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隐去的小花
——怀念我童年的友伴小莉
2014-12-12高东昶
◎高东昶
瞬息隐去的小花
——怀念我童年的友伴小莉
◎高东昶
那年我刚刚五岁,母亲带着我来到老家。大人们去忙大人们的事,把我交给一个比我大十多岁唤作小莉的姑娘照看。这姑娘非常活泼,一头乌黑的短发,白净净的圆脸盘上闪忽着一双逗人喜爱的毛黑的大眼睛,看着我时总是嗤嗤的发笑,红嫩嫩的嘴唇拉成个半月形,露出白晶晶的牙齿。走起路来跳跳蹦蹦的。一会儿,不知从谁家的后园里给我摘来几枚大脆枣;一会儿,又不知从哪里给我弄来几根甜秆,叫我用牙齿剥皮嚼着吃;一会儿,又不知从哪里弄来几朵小花,用来给我这个男孩子染红指甲……
小莉的纯真朴实和伶俐引起母亲的注意,对她很有好感。便与她家的大人商量,让她跟我们回城,先是照顾我,以后,让她在医院里跟护士们学点本事。
就这样,她来到了我们家。那是我童年里最快乐,最明朗的日子。她教我用秫秸札小马、小狗、小车和小人;在家里捉迷藏;领我去瓜摊,教我挑香瓜。
她领我去朝鲜学校操场外看运动会。人多太挤,她怕我看不见比赛场的情景,便把我抱起来,宁肯自己不看,试着用力往高举起我——那时我光顾着高兴张望了,低头见她已涨红脸满头是汗。那天她背我回家时对我说:
“咱家那边的娘娘庙会比这好看多了,明儿个我带你去看。”
从此我还真就惦记逛娘娘庙这个事了呢。
那时,乡下盲眼的老奶奶住在我家后屋,我常常在那里听小莉给我讲故事。那是乡下老人们一代代传下来的幻想和梦,使我很着迷。常常每听完一个故事,我便不依不饶地让她再讲一个。这时她便机灵地让我猜谜语。有个谜语一直不告诉我谜底,什么“一个小瓢儿,掉地上找不着”。我一追问,她就咯咯地捂嘴笑。
“又来不正经了!”这时老奶奶总要在一旁数落她一句。
就这样,她成天带着我,时不时地逗我又哄我。不过,我看她在大人面前却表现得胆胆怯怯的,说话也羞口。每当母亲问她话时,我看她总是羞涩地扭着细长的脖颈微微地低下头,额发滑落在眉眼上,白净细嫩的脸上现出透明的红晕。
这如春日映照,满园微笑,听得见蜜蜂在花丛中嗡嗡歌唱的日子,没想到,竟忽然截止了。那一天,小莉在我家消失了。从早晨到中午,我到处找她——问妈妈,问堂姐,问护士们,都摇头说不知道。我终于急哭了,再去追问妈妈。
“哎,小莉她回乡下了。”
“她啥时候回来?”
“你这孩子,人家小莉想她乡下的家了,怎能天天在咱这儿!”
妈妈看我不相信,便说:“过些天,说不定她会回来看你的。”
就这样,我被大人们哄着,敷衍了过去。
孩子的心是认真的。过些天,过了多少个天,从秋雨到冬雪,直到蜜蜂又来花圃嗡嗡……一晃过去了五六年的光影!
那年放暑假,我和哥哥去到乡下亲戚家串门。
我向亲戚家打听小莉的情况。人们都似乎回避什么,只说她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年龄比她大很多的人,并都劝我不要接触她。我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第二天我和哥哥去荒草地抓蚂蚱,远远看见小莉正同几个妇女在用锹挖“压根苗”。乡下人缺粮吃,就是靠这野喇叭花的白嫩根度日。我注意到她吃力地用脚蹬着铁锹,一蹬一蹬的,是那样瘦弱无力,带动长头发一甩一甩地晃动着。她似乎看见了我,一边干活一边远远地注视着,眼里似乎充满让人难以捉摸的愁怨和无奈。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还是想找她问她。穿过荒地和旱沟,我径直地向她匆匆奔去。不料,还没等我走到近前,她竟提着锹和篮子转身走了,只给我留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那天傍晚,我打听到她的住处,找到那里,不成想,听人说小莉已在当天下午去她姥家走了——她在这村里消失了……
唉,饥荒,骤雨,硝烟,口号,梦想,阵风,潮水……倏忽间过了二十多年,文革期间,我和妻儿回到我的老家。由此我开始在这里播种、耕耘、锄地、种菜、砌墙、盖草房……不觉又想起小莉来,问这时村里的人们,不论是老人或年轻人,竟然都摇头说不知道。成天在沉默无语的艰重的劳动中,我仍然难忘当年的小莉姐。
唉,那时带着美丽梦想来到我家的小莉,怎么就那么短暂,那么随意就破灭了呢——
是谁伤害了她的自尊?
是谁误解了她的纯真?
还是大人们之间有了什么成见与怨艾,而牵连了孩子……
回城后,又过了三十多年,前不久,听说大石桥的娘娘庙修复后每年的庙会盛况空前,应一位友人之约,我得机缘又去到老家造访。一个人悄悄在村里寻视,又想起了小莉,凄楚地意识到:对今天的人们来说,小莉似乎根本不曾存在过……
(责任编辑 张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