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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礼上下五千年

2014-12-23荆棘

齐鲁周刊 2014年50期
关键词:礼品奢侈品礼物

荆棘

从鸦片战争到“大总统”的收礼学:中国式“送礼”的规则与潜规则

英国社会学家蒂特马斯说:“在一些社会,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礼品馈赠都旨在换取和平,表达情感,联系群体,联络情感,实现契约上的义务和权利,表达忏悔、羞愧、丢脸以及象征人类的其他感情。”

这一特征在中国社会体现得尤其明显。

礼的历史,在中国由来已久。汉字中,“礼”本意为“敬神”,到后来才演变为一种行为规范。历代名儒先贤皆十分重视礼仪,所以儒教又称“礼教”。《礼记·曲礼上》说:“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古人常有因礼数不周或礼品不及时而大动干戈的记载。春秋时期,楚国因未按时向周天子送一车茅草,中原各国联盟因而大举伐楚。鸦片战争相传也和英使马嘎尔尼拒向乾隆爷下跪脱不了干系。

小小礼物背后,有人情伦理,有上下尊卑,有利益交换——“礼数”才是“礼”的实质。从人类学角度看,这些礼数是在维护一种“意义”,借以维持和强化社会秩序,解决矛盾。

社会学家梁漱溟把中国人这种凡事以关系为依托的文化特征叫做“关系本位”,关系、人情和面子是中国式人伦构建的三个主轴,而“礼”则是其中的核心。新中国成立后当政者试图以“同志关系取代礼品关系”,却惨遭失败。结果更使新设立的制度渗入到传统民间文化的“礼”当中,使民间交往具有更多的“实利内容”和“等级关系”。

社会学家阎云翔根据对黑龙江省双城市下岬村长达十余年的观察,发现了中国人礼品观的基本逻辑:亲朋好友间的婚丧嫁娶“随礼”,被认为是“表达性礼物”,它以交换本身为目的,反映了送礼人和受礼人之间长期形成的社会联系。而委托某些实力人士(尤其权贵)则被视作“工具性礼物”(即“送礼”),则以功利目的为特征,带来的是短期关系。

当然了,这也导致了一项富有中国特色的再分配制度:它保证有限的资源能向年长者、权威者、权贵者集中。

这就是中国式礼品的潜规则:礼品、赠品和宴请是为了交换和加深个人关系,培养一种相互依赖的网络,而接受礼物的一方随之产生一种人情上的“负债”,即俗称“人情债”——光收取不回报会极大地损害你的社会声誉,即所谓“贪有贪德”。

民国初,袁世凯为大总统,很少收取部属的礼物。但袁世凯有个部下靳云鹏,靳云鹏的母亲每年都要送袁世凯四包礼物,袁世凯却一定要收。这四包礼物,是10枚鸡蛋,4块豆腐,6斤煎饼,1罐咸菜。而礼单上写的是:吉子(鸡子谐音)拾美,都福赐快(豆腐四块谐音),坚兵禄金(煎饼六斤谐音),贤才一贯(咸菜一罐谐音)。这种送礼方式,礼物不值钱,但礼单谐音却极是吉利,说好听点就是送的祝福,所以袁世凯每次都要亲收礼物。所谓惠而不费,靳云鹏的母亲称得上最有智慧的送礼人。

官场五千年:礼品中的厚黑学

根据中国礼品产业研究院2013年的测算,中国个体年礼品需求在5055亿元,团体的年礼品需求在2629亿元,所以国内礼品市场年需求总额合计7684亿元左右,整体市场接近8000亿规模。在2012年12月之前,中国的礼品市场一直处于一路狂奔的“黄金年代”,“天价月饼”、“天价白酒”层出不穷,直到“八项规定”与“六项禁令”的出台。

“反腐”与礼品息息相关,回溯到民国时期,就曾有过对于官场潜规则的“移风易俗”。

1931年,快要过年了,湖南省政府主席何键下了一道手令,禁止机关在旧历年送礼,理由是,“废历年节,互相馈送,此种繁文殊背节约之旨。”

对大多数普通老百姓而言,他们依然习惯了过旧历年,走亲戚拜年,鞠躬作揖,亲戚间互送礼品,肘子、肉、桂圆等,是常见的送礼佳品。

官员们则有另一套过年送礼的规则,他们大抵是送支票等钱财物,十分高端,也易滋生腐败。因此,国民政府在推行新生活运动时,也不忘出台各类限制公务员大肆宴请、年节送礼的规定。但正如废除旧历春节法令难挡民间的过年习俗一样,各类禁令虽然出台,也难阻官场陋规年节送礼的旧习。

在这里,法令、制度与官场、民间旧习,它们犬牙交错而又泾渭分明,各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存环境和空间。

1913年,北洋政府颁布的《官吏服务令》,要求官员不得馈受财物。民国北洋政府高官李景铭认为,官员之间的年礼馈送意味着积重难改的官场陋规,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李景铭在民国二年(1913年)被选为政治会议议员,出任北京政府财政部赋税司司长。民国四年(1915年)旧历年前,崇文门监督何棪派属下马弁送了李景铭一份“特殊”节礼,里面只有一张5000元的支票。

5000块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四年后鲁迅在北京八道湾11号买的一座三进的四合院才3675元,这被李景铭视为何棪试图贿赂自己,他把这事儿写进了当天的日记。

为什么何棪在春节前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给他?李景铭自己分析,是因为他向时任财政部部长的周自齐建言取消崇文门税关“三分加一”的陋规,何棪意欲请他放弃这一建议。

事实上,李景铭并不是唯一一个收了何棪旧历年厚礼的财政部官员。次长张寿龄、部长周自齐分别收到支票5000元和10000元。

报明袁世凯之后,这三笔钱被朋分之:—批作财政部“参司年终津贴”,李景铭和其他各司司长各得600元,其余科长以下根据政绩津贴不同,每司所获不超过3000元。财政部人人有份,皆大欢喜。

这个关于年礼的故事,仅仅只是当时民国官场上前朝陋规难消的沧海一粟。民国初年,尽管没了“皇帝老儿”这座大山,积疴难消的前清陋规,依然在或深或浅地影响着民国当局政府。

奢侈品与社交平台的身份价码:变的只是器物,不变的是中国人的人情文化

有中国特色的人际关系,就有中国特色的礼品经济。

根据贝恩公司2011年12月发布的《2011年中国奢侈品市场研究》,2010年,中国消费者的奢侈品消费总额达约2120亿元人民币。2010年、2011年两年,礼品消费占中国奢侈品消费的份额超过30%。路易威登、香奈儿和古驰是最受欢迎的奢侈品牌。endprint

“中国的送礼文化是我们收入的主要来源。”在向投资者谈及近来公司业绩下滑的主要原因时,Burberry公司首席财务官Stacey Cartwright曾坦言。

多年来,中国人已习惯于从廉政新闻中学习奢侈品常识,被广大网民鉴宝而落马的“表哥”与“包嫂”一个接一个,有媒体还提议有必要对纪检干部进行奢侈品知识培训,以增强对奢侈品的识别能力,更好地开展反腐工作。

重庆沙坪坝区征地办公室普通干部丁萌,连个“苍蝇”贪官都算不上,却被称为“最时尚贪官”,他会给提审他的女检察官上课:“我的西装没有1万元以下的……你是女的,皮鞋都没有我尖,皮鞋要经常保养,买支几百块的滋润霜擦一下嘛。”有“LV女王”之称的辽宁省抚顺市政府原副秘书长江润黎用190平方米大宅专门存放奢侈品,其中包括48块劳力士等名表、253个LV等手提包、1246套高级名牌服饰。

高歌猛进的中国奢侈品市场2014年首次出现下滑,这是一个经济命题。

今年2月,彼时的奢侈品业还沉浸在一派节日派对气氛中。《纽约客》杂志提醒道,别让奢侈品行业的积极笑容蒙骗了你,这是它们最艰难的时期。由于中国政府打击腐败的努力,“从北京到日内瓦再到巴黎,品质精良的亚麻布和精致的钟表早已蒙上了一层灰。”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消费趋势是,当“奢侈是一个很脏的词”(某奢侈品高管语),低调成了一种更实际、更长期的趋势。

过去那种高调张狂、金光闪闪、目的暧昧的礼品消失或起码表面消失了,礼品恢复了它的本来面貌——表达心意、抒发情感或传递信息。

关于要不要送这么多的礼,传统礼数该保留还是该消失,社会学、人类学界已经争吵一百多年了。满清时送烟土送姨太太,民国时送古玩送字画,解放初期送白糖送暖壶,现在送茅台送iPad,变的只是器物,不变的是中国人的精神。这种特有的中国人的人情世故,作为一种文化的传承和延续,已经刻在中国人骨髓里。事实上,只要有中国人在,礼品业就绝对是一个蓬勃的大市场。

从“高端、大气、上档次”过渡到低调盛行的中国礼品市场,不过两年光景,你不禁要感叹中国时势转换之快。但可以预见,这是一个漫长周期的开始,低调将是接下来数十年中国社会的关键词,不仅局限于礼品行业。它意味着更笃定的个人认知、更宽广的视野、更成熟的趣味、更丰富的个人选择。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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