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对经济未来的完美预测——读格林斯潘《动荡的世界》

文/ 叶 雷

辅佐过4 位美国总统，任美联储主席长达18年半、有“经济学家中的经济学家”之称的艾伦· 格林斯潘，曾广受赞誉，甚至有人说，“谁当美国总统都无所谓，只要让格林斯潘当美联储主席就可以了”。然而，2008年的金融危机，一片片挞伐甚至责骂之声冲他开炮，一时间，他似乎成了历史罪人。如果说他成功的“秘密”在他《动荡的年代》一书中有说明的话，那么，对其失败原因的剖析和反思在他最新的作品《动荡的世界》一书中做了全面的反思。

任何经济预测，都是基于对“规律”的把握之上。在“动荡的年代”，“规律”可能并没有失效，所以预测的大方向是不会有问题的；而在“动荡的世界”，所面对的恰恰是“规律”失效的危险，我们又容易将“动荡的世界”误作“动荡的年代”，从而运用失效的“规律”做出连方向有可能都不正确的预测。面对“动荡的年代”，格林斯潘的信仰是“自由利润定义自由市场”；而面对“动荡的世界”，格林斯潘在经过反思后不得不承认：“采取干预政策是政府的必然选择”。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前，几乎所有人都坚信已有的金融风险管理系统能够防止金融体系的崩溃，结果，美联储精密的预测机制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研究模型，都没能预见到全球经济中存在的重大风险。格林斯潘认为，其原因在于绝大部分风险模型是根据过去25年的观察而建立的，而充斥着美国金融市场的“非理性因素”——人具有“动物精神”的本性——恐惧与狂热、从众行为、依赖倾向、竞争本性等等，没有被纳入模型，所以，是现有监管体系的失灵导致了这场危机，不是政府本身“放松监管”的问题。

人为因素很难控制，里面既有政府行为，也有个人行为，尤其是非理性的动物精神。经济预测有点像天气预报，“预测对了的时候别人记不住，一旦错了，大家都会指责”。但是，乐趣也正在于此，一些人埋首象牙塔内，追求逻辑自洽和模型完美；一些“江湖术士”，满嘴跑火车，但事后往往会成为他们“准确预测”的证据；最难过的，莫过于“格林斯潘”之流的掌权者，他们也不相信完美的预测，但他们又不得不在不断的预测中将其决策为公共政策。

在《动荡的世界》中，格林斯潘信心满满。他说：“通过多年来仔细研究严重经济危机下‘动物精神’的表现，我开始相信人们的行为是可预测的。尤其是在极端的经济压力下，这种行为是可量化的，应该将它融入到经济预测和决策的制定中。”在他看来，有效的经济模型不应当假定绝大多数人的行为都是完全理性的，也不应当假定所有的结果都包含在可预测的正常分布曲线当中。经济学家未来的挑战在于，用新的数据来建立更有现实预测意义的测量工具，把预测重点放在那些给金融体系和经济带来极大危害的领域。尤其是，新模型必须更准确地反映出“人性中可预测的方面”。

殊不知，我们应该回味格林斯潘曾经的名言：“如果你们认为已完全领悟了我讲话内容的话，那么，你们肯定是对我的讲话产生了误解。”至今，经济学家的思想之争，依然没有走出凯恩斯与哈耶克之争，在本质上是审视“政府对市场的干预应该保持在何种程度”这一严肃的问题。在分析经济危机的根源上，凯恩斯认为，是因资本家对投资预期没有信心而减少了投资所造成的；哈耶克则认为，是资本家的投资过度造成的。有意思的是，尽管格林斯潘在书中，承认“金融领域太容易受到兴奋及非理性恐惧的影响”，但他却认为引发危机的既不是监管，也不是“华尔街的品行不端”，而是资本——是“金融机构资产负债表上的资本减损”。换言之，格林斯潘在“动物精神”的认识上，仍然模棱两可。

其实，格林斯潘在《动荡的世界》也承认，美国“次贷—次债—金融危机”具有“资产泡沫型金融危机”的显著特点，也显示出他对世纪初利率下调底部、过低短期利率造成实际负利率、从而形成货币政策过于宽松的反思，需要对“自然利率”概念提示的货币政策自我约束含义充分重视，需要重新思考“核心通胀”这个概念的理论逻辑。在承认有效市场假说与现实一致性取决于包括必要监管在内的适当制度安排的同时，也暗含了对政府扶持“两房”对房市泡沫推波助澜的批评。

走出对完美经济预测的纠结，书中有两点无疑是值得我们思考的：其一，信心、公平感、腐败和欺诈、货币幻觉以及种种心理因素等“动物精神”确实是考虑宏观经不得不重视的因素，在中国的经济决策中究竟该如何去考虑呢？比如，格林斯潘说，美国必须考虑“美国历史上的促进创新的创业冒险文化”，而中国则有着打击那些“不怎么循规蹈矩”的传统；其二，格林斯潘强调经济危机或矛盾的产生并不仅仅是一个领域内发生的，它有着广泛的“社会基础”，每一次经济危机实际上都是在重构这个世界，他不单纯从经济的视角，而是从人性、文化、全球化、收入分配、政治体系和社会政策等角度来建言，并对其他国家和地区问题和矛盾进行深入分析，这些对我们无疑是有启发意义的。

此外，格林斯潘对生产效率的分析，也有其独到之处。他引用经济学家保罗和罗森伯格的著作说，“科技刺激社会发展，存在着一定的滞后性。商业完全吸收和使用新技术通常需花费几十年的时间。”例如，使用蒸汽动力的工厂不能从电力发展中获利，只有当新的以电力驱动机器的工厂建成时，他们的生产力才能增加。同时，格林斯潘也认为，“全球化与金融市场的成熟对于美国经济的发展将起到更大的作用”。这实际上也是在告诫中国，经济结构升级需要一个过程，不会立竿见影，在这个过程中，通货膨胀以及利率的提高是中国经济必须面对的现实课题。那么，中国的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利用稀缺的资源和积累，最大限度地通过实用技术的创新和推广来形成高生产率的资本资产；同时如何利用经济全球化与金融市场的成熟来降低经济转型升级的阻力。

读完《动荡的世界》，要知道格林斯潘究竟讲的是什么，确实需要花一番力气。格林斯潘既是经济学家，也是政客，他会参考学术研究成果，但他既不可能，也不会遵守纯粹学术要求的客观与公正，他圆滑而变通，走一步看一步。他曾指挥手中的美联储大棒，帮助美国经济在1987年的股灾中力挽狂澜，从而一举成名；2008年的金融危机，几乎让他“身败名裂”。美国前总统克林顿曾这样评价他：“每一次我们都不知道格林斯潘要讲什么，事实上，他讲完之后，我也不知道他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