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的启示

梅雪风

电影媒体人，曾任多家电影杂志主编，现为《大众电影》策划总监。

《猩球崛起2》告诉我们，即使是老老实实地讲故事，也是大有可为的，而创新是把故事、节奏打磨好之后的难度更高的行为。

给大数据思维泼点冷水

最近几大互联网公司相继成立了影业公司，优酷的合一影业，爱奇艺的爱奇艺影业，以及由文化中国改名的阿里巴巴影业，还有腾讯最近成立的影视部，几大龙头互联网企业集体进入中国电影产业，颇为壮观。

这当然说明中国电影产业的兴盛，以前由于产业的弱小，资本并不愿意进入，而没有大资本，电影业就一直存在人才缺乏、管理不规范等问题。现在互联网公司的介入，必将把互联网业的最先进经验带入电影圈。

但担忧仍然有。电影运作和电影创作毕竟是两回事，而现在的一大风气是将这两种东西混为一谈，大数据理论的滥用就是一例。而互联网公司由于本身的特质，决定他们最擅长迎合用户的需求，因为他们与用户的距离最短，但艺术这个事情的魅力却在于它的新意。从工业产品来说，尽可能满足用户的需求是天经地义，但从精神产品来说，如果完全迎合观众，最终却可能导致低俗，想一想色情业的规模，你就知道有多少捷径可走。《老男孩》就是过份迎合观众的一个典型例子，它对观众口味的生吞活剥让它看起来芜杂而又廉价。而《小时代》或许是另一个例子，郭敬明显然是互联网思维的忠实拥趸，他最近在接受访问时说：青春是可以标准化的产品。他的电影倒真是他这句话的注释，它有着青春电影所具备的一切，但唯一缺少的是一种真实。而真实这种东西的本质就是将心比心，不是利用别人的年少无知，而这就需要诚意。在诚意这个问题上，我们还真得相信玄学，观众都能嗅到这种气味的浓烈，但如果你要总结出它的表现方式，却只能是无可奉告。

对于一个精神产品来说，对观众的最大尊重，不在于它对观众口味的亦步亦趋，而是把观众当作一个人格完整的人，和观众一起体验精神世界的未知，让他们体验到这个世界有着比生理性冲动更高的追求。

精准才是真正的深刻

当然现实显然更复杂：你把创新只是当作一个卖点，迎接你的也许是更大的灾难，而如果你保守而低调的精进，却有可能取得更大的成功。最近先后上映的《四大名捕大结局》和《猩球崛起2》是前后两种情况的最鲜明例证。

在导演陈嘉上眼里，他的《四大名捕》是一部创新的电影，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甚至以徐克早年的《第一类型危险》，以及《地狱无门》的票房惨败作为例证，他认为这部电影之所以遭受恶评是由于他过于前卫所致。当然，我们不能否认他的创新，跨越三集的火锅宴确实在以前的武侠片里绝无仅有，但它有什么作用呢？无非让电影显得不伦不类而已。反观《猩球崛起2》，你看不到任何创新的痕迹：它就是一部典型的好莱坞电影，所有的启承转合都有迹可寻，但它的故事用料扎实，叙事节奏张驰有度，最终产生的效果却天差地别。

当故事足够扎实，它自然会产生意义。因为所有的故事的内核都是一个神话的原型，它代表了我们的渴望和恐惧。在《猩球崛起》里，我们能看到战争的起源，它来源于猜忌与恐惧，人类与猩猩之间的不了解，让恐惧滋生，消灭对方的肉体成了最直接的选择。战争也最容易被野心家利用，因为恐惧，以及因恐惧产生的愤怒，是野心家的最好原料，他只要顺势一呼，就能借势清除敌人，而结局就是他掌握权力。通过这部电影，我们也能看到和平的珍贵，善意和建设性是如此难得，随处可能迸出的火花却可能将所有努力付之一炬。

你看，即使是一部娱乐片，它也有着如此宏大的追问。实际上，对于电影来说，并没有什么创新与保守之分，有的只有精准二字，你越精准，你离上帝越近。

《猩球崛起2》告诉我们，即使是老老实实地讲故事，也是大有可为的。而创新是把故事、节奏打磨好之后的难度更高的行为。在学会走路之前，就开始玩命的跑，不但有碍观瞻，而且有生命危险。

固执己见是另一种聪明

当然，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最聪明的方式就是不被外界所扰，走自己的路。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禀赋，都有自己的品味和能力。他之蜜糖，我之砒霜。也许这个人手里的短板，在别的人手中，就是特长。

在这里，倒可以举威尼斯上的两位导演作为例子，一是许鞍华，一是王小帅，当然他们外表上是如此不同，一个温文尔雅，如同寻常百姓一样拙朴，一个总是剑拔弩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一样的气势汹汹，但两人却都是在时代的大潮中逆向行驶，并不为时髦所动。

许鞍华身处香港这个最为商业化的地方，进行着最不起眼的抵抗。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性格，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有关信条的话也就两条，“不能给老板亏钱”，“有些东西我并不擅长”，充满了自曝其丑的谦卑，但在这背后，却是一种更隐性而更真实的坚持。她只拍能被触动和打动的东西，而非为了某种教条或者姿势而虚张声势，因为这样，她所拍甚杂，包括警匪、恐怖与武侠，也因为这样，每种类型片到了她的手里，都变成了她的味道，细腻、朴素，充满了不紧不慢却安之若素的厚实。

王小帅，在内地一直是第六代的中坚力量，在商业大潮迅速涌来侵吞一切时，他坚持己见，经常唱一些不太顺耳的反调，在自己拍的片子上，也有着言行一致的美德。包括这部《闯入者》在内，他始终走在现实和历史的土地上，对底层人物有着真切的关怀，对于历史有着孜孜不倦的求索。也因为这种内外的协同，让他的电影始终有着一种让人屏气的冷静，有一种触动历史真相的锋利。

对于这两位导演来说，他们坚持的都是他们最有感触的东西，于是也就成了他们的特点，如果他们真的从俗，抛弃了这一点，他们也就真正抛弃了他们的天赋，他们也许会赶上时尚的早班车，但他们也会永久地失去了他们的敏感性，失去他们的独特。

他们的选择在现实中也许很笨，在艺术上却是唯一的制胜法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