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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与宿命的西西弗斯

2014-12-16周爱勇

读写算·教研版 2014年18期
关键词:异化意象

周爱勇

摘 要:《山上的小屋》是先锋文学的代表作之一,它集中体现了先锋文学所呈现出来的现代主义的精神意向:荒诞、异化、虚无、宿命。本文立足于小说故事本身,对文本进行细读,试图在此基础上作出自己的阐释,试从小屋和抽屉两个中心意象、异化的亲情、反抗与压制三个方面阐释小说虚无与宿命的主题。

关键词:意象;异化;反抗与压制;虚无与宿命

中图分类号:G632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002-7661(2014)18-010-02

《山上的小屋》是残雪第一篇公开发表的作品。自1985年发表后,各种旨在作者创作意图和作品主题的阐释也相继提出,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有以下三种:台湾作家叶洪生在《十年生死两茫茫——综评十四篇大陆小说》一文中认为:“小说采用象征主义的手法来表现从1957年‘反右运动到文化大革命中的人和事。”①加拿大评论家李天明在《残雪〈山上的小屋〉的象征意义 》提出:“小说用隐喻的形式解构了过去中国极左的文艺政策。”②大陆评论家王绯在《在梦的妊娠中痛苦痉挛——残雪小说启悟》则认为:“那座荒山上的小木屋是主观臆造的虚象,……,是(中国人)生存环境感觉的暗示。那个在小屋中不停呻吟的人,是在梦的妊娠中痛苦痉挛的抽象人类的象征,……,那永生永世也清理不好的抽屉,赋予了人类执著的追求与精神寄托永恒又可悲的抽象寓意。……”③

前两种评论的批评标准基本上出于政治意识形态。评论者没有将小说故事视为其本身,把故事人物的生活等同于中国社会。第三种评论倾向于抽象、间接的阐释。这种阐释介于哲学与精神分析之间,它用抽象和概括的方式阐释了故事的主题。

本文立足于小说故事本身,对文本进行细读,试图在此基础上作出新的阐释,试从小屋和抽屉两个中心意象、异化的亲情、反抗与压制三个方面阐释小说虚无与宿命的主题。

一、小屋与抽屉——两个中心意象

整个文本围绕着小屋和抽屉这两个中心意象展开。山上的小屋象征着“我”灵魂深处的内部世界,是“我”苦苦寻找的“理想”,那个被反锁在山上的小屋里的人是另一个“我”,象征着“我”那渴望挣脱束缚的灵魂;抽屉象征着“我”现实生活的外部世界,清理抽屉则象征着建立新的秩序。

“我”的生活围绕着清理抽屉和寻找山上的小屋进行。“我”每天都在家中清理抽屉,当“我”不清理抽屉的时候,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杉木皮搭成的屋顶,听见那个被反锁在小屋里的人暴怒地撞着木板门。那个被反锁在山上的小屋里的人是另一个“我”,是“我”那渴望挣脱束缚的灵魂。可从下面得到印证——“有一天,我决定去山上看个究竟。……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我回家时在房门外站了一会,看见镜子里那个人鞋上沾满了湿泥巴,眼圈周围浮着两大团紫晕。”后文又呼应到——“但是我一回到屋里……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杉木皮搭成的屋顶。……的确有一个人蹲在那里面,他的眼眶下也有两大团紫晕。”

清理抽屉象征着建立新的秩序。个人的房间和抽屉都是私人空间,“我”每天在自己的房间清理抽屉是为了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建立一种属于自己的新秩序,而以妈妈为首的家人却合谋阻止“我”清理抽屉。清理抽屉和阻止清理抽屉的实质是权力的争夺战。家人合谋阻止“我”清理抽屉就是为了维持既定秩序,也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既得权力,即支配他人的权力,而“我”要改变既定秩序是为了拥有自我支配的权力,摆脱附属的地位。

文本中还有一个重要的意象那就是剪刀——几十年前父亲掉进井里的剪刀。他一直想把它打捞上来,在一次尝试寻找失败后,一夜之间他左边的鬓发全白了,但他仍没有放弃了寻找,而是在梦里继续寻找,即使最终仍没有找到,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剪刀如同“我”的小屋,是他的理想。“我”的理想与父亲的理想有所不同:“我”的理想是现在式的,而他的理想是过去式的;“我”在反抗现实中执着地追寻理想,而父亲在一次尝试失败后躲进了虚无的梦里去寻找。然而,“我”的理想与父亲的理想又是如此的一致:最终,“我们”都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

二、隔膜与敌对——异化的亲情

文本中出现8处家人的对话或说话。从这些对话或说话中可以看出家人间冷漠、隔膜、恐怖甚至敌对的关系。

家人之间不管说话还是不说话,都处于一种对抗敌视状态。家人之间要么不说话,一说话便各说各的,互不理睬——“我”与父亲的对话,“我”不断说着“我”山上的小屋和小屋里的情形,而父亲只是不断说着几十年前掉进井里的剪刀,两个人都听不懂对方的话,完全无法交流;“我”与妈妈的对话,“我”依然在说“我”山上的小屋,而她却只在说她的天牛;或者家人之间一说话便互相威胁攻击——“我”与小妹的对话,“我”的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小妹幸灾乐祸地告诉“我”时,“我”便故意吓唬她;而且家人之间说话时都没有一个好脸色——妈妈说话时做出一个虚伪的笑容;妹妹说话时目光直勾勾的,左边的那只眼变成了绿色;父亲说话时盯着“我”,让“我”感觉到那是一只熟悉的狼眼。

即使在不说话的状态下,“我”时时也能感觉到家人的敌对。妈妈总是恶狠狠地盯着“我”的后脑勺,“我”头皮上被她盯的那块地方就发麻,而且肿起来;小妹目光永远是直勾勾的,刺得“我”脖子上长出红色的小疹子来;父亲每天夜里变为狼群中的一只,绕着这栋房子奔跑,发出凄厉的嗥叫等。

三、反抗与压制——荒诞的斗争

这个家简直是人间地狱。妈妈是家庭的权力中心,是统治者;父亲是妈妈的帮凶;小妹妹则是看客,又是告密者(其实质也是妈妈的帮凶)。“我”则是家人合谋的对象,家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我”清理抽屉,即阻止“我”破坏既定秩序。

妈妈或明或暗、时时处处阻止“我”清理抽屉。开始是用语言间接干涉——“抽屉永生永世也清理不好,哼”;后来发展成用行动直接阻止——他们趁“我”不在的时候把“我”的抽屉翻得乱七八糟;甚至一直在打主意要弄断“我”的胳膊;最后用死来威胁——“被你房里的光亮刺激着……为了这样的毛病,你父亲动过自杀的念头。”

面对妈妈的阻止和破坏,“我”奋起反抗报复——她对“我”说话,“我”理睬,尽说自话;“我”去她的房间找东西,总把她吓得直哆嗦;在早餐时说一些恐怖的事情——“许多大老鼠在风中狂奔,山上的砂石轰隆隆地朝我们屋后的墙倒下来,你们全吓得脚心直出冷汗……”。

父亲是妈妈的帮凶。他和妈妈一起把“我”的抽屉翻得乱七八糟,扔掉“我”抽屉里的东西;每天夜里变为狼群中的一只,绕着这栋房子奔跑,发出凄厉的嗥叫。

父亲的帮凶行为也引来“我”的反抗和报复——每次“我”在井边挖得那块麻石响,他和妈妈就被悬到了半空,簌簌发抖,用赤脚蹬来蹬去,踩不到地面;每次“我”在房里亮着灯清理抽屉时,他和妈妈一样承受着光亮的刺激,血管发出怦怦的响声。

小妹是看客,又是告密者,同时也是妈妈的帮凶。“我”的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后,她幸灾乐祸地跑来告诉“我”。她似乎好心充当着告密者的角色,实际上是幸灾乐祸,揭人伤疤,这是典型的看客行为。或许这是妈妈亲手导演的一出戏。第二次告密是她偷偷跑来告诉“我”——母亲一直在打主意要弄断“我”的胳膊,因为“我”开关抽屉的声音使她发狂。虽然这里作者用了“偷偷”二字,但仍可以看作这是母亲精心导演的一出戏,目的是警告“我”不要再清理抽屉,否则便会有扭断胳膊的危险。而小妹则可以在表演告密时欣赏“我”担惊受怕的丑态,这也是典型的看客心理。事实上,这出戏达到了一定效果,“我”不敢再光明正大地清理抽屉了,而是“在抽屉侧面打上油,轻轻地开关,做到毫无声响。”

面对小妹的幸灾乐祸,“我”也进行报复——“我”故意吓唬她:“我听见了狼嗥,狼群在外面绕着房子奔来奔去,还把头从门缝里挤进来,天一黑就有这些事……”。

反抗和压制并非只存在于“我”一个人身上。其实他们这个合谋团内部也存在反抗与压制。父亲和母亲间有着很深的隔膜和矛盾。母亲不理解,也不关心父亲那把失去多年的剪刀,即使这把剪刀重要得让父亲一夜之间左边的鬓发全白了,她甚至一句“搞错了”的断言剥夺了父亲寻找的权力和念头。更可悲的是,当父亲在梦里寻找失去的剪刀却终找不到而发出痛苦的呻吟时,她还以为父亲的呻吟是梦中被天牛咬的。

小妹与母亲的反抗和压制在文本中没有直接体现,但可以推测,这个看客或者说母亲的帮凶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像父亲那样去寻找自己的剪刀(理想),像“我”那样去清理自己的抽屉(建立新的秩序)或寻找山上的小屋(理想),那么她肯定会遭到母亲的压制。

四、虚无与宿命——西西弗推巨石

从文本中可以看到,“我”和家里每一个人的生活和生命都是无意义的。亲情是异化的,反抗也是徒劳的,压制是徒劳的。“为”与“不为”并不能改变什么,一切都是虚无无意义的,而这一切从一开始便注定了。

“我”生活的中心围绕着清理抽屉和寻找山上的小屋两件事进行,“我”生活的所有意义就在于此。然而,在家人的合谋阻止下,“我”的“灯泡忽然坏了”,“我”陷入黑暗中,“我”的抽屉像妈妈预言的一样——“永生永世也清理不好”,“我”清理抽屉(建立新秩序)的梦想破灭了;“我”寻找山上的小屋的梦想,以及和那个被反锁在小屋里的人暴怒地撞着木板门,挣脱束缚,寻得自由的梦想也最终破灭了——“那一天,我的确又上了山……我爬上山,满眼都是白石子的火焰,没有山葡萄,也没有小屋。”一切清理、寻找、反抗都是徒劳,“我”的人生没有丝毫意义。这一切从从妈妈的那句“抽屉永生永世也清理不好”就注定了。

父亲曾有过自己的理想(剪刀),但在很多年前丢失了,他一直想寻回。尽管母亲断言他搞错了,但他仍反抗地尝试了一次,失败了,躲进虚无的梦中继续寻找,最后因为没有找到而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人生的全部就在于寻找剪刀,最后没有找到,人生也便丧失了意义。这一切从母亲断言他“搞错了”那一刻开始就注定父亲的寻找与反抗也是徒劳。

母亲似乎是最终的胜利者,但终未改变家庭的状况,也未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无法阻止“我”清理抽屉,即使“我”的抽屉就像她预言的那样“永远清理不好”;她也无法阻止“我”去寻找山上的小屋,即使山上的小屋根本不存在;她也没法阻止父亲寻找他多年掉进井里的剪刀,即使父亲“原来并不曾掉下什么剪刀”。压制“我”和父亲的反抗是她生活的全部,但她根本无法做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和无意义的。这一切从“我”萌发清理抽屉、寻找小屋的念头,从父亲丢失剪刀那一刻开始注定了。

小妹是妈妈的附属物和影子,她做的一切都是妈妈一手导演的,她没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行动,妈妈人生的无意义也就是她的人生的虚无。小妹的命运从她诞生那一刻就开始,她无法选择母亲,注定了她命运的虚无。

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从成为一家人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注定要承受这无意义的反抗与压制,直到耗尽他们虚无的生命。他们的人生就像西西弗斯推巨石,没有结果,没有意义,但又必须永无止境地重复,这一切从西西弗斯犯错得罪众神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

《山上的小屋》是先锋文学的代表作之一,集中体现了先锋文学所呈现出来的现代主义的精神意向:荒诞、异化、虚无、宿命。作为残雪第一篇公开发表的作品,它开启了以先锋姿态出现的残雪的现代主义创作之门。

参考文献:

[1] 叶洪生.十年生死两茫茫——综评十四篇大陆小说[J].联合文学,1987.4.

[2] 李天明. 残雪《山上的小屋》的象征意义[J].中国文学研究,2000.4.

[3] 王绯.在梦的妊娠中痛苦痉挛——残雪小说启悟[J].文学评论,19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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