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如刀

郭忻杪

如果你是个土豪，那在你身上基本不会发生坏事，因为钞票将保你免受常人的很多痛苦（失业、账单、破产等），即便是有人想在太岁头上动土，那也得先过了律师这关再说。

比如前快艇队老板，同时也是NBA在位时间最长的老板——唐纳德·斯特林。今年四月，他的一番种族歧视言论被TMZ网站曝光。三个月后，美国加州法庭裁定：已经80岁的斯特林无法继续有效管理球队，他也无权阻止快艇队被出售给前微软CEO史蒂夫·鲍尔默先生。

但是，对背景复杂且财力雄厚的斯特林来说，这又不是终极审判，他提出了上诉，企图从已经“篡权”的分居妻子谢莉·斯特林那里重新抢回对球队的掌控权。

最终，他的抗争失败了。美国当地时间8月13日，NBA联盟正式宣布快艇队易主到鲍尔默手中，这起风波也终于告一段落了。

然而……这次事件对快艇队上下所产生的犹如翻江倒海般的影响也真的就此结束了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霉味依旧

4月27日，甲骨文球馆，克里斯·保罗、布雷克·格里芬等快艇队队员安静地进行着他们2013-14赛季季后赛首轮对阵勇士的第四场比赛，仿佛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比赛开始前，他们反穿着红色T恤，挡住了俱乐部logo；比赛开始后，他们穿着黑色球袜，手腕上还都戴着黑色腕带。

在客队替补席对面的场边坐席，谢莉·斯特林正端坐在那里。她跟唐纳德·斯特林已经结婚57年了，也身着黑色，安静地注视着场内。而她那位永远都会坐在斯台普斯中心场边的丈夫，则没能来到奥克兰的主场，原因是正在接受NBA调查，关于他涉嫌严重种族歧视的调查。

从TMZ最早公布的那段对话，到网站Deadspin放出的更完整版本，斯特林和那位被指名为V.斯蒂维亚诺的女士通话过程中，暴露出来的强烈种族歧视口吻，那一时期甚至都已经成为了盖过季后赛比赛本身的全美头条新闻。就连奥巴马在出访过程中，也都被问及此事。他表态要对“不可思议的攻击性种族歧视话语”进行谴责，而且表示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证明了其本性——“当一些无知（Ignorant）的家伙想要宣扬他们的本性时，你什么都不要做，就让他们说下去好了。”

众所周知，在美国奥巴马也是属于少数族裔，因此在说完这番话之后，他就不宜再牵涉更多了。斯特林在和那位疑似为他前女友的对话中，指责对方不应该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公布她和各种黑人（例如“魔术师”约翰逊）及少数族裔人士的合影，然后说了一连串敏感话语：

“……那就别来看我球队的比赛，别把黑人带来，你自己也别来。你知不知道？我支持他们，给他们提供食物、衣服、汽车、住宅，这些都是谁给他们的？有其他人给他们这些东西么？别说你不知道，是谁创造了比赛？我还是他们？是30个球队老板创造了这个联盟！”

想必，斯特林当时肯定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被录音，否则他不可能如此放言无忌。而这，也并不是80岁的他第一次被指控种族歧视了，在职业篮球领域外，这个出身律师行当，然后通过房地产开发暴富的家伙，在其他生意领域和私人生活中，其实早就有过不少类似的案底了。

唐纳德·斯特林，原名唐纳德·托克维茨，出生于芝加哥一个犹太家庭，两岁迁居洛杉矶。他成年后将自己改姓为斯特林，对外解释原因，是因为这个词更招财（Sterling在英国英语里有英镑、银币之意）。而且改姓之后，托克维茨这种外籍色彩浓厚的姓氏从身上被抹去，他的犹太血统，也不会那么容易被识别出来。

早年，斯特林执业以离婚和个人损伤案为主，号称参与了上万起官司后，通过经营房地产，他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暴富。同一时期，与斯特林一起经营房地产的，还有一个叫杰里·巴斯的人。巴斯在1979年用6750万美元购下湖人队，现金不够，还将手里一些房产卖给斯特林套现。后来巴斯又建议斯特林也投资职业体育，所以两年后，他用1250万美元买下了圣迭戈快艇队。

此后33年，斯特林一直非常稳定地把守着“NBA最差老板”的头衔。虽然将球队主场迁移到更大的城市洛杉矶，也聘用了像埃尔金·贝勒这样的传奇名宿作为管理者，可因为他的吝啬与苛刻，快艇却一直都是NBA当中一个被诅咒的名字。年复一年的失败，即便是和湖人共享斯台普斯中心，也改变不了这种状况。2000年4月，《Sports Illustrated》撰写的一期封面故事，就是历数斯特林和他的快艇失败的将近二十年。而由于老板的吝啬，NBA当中很多球员也都不愿意加盟快艇，其中1989年榜眼秀丹尼·费里便是一个最著名的例子。

吝啬的斯特林，他直到2003年才开始打开钱袋，签约埃尔顿·布兰德算是一个转折点，快艇也终于有了胜率超过50%的赛季。只是……发生在斯特林身上的各种官司和丑闻，依然和好莱坞一样热闹。作为房地产商，租赁房屋时的种族歧视行为，遭到过指控；他众多绯闻女友引发的官司，也此起彼伏；家庭生活上，儿子斯科特·斯特林在2013年元旦因为明显服毒过量暴卒，更是对这个家族的沉重打击。

80岁的斯特林，就在今年事发前，还非常享受他快艇老板的角色，总会出现在球队主场比赛的场边。但是旁人想要接近他却无比艰难，因为快艇队的媒体官会格外谨慎。哦，对了，他们的上一任媒体官姓氏还真的就叫“谨慎（Safety）”。

至于种族歧视录音事件爆发后，亚当·席尔瓦当然是要严格审查，而它波及到社会各界的影响之大，则早已超出了职业体育新闻的范畴。种族问题，它永远是美国社会一条不可触碰的底线，具备着政治正确的敏感性。老迈且自负的斯特林，自己流着犹太人的血，他的种族主义行为，也恰恰印证了“种族主义者本身可能就是种族主义受害者”的论断。

悲喜交加

罚款250万美元并终生禁赛，席尔瓦几乎是用一纸史上最重的罚单为联盟重新挽回了形象。斯特林呢？他其实应该对此感到释然，因为无论表面上对待黑人球员有多么亲切，一旦种族主义的真面目被揭穿，那么想要在黑人球员林立的NBA里立足都已经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了。endprint

谁会想到今年快艇与勇士以及雷霆的季后赛系列赛中最大的X因素竟是斯特林？“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勇士队就获得了优势。”道格·里弗斯说，“当时球队上下全都非常浮躁，J.J.雷迪克和CP3、贾马尔·克劳福德一样气愤。但我们知道自己不能去管这些，作为局内人（注意，不是黑人，是人），当此情况下能做的惟一事情，就是紧紧团结在一起。我们不会罢赛，为什么要让其他人的言论阻止我们去做该做的事情呢？我们的目标是赢得总冠军，所以绝不能因为任何其他事情停下脚步。我们都相信球队内部会处理好这件事情，因此不需要同其他人分享或汲取意见。”

大胆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斯特林事件突然冒出，快艇是不是不需要跟勇士打七场便能晋级？西部半决赛面对雷霆，他们是不是也有更大获得与马刺会师的机会？可是，假设终究是假设，结局是，这艘原本被无数人看好的巨舰提前搁浅了。

然后就是8月中旬，快艇正式易主到了鲍尔默手中。这个裁定对NBA来讲是个胜利，因为它让联盟甩掉了全美最臭名昭著的种族主义者；对鲍尔默来讲也是个胜利，因为自这以后他就将拥有一支NBA球队，多年来的夙愿也终于实现；而至于那个在法庭上被丈夫骂是“猪”的谢莉，她其实也成功了，就像她的私人律师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善良女人敢于站出来反对她邪恶丈夫的励志故事，她鼓足了勇气站上法庭并最终胜诉，太经典了，真是个好莱坞式的经典结局。”

或许，闲暇时你可以脑补一下这样的剧情：斯特林坐着他的豪车正前往别墅，突然一切逆转，他深陷谷底，然后无论是公众、NBA还是他的结发妻子都拒绝援助。再想想谢莉律师所说的话——的确，精彩，实在是太精彩的电影了。

如今，只要上网搜斯特林的名字，你便会发现：在这次的最终谢幕之前，其实这家伙压根就没有真正承认过自己的过错。在美国的法律系统庇护下，有钱人在出事时总是可以依靠支付高额保释金而脱身。斯特林不是一夜之间变得这么令人憎恶的，人们也不是突然间就发现了他的恶毒，只不过，还是那句话，他这次碰触了底线。

而如果你想同情一下这位前快艇队老板的话，那么不妨先来看看那些一直想竭力扳倒他的人都是些什么货色——其他NBA球队的老板们（他们不是天使玛利亚，一样憎恨丑闻）；向TMZ曝光录音资料的女友斯蒂维亚诺（这女人在他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对话录音并公开，她不是狗仔，只是同谢莉一样，被自己的男人激怒了）；联盟总裁席尔瓦（刚刚上任不久，他迫切希望能有一次像这样的大动作，来为自己赚足口碑）；以及谢莉（好吧，她就是那个希望通过法律程序来向花心成瘾的丈夫讨要一大笔赔偿金的妻子）。

斯特林一次次请求上诉，目的就是为了要激怒这些人，让他们为此劳神费财。很明显，这些人的初始动机也没纯洁到哪里去，但却只有斯特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千夫所指。当然，无论怎样，这个已经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未来生活都不会过得太差。他也许会垂头丧气，可却依然拥有着足够奢侈的生活，且最终有一天，还会彻底摆脱所有的舆论压力，重新归于平静。

丑陋谢幕

2009年，当时已经卸任快艇队总经理的埃尔金·贝勒曾起诉斯特林因为年龄原因和种族歧视非法解雇员工。“贝勒爷”在其证词中提及：斯特林喜欢带女人在比赛结束后出入球员更衣室，以及对正在洗澡的他们指指点点。“他根本就无视我作为球队总经理所提出的一切建议。萨姆·卡塞尔、埃尔顿·布兰德和科里·马盖蒂等都向我抱怨过，说斯特林经常在比赛结束后把女人带进更衣室，当球员们正在洗澡时，他还会说出诸如像‘快看宝贝儿，这些黑人的身体多么健硕……这样的话。后来，我把这些意见告诉了斯特林，可他依然我行我素，继续带女人进更衣室。”贝勒如是说道。

除此之外，这位前湖人队巨星还毫不客气地批评斯特林试图将快艇队变成自己的“种植园”，就如同当年美国的种植园奴隶制一样。“在21世纪，还会出现‘快看，这些黑人的身体多么健硕这样的言论？带女人进更衣室，然后当着她们的面赞赏非裔美国人的身体和肌肉线条，其实就是把非裔美国人当作一个生物种类来对待，而非人类！想想看吧，斯特林对待他的球员，都如同对待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这种行为令人作呕，难以想像，也太可怕了。”

再向上追溯，2003年，斯特林还被一位名叫达文波特的女雇员告上过法庭，后者指控其的罪名是性骚扰。达文波特透露，斯特林曾对自己这么说过：“就因为那些黑人在，所以斯台普斯中心球馆里才有异味，才不干净，再加上一些墨西哥人成天抽烟喝酒，就更没法呆了。”

在洛杉矶，斯特林拥有很多套房产，而他在出租这些房屋时，往往也是看人下菜。许多人想租他的房子，斯特林和妻子谢莉却玩花招，像有些人本来跟他们约好，要租用位于韩国城的房子，斯特林夫妇痛快地答应下来。但当租房人想要入住时，他们却又散播谣言，称这座房子不能居住。

后来，想必大家也都猜到了，这个老家伙就是在最初租房人悻悻离开后，又将房子转租给了愿意出更高价钱的人。且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在出租位于贝弗利山庄的房子时，斯特林竟然还明确表态：绝不能租给黑人！“在洛杉矶，房子是一个大问题，许多黑人想租房子住，斯特林却不给他们提供便利，这就是典型的种族歧视行为。在这个问题上，肤色、种族、背景以及是否有小孩，从法律的角度严格来讲，是都不能作为拒绝租房借口的，显然斯特林他违背了。”洛杉矶当地负责维护黑人权益的律师戴布拉·杨说。

这就是斯特林——吝啬、好色、独断专行、不负责任、为富不仁……所有这些不好的形容词他都能或多或少沾上点边。还记得1981年，在以1250万美元买下快艇队后，那也是斯特林最风光的时期。主场揭幕战以125比110击败火箭，赛后，他拿着一杯红酒冲进场内，和当时的球队主教练保罗·西拉斯及球员们紧紧拥抱，狂欢在了一起。随即，为了能吸引更多球迷进球馆观看快艇队比赛，斯特林便命令部下想办法，有位下属想出了在比赛中场休息时，进行球迷投篮大赛，获得冠军的球迷，有1000美元现金奖励。

斯特林一听，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便下令予以实施。结果在一次投篮大赛中，一名律师获得了冠军，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斯特林却拒绝给获奖者发放奖金。于是盛怒之下，这名律师将吝啬老板告上了法庭，起诉罪名是欺诈。

类似这样的龌龊事在斯特林身上其实已经举不胜举了，其中1999年一个名叫南希·琼斯的女人还控诉其在送给自己一座价值100万美元的别墅后，又抠门地收回去了。可是，对于此次曝光种族歧视言论的情妇斯蒂维亚诺，斯特林倒显得很是大方，斯蒂维亚诺收到了不少礼物，包括现金、土地、昂贵的汽车等，以至于谢莉在不久前还提请诉讼说，要求斯蒂维亚诺归还这些财产。恐怕，在送礼物时，斯特林是万万也料不到，自己最终会栽在这个女人手里的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