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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这座城市

2014-12-16李治邦

青春 2014年9期
关键词:小洁女歌手老总

李治邦

这座城市居然没有河,四面也没有山。

李重是这座城市最大的动漫公司副总,全国有上千家动漫公司,而只有李重这家是国营的,因为这家公司的前身是电影制片厂。这家公司有三个副总,李重是排在第一个。在动漫界很少有人不知道李重的,虽然他的年纪不大,但他创作的动漫《水漫金山》获得东京动漫大赛的银奖,金奖是宫崎骏儿子宫崎吾朗指导的《来自虞美人之坡》。在那次,李重和宫崎骏有幸吃了一顿午餐,宫崎骏对李重的评价是你的思维方式和别人不一样。李重本来想问怎么不一样,但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觉得这么问有些丢面子。

李重的父亲是电影厂的副厂长,也是美工出身。李重喜欢动漫就是受了父亲影响,随手画几笔就让周围人刮目相看。李重父亲六十岁居然得了老年痴呆症,见了他不认识,总是喊他鸡,喊多了,李重到医院看父亲护士就喊他鸡来了。最后,父亲连母亲也不认识了,母亲动摇了,因为母亲坚信父亲就是痴呆到什么程度都会认识她。父亲喊母亲是鸭,母亲哭得天昏地暗。让李重吃惊的是母亲让父亲吃了三十片安定,父亲死在母亲的怀里。李重知道是母亲做的,周围人都知道是母亲做的,但没有人说,最后大夫在死亡签订书上写的是自然脑死亡。后来,动漫公司组织检查身体,李重对其中有一项指标不知道什么意思,咨询大夫才知道就是要注意了,这项指标是关于老年痴呆的,他的这项指标稍微差一点儿。李重听罢很是紧张,就觉得忽然好像许多重要的记忆都忘记了。公司另一个副总张名山笑着劝慰他,没这么可怕,你就是注意一点就行了。可李重还是畏惧,因为父亲就是老年痴呆症,有没有遗传给他。一个动漫家是不允许忘记过去的,忘记过去就意味着停止作画。后来,李重真的觉得有些东西记不住了,甚至一个很熟悉的朋友都会突然喊不出名字,弄的他和对方都尴尬。于是张明山又告诉他,很正常,每个人都有忘记过去的时候。

于是,李重仔细回忆过去,有什么记忆还清晰地保留在脑储存里。他想起小时候上幼儿园,老师让大家画动物,他画了一群蚂蚁搬家,老师撕了他的画,不满地说,蚂蚁也算是动物吗,你傻哇,就不会画匹马或者画只老虎啊。他接着想起上天津美院那年的秋天,母亲站在阳台上送他,朝他招手,李重眼泪打湿了眼睫毛。本来说好父亲要送他,可父亲为了竞选厂长放弃了,李重给父亲打电话狠狠地说,你就是想当官,你肯定当不上。父亲生气地骂着他,而且骂的很难听,我操你妈,就是你咒我没当上!李重当时笑了,说,你骂我很有道理,就是你操我妈嘛。父亲重重摔了电话,李重在天津美院几年都没有听到父亲打过来一次电话。他是奉父亲之命去的动漫公司,因为那时电影厂没法生存了,就改头换面。他爱上了一个唱摇滚的著名女歌手,并且跟她结婚,在婚礼上,这个女歌手唱了三个小时,几乎成了她的个人演唱会,李重就坐在台下看着,成为轰动全市的新闻。没两年,这个女歌手因为吸毒而且还贩毒进了监狱。两个人离婚时李重去探监,女歌手默然地看着他,对他说,我做过两次流产,都瞒着你,估计一个是闺女,一个是儿子。李重悲痛欲绝,他流着眼泪,因为他是最爱孩子的。

李重觉得记忆就像一颗种子,种到脑海里就开始生根开花。记忆就想一部老电影,什么时候想看打开都会热泪涟涟。记忆就像是过滤器,他当时认为很重要的事情或许几年后就成垃圾,早就忘记了。可你当时觉得没什么的,多少年想起来就觉得发生在昨天。比如他的一个动漫片《鲁智深醉打蒋门神》,居然一炮打响,可李重回忆不起来当时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司空见惯的题材,很没有新鲜感。可他小时候得了软骨症,母亲给他吃鱼肝油,他不愿意吃母亲就亲自吃给他看,而且吃得津津有味。母亲告诉他,这是你三岁的事情,一般这个年纪是什么也记不住的。李重后来知道了,留下来的记忆就是感情和亲情,没有一件是功利的金钱的物质的。父亲去世后,李重买了自己的房子,搬到母亲家。他给了母亲一百万,其实房子买了九十九万。母亲喜极而泣,拿着一百万的存折抱住了李重,她觉得有了一百万就是今后生活的支撑。

李重很不喜欢这座城市,因为没有河流,也没有山脉。他爱旅游,觉得北京尽管没有河流或者只有护城河,但有西山,一个西山就把北京衬托得很雄伟。上海没有山,但有黄浦江湍流而过,于是有了浪漫。杭州又有山又有西湖,那就是美景绝地。李重想过离开这座讨厌的城市,但母亲不乐意。母亲说,她就是在这座城市生的,她喜欢熟悉的城市,不管有没有山和水。还有李重发现母亲在瞒着他谈恋爱,对象是一个跳舞极好的男人。他亲眼看过母亲和这个男人在广场上跳舞,很默契,这个男人一头银发随着旋转在飘然。李重没有对母亲讲过,因为母亲总是见到他就说父亲,思恋得如火如荼。

动漫公司的老总出车祸死了,全家三口在高速公路上追了一辆超重的大卡车,上边塞满了三十辆刚出厂的小轿车。三口都死了,老总开车,死得比较惨,被气囊活活憋死了。李重临时受命料理了后事,于是,究竟谁出任动漫公司老总就是一个重要课题。所有人都认为是李重,李重也觉得非我莫属。几天后,上级单位也就是市委宣传部下了一个临时任命,让李重暂时主持工作三个月。李重窝火,哪有这么任命的,纯粹是欺负人。但是他就是这么一个软柿子性格,不好说,也不便说。但他查完了公司账本,才发现公司盈利的那一千多万只剩下一百五十万。他问财务科长,钱去了哪?财务科长为难地回道,不清楚,老总说是投资了一个动漫片子,什么片子不知道,投哪也不知道。

李重召集另两个副总开会,问,谁知道?另一个副总刘子义谨慎地说,我听说投了深圳一家动漫公司的《红脸关公》。李重纳闷地问,这么大的投资我怎么不知道呢。刘子义笑了笑,可能你是副总,他是老总吧。张明山不高兴了,我们好歹都是副总,你怎么知道的呢?刘子义说,老总就是问了我该投不该投,我到市场调研了一下觉得不错,关公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题材。李重阴沉着脸,问,投了多少钱呢?刘子义摇头,这就跟我没关系了,人家是老总,就是问了我一下。张明山火气大,说,怎么不问问我和李重呢?刘子义耷拉着脸,我哪知道呀,你有本事去阴间问老总啊。张明山要发火被李重按住,刘子义确实跟老总关系不错,刘子义是搞营销的,两个人经常嘀嘀咕咕。李重对他俩说,我查账了,至少投了八百多万。刘子义眼皮一跳,那么多呀,那就是咱公司的全部家底呀。李重对刘子义说,你跟深圳这家熟悉吗,你去问问情况。刘子义说,我真不知道深圳哪家公司,老总什么也没有说。张明山说,我去问,深圳能投资动漫的就那几家,一问拍没有拍《红脸关公》就知道了。

看着张明山风风火火地走了,李重就知道问不出来,或许根本就没有《红脸关公》,这几百万究竟去哪了,只有变成鬼的老总知道。果然,晚上张明山打来电话,劈头就说,根本就没有哪个公司拍《红脸关公》,我们上当了。

晚上,李重惯例给母亲洗脚,母亲喜欢儿子给她搓脚,然后让脚丫子红红地从热水里提起来像是红薯,让儿子再擦干净。李重忽然对母亲动情地说,别这么拼命跳舞了,毕竟六十多岁人。母亲生气地说,我六十多岁怎么了,跳舞是我的权利。李重很少看见母亲这么激动,没有说话就把洗脚水倒了,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房间看书。母亲走进来,对李重瞪着眼睛问,你是不是知道我什么?李重眨巴着眼睛,我什么也不知道呀。母亲说,你不是说谎的人,你就实话实说。李重看见母亲坐在自己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李重犹豫半天才喃喃着,你有了一个男朋友。母亲狠狠扇了他一个嘴巴子,说,你亵渎你母亲,你应该遭雷劈。李重被打蒙了,没有说出话。母亲叹口气说,他就是我一个舞伴儿,人家有老婆孩子过得好好的。你记住了,我不会和任何男人再有感情了,我就是你父亲一个人!说完,气呼呼地走了,走时把门摔得很重很重,砸得李重心里咣当咣当的疼。

转天,李重在公司忙碌了一天,因为来了几拨要账的人,都是装修公司的施工队伍。其实装修公司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老总觉得公司乱哄哄脏兮兮的,要装修,那时候李重刚好制作的《鲁智深醉打蒋门神》再次投放几家电视台获得了三百多万的利润。老总就对他说,用这个钱装装门面,别让人来了看着像是一个包子铺。后来据老总说,花了一百多万。可是现在找来的人要账加在一起两百多万,李重拍着桌子问他们,你们都装什么了就这么多钱,我怎么什么也没看出来呢。来的几拨人也不急,就把老总签的单子掏出来给他看,什么白纸黑字都写着老总的大名。李重全都拒绝了,几拨人都嘿嘿笑着,那你就等着我们天天找你,找不到你就搬你们公司的东西,要不然就到你家去闹。

李重脑子很乱,张明山和刘子义都没有过来替他挡挡。他当临时负责人以后的感觉就是每个人见了他都怪兮兮的,什么表情都有。再有就是一天签了十多万,水电费汽油费制作费乱七八糟。他有些心慌,一天就签了十多万,那么账上这一百多万还能花多少天呢。他想自己在公司一直在制作片子,很少过问这些杂七杂八的,就把张明山和刘子义叫过来,开门见山地说,这些工程队是怎么回事,不都给完了吗?还有我在这顶着,你们为什么不过来替我周旋,见死不救吗?张明山理直气壮地说,你记得吗,当初装修时谁坚决反对,是我吧?现在找上门,我凭什么要管!刘子义慢悠悠地对李重说,当初装修的时候是张副总管,我在外边销售你的另一部片子《卖油郎独占花魁》,整整三个月,我给你卖了两百万。刘明义把给你这两个字咬得很重,李重很不舒服,他就是这么一个口直心快的人,马上驳斥,你那是给公司不是给我!刘子义笑了,你现在掌管着公司不是给你给谁呀,所以装修公司的事我不知道,跟我也没有关系。张明山哼哼唧唧地,你跟老总不错,给你那办公室装修得比我和李重都好,这是不是现实!刘子义眯缝着眼睛,回拨道,废话,我拿回来两百万,他凭什么不给我弄好了。张明山恼火了,要不是李重制作出来,你能销售个屁!刘子义霍地站起来,戳着张明山的鼻子,我知道你想当老总,跑宣传部好几趟,告诉你,有我在你就甭想!说完甩手走了。张明山喘着粗气,老半天没平息,对李重说,我就是看不惯他阴阳怪气的,他跟老总干了多少事,他自己知道。说完,张明山对李重说,你别听他挑拨,我告诉你一个底细,刘子义的小舅子在宣传部当干部处长,他盯着这个位子很久了。他所以跟老总这么好,是因为老总要调走,去出版集团当老总,他垂涎三尺这个老总,真正惦记的是他,不是我。说完也不等李重说话也走了,办公室只留下李重怔怔地看着窗外,一轮夕阳浸泡在云层里,挣扎着去出不去,只能把光彩染到外边。

李重慢慢地走到财务科,办公室只剩下出纳小洁。李重和女歌手离婚后,一度郁闷了许久,因为他真的爱这个女歌手。他真不知道女歌手吸毒贩毒,警察询问他的时候,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女歌手在家吸过毒,或者有什么反应。警察怀疑他,李重也没法解释。后来想起来有次他回家看见女歌手晕在床上,脸色煞白,后来女歌手给他解释就是在台上唱的时间太久了,引起了晕厥。李重相信了,就在那天晚上两个人还做爱,做得天翻地覆。警察嘲讽地告诉他,那是她食了毒的作用。警察反复问他就是女歌手吸毒用的钱是哪来的,李重回忆不起来,因为他的钱放在家里,女歌手挣的钱也放在家里,就放在柜子的第一个抽屉,谁花谁拿。李重没觉得女歌手拿了多少,倒是他因为制作《卖油郎独占花魁》在家里拿了两万,那是给从深圳请来的后期补助费,公司账上没有这么多现金,他就拿了。警察不相信,跑到公司去调查,老总告诉警察,李重说的都是事实,后来公司给李重补上了。警察不甘心,一直问他怎么会和女歌手结婚,她吸毒的事情圈里都知道。李重叹口气,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喜欢她,为什么喜欢说不清楚。这一个说不清楚,警察来了好多次,最后李重的母亲举着汽油瓶子对警察说,你再来我就把自己点了天灯。说着,把汽油瞬间倒在自己头上,警察和李重一起扑过来,后来警察不来了。

在李重郁闷的时间,他喜欢上了小洁。

李重喜欢女人就是两点,一个是干净,一个是秀美。当初和女歌手搅上,就是因为一群朋友吃饭,女歌手来了,李重喝多了女歌手毫不犹豫递给他一个手绢,清香而洁白。李重觉得小洁长得白净如玉,温柔似水,不爱笑很少说话,有古典的韵味。她的眼睛很大,也很深邃,额头很宽,总有一种修女气质。李重小时候,母亲总检查他的手指甲,说,男人手指甲有污垢就没出息,女人不喜欢。李重不是一个招花惹草的男人,因为他的优越总有漂亮女人围在跟前,特别是他画的一手动漫肖像,随手画下来就格外招人。漂亮女人总是喜欢他手下长发飘飘的男人和汪着一眼妩媚的女人,可李重从来不给这些漂亮女人画什么,当初给女歌手画了一张,女歌手就几乎瘫在他的怀里。他总爱拿小洁和女歌手比较,女歌手就是爱出风头,总是在他跟前化妆,把一张朴素的脸勾勒得五花八门。后来,他给女歌手化了一次妆让女歌手吃惊,就这么几笔下来,风情扑过来。那次女歌手央求他,说,李重,我嫁给你吧,我真是从骨子里喜欢你。

女歌手出事后,李重发现他喜欢小洁的内敛,一种女人文化价值就在她说出话有份量和质量,让你去不断思考。在公司商议提拔财务科长的时候,李重曾经提出小洁,老总后来说他,这么重要的职务不是你说的,那是我说的才对。李重不以为然,说,小洁人品好,管账信得过,你不是也欣赏吗?老总悻悻地说,馆里对你有议论,说你和小洁不清楚。我退了有可能是你的,但很有可能不是你的知道吗?惦记老总位置的人多的是!李重不服气,说,我跟小洁怎么了,不就是朋友吗。老总说,做老总应该没有朋友,即便是有也是别人看不出来懂吗?小洁三十多岁了也没有结婚,都说她在等人,等谁不知道。李重和女歌手结婚后,公司有人传出一个消息,小洁是老总的女人,李重知道后才放弃找了女歌手。李重很愕然,其实他不想和小洁怎么发展,因为老总有次出差,无意中给小洁打电话被李重听到,说话的语气确实很不一样。他跟女歌手离婚了,他是孤男,小洁是寡女,但也看不出来小洁对他的热情。老总突然去世,小洁对他依旧不卑不亢。李重工作一累了就想起小洁,因为小洁不让他累心,如同他手里喜欢的画笔一样,怎么画都行。两人在一起时,她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任凭他胡思乱想。李重胆大时亲吻过小洁,她既不拒绝,也不怂恿。关于李重的私人空间,小洁从来不去过问。李重猜不透小洁什么意思,但觉得心里搁着这么个可爱的女孩儿,使勾心斗角的公司有了温馨的氛围。他不甘心就这么朦朦胧胧的,甚至产生准备娶小洁的念头,有次下班后跟小洁走出公司大楼,他随口说了一句,你嫁给我吧?小洁嫣然一笑,说,你要当真说,我就当真嫁给你。说完就抿嘴吃吃笑,在黄昏中悄然离去。

公司的财务科在楼的尽头,他进到里边随手关上门。他盯着小洁问,老总把那八百万究竟汇哪去了?小洁写了一个纸条给了李重,这是账号,你可以去查。李重不高兴地,这个账号我怎么查,老总就没给你说什么?小洁反问,你想知道他跟我说什么?李重不耐烦地,我给公司挣了这么多钱,老总怎么就能不告诉我把八百万汇走了呢,究竟想干什么?小洁不慌不忙地说,《红脸关公》不是你制作的吗?老总觉得能赚大钱,就给了一家公司汇过去要在市场上抢个好位子。李重一愣,你怎么知道《红脸关公》是我制作的,这事只有我和老总知道,就是不想让大家知道。小洁笑了,你不是也认为我是老总的女人吗,他能不告诉我?李重追问,那汇给谁呢,为什么要拿出来八百万呢?小洁说,我不知道,只知道老总当时很高兴,说公司回来着八百万最少能赚两千万,他看好你的《红脸关公》。李重戳着她的脑门喊着,这些事情你怎么才告诉我!小洁说,以前你是副总,告诉你有什么用,谁知道老总就忽然死了,谁知道你那么快就当了老总。

李重挥了挥手,踉跄地回到办公室。公司不少人过来找他签字,李重让他们离开,说公司账上没有多少钱了,过过再说。天黑了下来,整个大楼静下来,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刘子义推门进来,问李重,你找我?李重恍惚了一下,确实刚才给刘子义打了一个电话,于是他把小洁给他的纸条递过去,你查查这个账号,老总把八百万就给了这个账号。刘子义皱着眉头,不好查,知道账号容易,知道是谁的账号就难了。李重忽然笑了,说,你能查到,我不想让这个公司黑了咱们的钱,老总去世一个月了,他们竟然不跟咱们联系,这就是陷老总不仁不义啊。刘子义不太情愿地说,好吧,你的《红脸关公》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李重又是吃一惊,他当初制作《红脸关公》时和老总达成协议,要秘密制作,一旦制作内容传出去就可能被盗用,在动漫圈里保密是最复杂和难办的。老总同意,李重提出来要分成,从利润里分得一成,他要给自己和三个合作者。老总那时问他估计利润多少?李重想都没想就说,两千万吧。老总斜视了他,李重说,你不相信我,这是我最动心思的,你要做好让刘子义打开日韩市场,特别是日本,我要给日本人看看,不光有宫崎骏和手冢冶虫,也有中国的李重。老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口气太大了,这会得罪人的。李重说,我们这个城市太缺乏创意和想象了,就是因为没有水就没有了诗意,没了山就没有了雄魄。你开车在这座城市走,永远在转圈,因为这个城市圆的。

老总叹口气,说,我失眠了整整三年,每天只睡两个小时。我每个月都要开车出去一趟,换换空气。如果我退了以后不是你,你就走。李重好奇地问,我去哪?老总说,去深圳,那有家公司适合你的发展。李重问,哪家公司?老总摇头,说,不能告诉你,等你无路可退的时候会的。李重问,公司会有那天吗?老总眨眨眼,会的,很快。李重低下头,老总说,你聪明,但知世故而不世故才是最善良的成熟。

李重正想着,张明山重重地推门进来,说,你是不是给刘子义说了什么,我看他春风得意呀。李重恼怒地说,你怎么总是疑神疑鬼的,公司都这样子还有心思勾心斗角。张明山满脸涨红,什么勾心斗角,你就这么看待我吗。刘子义要占你位子,我是为你好。李重说,我这个位子就这么好占吗?张明山说,《红脸关公》是不是你偷偷制作的?李重真想哭,一个秘密就这么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问,你还知道什么?张明山阴着脸说,老总许诺你从利润中分两成,那就是一百多万对吗?李重陡地站起来,这说明老总把这个底线捅出来了,他恐惧地喊着,老总是对你这么说的吗?张明山说,对,老总怕他出什么意外,别人不知道就告诉了我。李重紧张地问,老总会出什么意外?张明山低下头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得了抑郁症不想活了。李重脑袋一耷,嗡嗡的,像是无数只苍蝇在耳边飞舞。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看见老总在吃药,问他,老总回答是罗拉,也有黛力新。李重不懂,回去查了查才知道是治疗抑郁症的。

下班后,他开车没有回家,而是强迫小洁上车就在城里转着,转了一圈后找了一个空隙开到城郊的一个小镇。这个小镇很幽静,也没有多少人。李重和小洁下车,李重抬头看了看天,才发现秋天来了。天空湛蓝湛蓝,虽然夕阳落下来了,但依旧给人一面蓝镜子感觉。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又排成一字形。李重对小洁说,我真想跟大雁一样在天空飞翔。小洁说,我饿了。李重带着小洁进了一家饭馆,从后窗看到一个池塘,里边有几只鸭子在凫水。李重说,这个地方就吃鸭子肉面条,我知道你不喜欢吃面条,今天就凑合吧。小洁笑着,你还知道我什么?李重说,知道你跟老总上过床。小洁变脸,站起来就朝外走,李重也不阻拦,要了两碗面自己先吃起来。他看见水塘的颜色在变成橘黄色,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他闷了就到这里来,其实就是为了看这座池塘,那一片不大的水,那一片给他能带来想象的地方。小洁慢慢进来,坐在他跟前不说话,待了一会也开始吃面。李重给她倒了一碟白醋,说,放点醋好吃。小洁哭了,很伤心。李重说,我夏天来了,能看到水塘里的荷花开了,荷叶是绿的,荷花是粉红的,很好看。小洁愤慨地问,谁说我和他上过床!李重说,你是被迫的,因为你不跟他上床他就要疯掉了。小洁不说话了,李重接着说,这个城市没有秘密,蚊子叫的声音一天之后就成为牛在吼。你陪着他去了几次安定医院,有次你是搀扶着他出来的。小洁惊恐地看着李重,你怎么知道?李重说,我也在那,是老总会告诉我要是睡不着觉,或者天天想哭,或者偶尔想死就得去看。小洁艰难地说,我跟他上床那是你的想象,你就爱想象,你才能画出动漫。小洁无意中把桌下的一只小脚勾在李重的脚面骨上,李重觉出她没有穿袜子,脚的骨感充分张扬着。小洁想收回,李重没有松脚。他说,我是最早看宫崎骏的《千里千寻》的,看了没几分钟就被吸引了。我看到孩子的父母因为贪婪被魔鬼变成了两只肥猪,被赶进了猪圈,猪圈里都是猪,都是期盼着再变回来的人。我突然心里咯噔一下,不由一阵恐惧,我怕我也变成了猪回不来了。小洁悻悻地说,你就是说话太损,我觉得跟你在一起不舒服,你总想脱掉我衣服看我的里边。李重笑了,有一天我会脱掉你衣服的。

夜色漫上来,像是一张大帐子。

李重开车路过广场,见母亲正和那男人在众人面前领舞,母亲很陶醉地躺在那男人的怀抱里。曲终人散,母亲和那男人收拾着东西,那男人给母亲擦汗,母亲也不躲避。李重想起自己挨母亲那一嘴巴,觉得心散散的。回到家里,他接到监狱长的一个电话,说女歌手很想见他,明天有没有时间。李重心抽抽地问,她怎么了?监狱长说,她这几天一直撞墙,头破血流啊。李重有些心疼,毕竟和女歌手生活了几年,他总是清晰地记得女歌手在床上给他唱歌,唱高兴了就站在床上跳,几年换了三张床。李重问,为什么呢?监狱长说,她的毒瘾始终戒不了,总是戒了又复抽。李重头发扎扎的,最后带走女歌手时是在家里,那天他回来看见女歌手在地上翻滚,浑身痉挛,见到他跪在地上磕头说不话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女歌手这么痛苦,他以为肠梗阻什么的,正要拨电话,警察敲门进来,把女歌手按住,然后用铐子锁住。女歌手绝望地喊着李重,我对不起你,你跟我离婚吧。几个警察扭送着女歌手离开房间,然后留下两个警察。这时窜过来一只警犬,在房间里嗅来嗅去。李重怔怔地看着,他看见警犬突然扑到自己,他吮到了警犬身上的臊味儿,人也就跟着倒下来。

母亲回来,李重照样给母亲洗脚擦脚,然后扶着母亲上床休息。母亲抽冷子问他,你刚才是不是去广场了?李重点点头,母亲严厉地问,你不就是想看看我们是不是有事?李重说,没那意思,那是您的自由。母亲把他父亲的遗像从柜子里捧出来,对他说,我不会嫁给任何人,你看到的不是真相。李重很痛苦,他对母亲说,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知道您对父亲的感情。母亲说,我想换个城市住,你觉得怎么样啊?李重心悸,问,为什么?母亲闭着眼睛说,这个城市让我伤心的地方太多了,我必须走。李重问,您去哪呢?母亲说,找一个有河流有山脉的城市,这是你给我说的,就这么找吧。李重疑惑地问,父亲的墓地在这里,您能走吗?母亲说,我带着你父亲的遗像走,你父亲生前明白的时候就说过,让我带着他去海边,他一辈子没见过海。李重回答,那去深圳怎么样,就在海边,还有山。母亲紧紧攥住李重的手说,就去深圳,我知道你在那有公司,比这的强。李重险些晕倒,恐惧地问,谁告诉你我在深圳有公司呢?母亲呵呵笑了,我不告诉你!

李重失眠了,脑子里都是问号,就是没有答案。于是,他就这么死死盯着天花板,浑身跟散了架一样。后来吃了一片安定,还是没觉得困意,于是再吃一片。安定是老总过去给他的,说你睡不着觉就吃一片,我现在每天晚上吃六片呢。当时他很吃惊,每天吃六片安定是什么感觉,后来,他有次听老总说他不吃安定了,吃速可眠。在网上查了查,吃一片能当时就睡倒,跟死人一样。他反省着自己。觉得所以心累是因为常徘徊在坚持和放弃之间,举棋不定。所以困惑,是因为喜欢消极地看待事物不能自拔出来。所以不快乐,不是拥有的太少,而是奢望的太多。所以会痛苦,是因为记性太好,该记的不该记的都留在记忆里。

转天一早,张明山和刘子义都要找他说事,小洁也发来短信,必须要见你。还有《红脸关公》的团队要找他,因为到了最后冲刺阶段。李重设计关公带着刘备的夫人过五关斩六将祭胡班,千里走单骑回到刘备身边,就是片子的结尾。弟兄三人重新相聚,刘备让关公耍了一段大刀,下人来报,曹操率大军到了。李重不满意结尾,就这么搁置着,可每天都需要花钱才能继续下去。公司账上的钱越来越少,李重不能再犹豫了。可是,他还是神差鬼使选择去了监狱。他开着车,因为监狱在郊区,他离开这座城市时觉得心情好了一些。他看见路边的庄稼已经全黄了,路边的小河的薄冰在阳光下融化,潺潺在流。天空中有结队的燕子在朝南飞,飞得很悠闲,不断地俯冲下来。他甚至能在车玻璃里看见燕子腹部的白色羽毛,还有一只掉队的停在他车前端,冲他眨巴着眼睛。他拐下了道,到了监狱门口,奇怪地问自己与女歌手离婚了怎么还总跑到这来。他几次探监都想问女歌手是认识他以前就吸毒,还是结婚后开始吸毒。但哪次都没有张开口,老总去世前给他提醒过,你总去看望她不好,会给警方一个印象,你跟她的吸毒贩毒有关联,是给她传递什么信息。李重从来不解释,后来被老总逼急了,他就跟老总吼叫着,我要是有事警方早就抓我了!

老总不说话了,李重知道老总是为他好,但他就是觉得人和人怎么就不能信任一点。后来老总觉得委屈了,就对他说,我退了,位置就是你的了,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大好前途断送了。还有,你和女歌手这么快就结婚,她吸毒贩毒你不会一点不知道吧,你就不想从中接受点什么教训呀?李重喊着,你少废话,你和我这么多年就不了解我吗?在接见室看见女歌手蹒跚地走过来,贴着一块窗户,李重看见女歌手的两鬓有了白发,脸色像是一张白纸。法院判了她十五年,因为她被动地贩毒只有一次而且量很小,那是因为她不贩毒就不能吸毒,手里已经一分钱没有了。女歌手哽咽着说,我想咱们的两个孩子。李重说,流了就流了,就算是送给世界了。女歌手说,我找你是想告诉你,你的一个存折被我花了,上边有十万块钱。李重问,你怎么知道密码的?女歌手嗫嚅地说,你曾经说要用我的生日做一个储蓄卡的密码。李重问,我有三个卡,你怎么就知道那个卡是你的密码生日呢。女歌手说,我把那三张卡都拿去试,最后试对了那张。李重说,可上边还有十万呀,你没取走。女歌手说,我卖了半年的身,给你补上了。李重一震,他想起来女歌手曾经半年没和他同床,说是月经不调,不能做爱。李重眼圈潮湿了,他想哭,但哭不出来,他说,你就不能戒掉吗?女歌手痛苦地说,太难了,我戒不掉的时候就想你,就念着你的名字撞墙,但依旧不行。李重说,你在里边吸不了毒了,你撞死也没有办法。女歌手低声央求着,我就是想吸,你能不能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给我弄一点儿,我求求你了!说着,女歌手的脸已经被痛苦扭曲了,李重站起来就走,回头对女歌手喊道,你要是还想吸毒,这就是我最后一次看你。你要是戒掉了,我就重新娶你!

李重走出来很心痛,发现女歌手的袜子破了,露出了脚后跟。那脚后跟儿有些发黑,看不出是皮肤黑还是脏的。

阳光在云彩里始终挣扎不出来,李重觉得在公司办公室有些灰暗。第一个推门进来的是刘子义,他兴奋地告诉李重,我查到了,这个账号是深圳新创意动漫公司的,我也查到了这个老总叫董明。我和老总去深圳时见过他,他请我们在大梅沙吃的烧乳鸽。李重突然有些晕,因为董明和他也很熟悉,老总曾经几次带他过去谈合作,把他制作的《红脸关公》透露给董明。当时董明就提议加磅一千万,然后最后分成,老总拒绝了。李重问刘子义,你不是跟深圳几家说过吗,董明就没问过?刘子义气哼哼地说,我第一个问的就是董明,他一口说不知道,语气很肯定。其实李重也跟董明打过电话,问过老总给没给他八百万的事情,董明也是发誓绝对没有,不会骗他。李重纳闷地问刘子义,你怎么查出来的呢?刘子义说,猫有猫路鼠有鼠道,这个你就别问了。李重对刘子义说,咱们动身去深圳,我要追回这八百万!刘子义小心翼翼地问,告诉不告诉张明山?话音未落张明山推门进来,毫不掩饰地说,我不管你们说什么,我要说老总八百万投给谁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八百万他要干什么?李重和刘子义紧张地看着张明山,等待着回答,张明山居然冷静地坐下来,点燃一颗烟。刘子义恼了,说,你买什么关子,说啊。张明山微微笑着,好像是一个猎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猎物在他枪口下等待猎杀。李重也坐下来,开始忙碌着签字不搭理张明山,他觉得这八百万老总干什么花意义都不大了,反正是给人家汇去了,他要到深圳找董明讨个说法。气氛一冷,张明山有些憋不住了,他凑近李重说,老总的闺女得了神经炎一年了,就是一个等死,老总把八百万投给了深圳一家公司准备到国外治病的。刘子义嘿嘿笑了,问,什么病能花八百万?张明山说,信不信由你们。说完甩手走了。刘子义问李重,你信这个说法吗?李重对刘子义说,明天到深圳,一切答案就都有了。

李重和刘子义从深圳机场走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他觉得很闷热,于是跑到洗手间脱了厚重的衣服,换上了体恤衫。到了酒店,他接到小洁电话,说,你就不找我,也不问问我找你干什么?李重突然觉得自己忘得死死的,就抱歉地说,真是走得匆忙。小洁没说话放下电话,李重再打就是不在服务区。刘子义过来说,董明已经快到酒店了,说咱们就在酒店一楼吃饭。李重走进房间,看到摆放着一束盛开的月季花,红红的。他没在意细看,以为是酒店送给客人的礼物,就随意地把衣服扔在床上,到卫生间去冲澡。这家酒店很有意思,在卫生间居然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夜景,灿烂的万家灯火。洗着洗着,他隐约听到手机在顽强地响。他怕是刘子义的电话就光着屁股跑进房间,一接,是个很柔和的女人声音,李重脑子里乱糟糟的,就说,小洁,你在哪呀?小洁回答,我也在深圳呀。李重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早到了半天了,是不是刘子义告诉你的酒店,还告诉了你我的房间。小洁不卑不亢地这一切都重要吗,不见面就不见面。说完就要挂电话,李重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洁说,你开门我进去就知道了。李重慌忙打开门,小洁走进来,李重觉得不对劲问,你的行李呢。小洁指了指床头,在那呢?李重急忙问小洁,你怎么知道我在深圳?小洁笑着解释,你的事地球人都知道。

两个人坐下,李重冷冷地问,你知道八百万给了董明?小洁点点头,李重气急败坏地嚷起来,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小洁说,我也在调查,老总给董明这八百万干什么?李重觉得熟悉的人有了陌生的感觉,跟小洁这么几年,自认为很掌握了,其实很少事情都不是自己想象的。小洁说,这八百万是老总偿还董明的,当初合作的《卖油郎独占花魁》赔了,董明垫资,老总赔了八百万,董明赔了一千万。李重傻了,说,不是赚了八百万吗?小洁说,我们都认为赚了,因为公司确实进了八百万,可实际赔了。李重说,那八百万哪来的呢?小洁说,是老总卖了一处房产,又把自己所有积蓄都拿出来,差了两百万,原本拿出来给女儿治病的也撤回来。为这个,老总得了抑郁症,其实最后老总带着老婆女儿出车祸,就是让自己一家都死了,闺女的不治之病仅能活两个月。李重沉重了,觉得喉咙一拱一拱的,他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小洁说,老总说的,而且他瞒着他老婆。李重问,为什么告诉了你?小洁说,他信任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万不得已让我告诉你。

晚上,在酒店一楼,李重同刘子义和小洁、董明吃饭。董明说,我要是知道这是要你们老总的命的钱,我是死活不要的,尽管我也命不保夕,可我不会这么做。刘子义说,那你这八百万怎么办?董明说,我和你们老总白纸黑字,他欠账还钱,天经地义。刘子义不甘心地问,问题是我们全都不知道,那是老总私下行为,就没有没的办法?董明笑笑,算是你们投资《红脸关公》吧,我看好这部片子。李重说,你拿多少钱呢?董明说,我拿两千万,这需要在营销上下功夫。李重说,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董明笑了,我不知道你在公司能不能站住脚,你在,我就投资;你不在,我就霸占了八百万,反正也是我的。李重问,那你认为我在公司能不能站住脚呢?董明摇头地回答,很难说,你看看全国还有几家动漫企业是国营的。刘子义不服气,反驳道,国营的就不行吗?董明说,不是不行,是肯定不行。说完,董明对李重比划了一下说,你在我这的年薪四十万,你在你公司每月六千块,你制作完的片子分给你多少,奖励给你五万,公司就一片红眼。你在我这制作片子,我能给你分成十分之一,好的话你就是一百万。五万和一百万是什么区别,不是钱,是对你制作片子在市场上盈利后的尊重。小洁笑了,说,我要是过来你能给我多少年薪?董明也笑了,财务总监就是……我怕说了你就喜欢上我了,我可是单身呀。

李重说去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在大厅坐了一会,他想让自己的思绪停顿一下。等他回来看到董明和小洁正在亲昵地交谈,刘子义不知道去哪。小洁一改现代女人的装束,简单干净,没有厚重的装饰,就像一个春天在草地上,一个穿白裙子小女孩,给人以纯洁可爱的感觉。李重走了过去,董明忙着解释,小洁可不是为了我改装束的,那是为了你。李重坐下,看着小洁笑眯眯地望着他,眼睛里都是故事,可不知道哪个故事是恐怖,哪个故事是浪漫。李重问小洁,刘子义呢?小洁说,刘子义说累了,回房间休息了。三个人喝着,说着都是深圳华强数字动漫公司的《熊出没》。董明后来喝多了,说的都是李重的《红脸关公》。没有多久,李重朦胧中发现董明不见了,只剩下小洁那双动人的嘴唇在颤动。两个回到房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小洁神气活现起来,问他看没看见月季,那是她送来的。李重的心有些热,他喜欢月季,尤其是红色的。小洁极为放肆地把衣服脱下来,她始终在笑,李重感到笑里隐藏着一种什么。李重的酒逐渐在醒着,他的酒量其实很大,高度数的白酒他能喝多半瓶,今晚何况是鸡尾酒,只不过喝得多了点。他躲开小洁的视线,他无意识看到床,一张硕大的床,一个长长的单枕头,床的中间塌下一个坑儿,那橘红色的床单皱巴巴的。李重突然兴奋起来,他想象怎样在床上拼命蹂躏小洁,小洁又如何发出绝望地呻吟。小洁说要洗澡,就从她的提包里换了一身雪青色的休闲式的裙子,裸出光滑的后背,那前胸被构勒的十分丰满,绷出的曲线,令人心驰神往。

小洁走进卫生间,李重接到刘子义的电话,说,你不要以为是我安排你和小洁的,那是她自己,小洁是有野心的。李重没有回答,刘子义说,她和老总好,也会和你好,你不要小看了她。李重问,还有呢?刘子义说,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你马上就会和小洁上床,她在卫生间洗澡呢。我陪着老总来深圳,她也是这么和老总的。李重心脏咯噔一下,刘子义是不会说谎的。刘子义说,老总和他老婆不好,他老婆曾经到宣传部告发他和小洁的事情,还偷偷拍摄过录像。李重看到小洁从卫生间里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像是一只桃子被水吮得很饱满。李重把手机悄然挂断,小洁警惕地问,谁打的电话啊?李重说,我母亲。小洁把房间的灯变暗了,扔掉了睡衣,灰暗中隐约着一道白影,紧接着那滚烫的身体贴在李重的身上。李重咬牙抗着,屏住呼吸。小洁投入地吻着李重,一久,李重瘫了。忙乱中,李重听到小洁一直在喃喃,爱你,真的爱你。这句话,以前他没听到,他觉得小洁说得很真诚。酒店上空有飞机声,李重很熟悉,这家酒店哪都好,就是距离飞机的轨道太近。小洁起身,赤裸着去泡了两杯咖啡,递给李重,然后,盘腿坐在床上。她郑重地说,我们结婚吧。李重笑了,我当老总,你当财务,这不是开了夫妻店了。小洁说,你当不上老总,我也不在公司当财务。李重一惊,急忙问道,我怎么当不上老总了?小洁哈了一个哈欠,说,困了,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去哪我去哪。李重没有再问,两个人躺下,月光撒在李重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转天上午,小洁说要看一个朋友晚一天再走,李重和刘子义去了机场。在车上,刘子义对李重说,什么朋友,她去找董明。李重觉得自己在空中飘荡,所有的事情发生在周围人手里,很是吃惊,也很陌生。刘子义说,老总和董明关系很好,小洁也掺杂在里边,我就不相信小洁给董明汇去八百万,董明就任何好处也不给。李重摇头,小洁不是贪钱的人。刘子义叹口气,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有你哭的那天。这时候,张明山打来电话,质问,是不是人家不给钱呀?李重不满意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就说,你什么意思?张明山说,我已经上法院诉讼了,把八百万要回来,那是公司的财产!李重生气了,你经过谁就代表公司打官司?张明山说,指望你和刘子义吗,你们到深圳只会空着手回来,我说的对吗?李重说,谁在主持公司工作?张明山吭哧了半天,你呀。李重说,知道我你还这么做?张明山说,八百万,不是一个小数目。李重挂断电话,心里闷闷的。刘子义说,张明山总背后说我抢你权,你看着结果吧。李重愤怒地拍着桌子,这么勾心斗角的都有意思吗!

三天后,宣传部徐副部长到公司召集开会,让中层干部也都必须参加,小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徐副部长一脸肃穆,桌前摆着一张纸,旁边还坐着组织部的干部处长。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什么。徐副部长拿起纸开始宣读,张明山为公司总经理,说完看看大家也没见到什么反应。徐副部长有些尴尬,接着说,希望李重和刘子义给张明山支持,知道李重带着团队正制作《红脸关公》,这是全市文化产业的重头戏。为此,市里支持两千万,动漫会给全市的文化产业带一个好头。张明山带头鼓掌,底下人也机械地跟着鼓,只有李重无动于衷地坐在那。他确实没有想到是张明山,也没想到部里能把自己活生生地晾在旱地上。所有预言自己当不上的都印证了,只有自己还觉得手拿把攥。他觉得自己悲哀,也闹不清张明山有什么背景会当上老总,而不是刘子义。徐副部长先让刘子义表态,刘子义说了两个字,支持。又让李重表态,李重站起来平静地说,我辞职,然后安稳坐下。他觉得被人揭下面具是一种失败,自己揭下面具却是一种胜利。

全场鸦雀无声,徐副部长严厉地呵斥道,不能辞职。李重笑了,为什么?徐副部长说不出话,干部处长说,我们的组织原则是下级服从上级。李重说,我没有不服从啊,我就是辞职。张明山有些紧张,说,《红脸关公》是公司的,你不能带走。大家哗然,李重笑了笑,尽管是我的创意,我组织人制作的,我可以给公司留下,但创作的版权是我个人的,公司要给我费用的。张明山深深松了一口气,说,该给的会给你的,只要你留下就行。李重站起来准备走,张明山也站起来,我希望你能留下,我会比老总还支持你,条件我们底下私谈。李重挥挥手,我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想离开这座城市。然后给大家深深鞠躬,这时,别走别走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李重觉得满眼是泪就快步离开,他看见小洁也跟着走出来。在空荡的走廊里,小洁搭讪着,你去哪?李重脑子很乱,说,还没有想好。小洁挽住李重的胳膊,我们去深圳吧。李重扭头笑着问,你跟董明谈好了?小洁吃吃笑着,你不会吃醋吧。

两年后,李重创意制作的动漫系列片《济公》在杭州动漫产业园完成,片子在市场上很是火爆。小洁告诉他赢利一千六百万,打电话说的时候,李重正给母亲洗脚。母亲很惬意地把脚从脚盆里提出来,笑微微地问,该跟人家结婚了吧?李重说,再想想。母亲着急地说,我要抱孙子,再不报我就去阴间找你父亲了。李重笑了,西湖文化广场跳舞的人多热闹,您不去呀。母亲摆摆手,他不来我就不跳舞了。李重说,那你让他来呀。母亲凑近李重,不是所有人都想离开自己的城市。李重看见母亲的眼眶里含着一点点儿红色,就不忍再说。晚上,刘子义打来电话说,公司改制了,不再是国营,亏损已经两千多万了,我去你那吧。李重诧异地问,不是给了两千万吗,怎么还能亏损?刘子义说,张明山就是一个败家子,你那《红脸关公》花了这么多银子,到现在也没有鼓捣出来。李重问,你家里人这么多,你来了家里怎么办?刘子义果断地回答,那我也不能就这么坐吃山空啊,我在营销上你是知道的。李重说,你再走,张明山怎么办?刘子义愤愤地说,有奶就是娘,我管这么多吗!李重说,你再让我想想。市委书记打来电话,头一句就说,对不起了,我手下就喜欢交易,你回来吧,公司改制了给你做。李重不很熟悉市委书记,只是开会时见了几面,但听对方口音好像对自己很亲热。李重说,我再想想。市委书记说,别想了,我已经把徐副部长下放了,你再也不会跟他打交道。李重放下电话没闹明白,一个动漫公司至于会牵扯到市委书记吗,这里还有什么玄机吗?刚放下电话,董明打来劈头就问,你就忍心把我晒在这,你当董事长,我给你当总经理怎么样?李重脑袋瓜子生疼,他说,我就习惯自己做。董明说,那好,我们合起来你自己干,我绝不插手行吗?李重说,我再想想。

晚上,李重站在窗台上能看见西湖的灯光罩,他觉得这里有水有山,好像自己是一只大雁找到了落脚地,但隐隐还是心酸。他想起自己那座城市,生他养他,想起郊区那家小饭馆后的池塘,还有那些鸭子。

小洁来了电话,温和地问,都两年了,你还让我等多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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