进互信、加强合作的切实措施。四是两国海军的互访、联合军演频繁,2014年6~7月中国海军四艘舰只参加了2014 环太平洋军演,中国也将应邀参加2016年的环太军演。这些都有助于中国海军走向世界,有助于中美两军在操作层面增信释疑。美国海军作战部长格林纳特最近表示,中美未来海上和平的关键将基于两国海军更多的接触。中国成为西太平洋一个负责任的邻国对美国首先是一个机遇,我们不得不学会如何在南海、东海以及其他任何地方共存。这个表态是建设性的。两军交往的这种良好发展势头令人鼓舞。

如何在西太平洋建设性地管控分歧,使西太平洋成为两国良性互动的地区,而不是引发冲突的地区,这是两国今后相当一个时期面临的大课题,它对于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对于亚太地区的和平与稳定都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美国研究所研究员)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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