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要路过那些荒凉
2014-12-18一路开花
一路开花
朋友举臂绕过我的后背,在我的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快看,快看,她就是我说的那人!漂亮吧?”
我一面将刚买的包子拼命往嘴巴里塞,一面迷茫地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豁然,阴沉的视线中闪出一抹动人的粉红,幽静地,极有分寸地立在那儿。喧闹的人群中,她是那么独特与别致,像一件稀世的艺术品,一颗寂寞的朱砂痣。
“哪儿有?不漂亮啊。”我鼓着嘴巴,大口大口咽着面团,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嘿,看不出来啊,你小子长得不咋地,眼光还挺高!”朋友嬉笑着,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其实,那时的我就是那样。旁人说好的东西,我非得说不好;旁人所喜欢的,即便心中很是中意,也不会悦于面色。譬如,他们都在争先恐后地看青春小说之时,我明明很想看,却故意买了一本《论语》瞎翻;譬如,他们都在谈论周杰伦的新专辑,我明明最先悄悄听过,却还要做出一副不屑的神情,继续嚷嚷着肖斯塔科维奇的《列宁格勒交响曲》……有太多的譬如夹杂在年轻的生命里,让我对一切旁人所追逐的潮流望而止步。
瓢泼的雨将我困在清冷的走廊上,一帮哀怨的少年站在楼下,碎碎地聊着今日琐事,一抬头,她凑巧闯入了我的视线;和一群坏男孩在食堂的角落里围成一圈,吧嗒吧嗒地几人抢抽一支劣质香烟,有人恶作剧地说:“老师来了!老师来了!”我迅速压腕将烟头藏在衣袖深处,举目四望,她又是那么凑巧地闯入了我的视线;课间广播操,我躲在教室里睡觉被教导主任发现,罚站到广场上,当着全校学生做一遍,我耷拉着头,尴尬地用余光扫过人流,刚想逃跑,她又闯入了我的视线……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仿佛从那一遇之后,便总是会不经意地碰上她。有时,我真想勇敢地跑上去,靠近她的耳旁说那么一句:“嗨,这世界真小!”
但这个勇敢的机会,一直一直没有落到我的身上。我想了很多经典对白来应付她回眸之后的话语,甚至,将她可能要做出的行为细细罗列出来,再一一想出对策。这个看似无聊的构想,让我获得了无限快乐。从未怀过这样一种微妙的情愫,能有那么一件事,让生来性急的我如此心甘情愿地为之坚持。
又是一个阴雨濛濛的早晨。她独自淋着小雨,甩开头发,洒脱地在校园小道上悠然前行。我快步上前,举着伞,铁定了心要在她的身旁停下,为她遮挡那些清凉的雨丝。
撩人的风硬得可怕,将我的头发吹乱,雨伞吹歪。结果,我还是在她身旁停下了。原因是一阵急风使我的伞沿钩住了她的毛线外套。
我合上雨伞,站在清幽的雨中,焦急地解着被伞沿钩住的毛线。那一个清早,我前所未有地忧伤。她看着那团因为用力过猛而扯起来的疙瘩,愤恨地说,你真是个野蛮小子!
我想,自己真是野蛮的,要不,怎会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女孩喜欢过我呢?所有坏孩子的品质我都一无所失地全然占据了。抽烟、喝酒、打架、旷课,没有一样不是我的专利。
当夜,我做了一个离谱到让自己都感到不安的决定——好好学习,成为一名优秀的学生。于是,我的苦读生涯就这么悄然开始了。尽管进步的涟漪微弱到几近没有,可我仍旧坚持着。我知道,此时唯一能让她认识我的方法,便是突破年级前十,让所有老师赞不绝口,以此作为所有差生的表率。
几百个日夜之后,我的名字终于稳稳地坐在了那个风口浪尖,众人虎视耽耽的位置。老师诧异,同学惊羡。
后来,得知她的芳名时,大吃一惊。那不就是成绩排行榜上稳坐第一的字眼吗?
又一个夏末,高考的风暴已经缓缓平息。我和她双双被推选为优秀毕业生,在新一届的开学典礼上发表讲话。后台,经历过无数类似场面的我,不知为何竟是一片慌乱。原本牢记的台词,忽然在脑海中没了踪影。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乌黑的马尾,微笑着问:“嗨,你真厉害,高考成绩比我多了整整十分。奇怪,为何之前就没发现学校藏有这么一位理科高手呢?”
“你没见过我?”我险些把眼睛瞪得掉落在地。
“没有啊!难不成你见过我?呵呵。”
霎时,有冷风如利剑一般刺进我的胸口,硬生生的疼痛中,拉开一片时光割据的荒芜。几百个日夜的付出,仍旧无法在她心中挤出一块栖身之地。甚至,她压根就不曾记得我,即便自己曾在一个阴雨濛濛的早晨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并鲁莽地将其心爱的毛衣扯破。
那一场演讲,我前所未有地镇定,表现异常出色。因为终于明白,有些荒凉,年轻的我们总要去经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