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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区》:一个关于恶的现代寓言

2014-12-11杨梦晨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5期
关键词:无人区金钱文明

杨梦晨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无人区》:一个关于恶的现代寓言

杨梦晨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电影《无人区》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以寓言的形式探讨了现代文明深处的恶,通过将缺席的文明与在场的荒蛮并置起来,导演表达了他对当下社会的批评。修改后上映的《无人区》明显增加了一个主旋律的尾巴:劫后余生的舞女开始了一段崭新的生活。这种好莱坞式的结尾与其说代表了一种艺术的妥协,毋宁说它代表了一种权力介入的姿态。

现代文明 商业电影 法律制度

《无人区》这部在公众视野里消失了数年之久的电影不久前终于向观众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关于这部影片的种种猜测和谣言也终于尘埃落定了。修改后上映的《无人区》明显增加了一个主旋律的尾巴:劫后余生的舞女带着对过去的记忆开始了一段崭新的、有尊严的生活。在这里被破坏的生活秩序得以重建,儿童的出现也使得未来充满了希望。这个好莱坞式的结尾与其说代表了一种艺术的妥协,毋宁说它代表了一种权力介入的姿态。幸运的是,这一介入并未伤及电影本身太多,至少现在我们所看到的影片文本仍然保持了完整的形态,官方的本意或许只是试图表明:电影的生产必须服从国家对意识形态的生产和阐释。《无人区》显然并非如某审片委员所说的那样是一部迷失了自我的作品,而是一部有着自我表达欲望的商业电影。宁浩再次证明了他对于商业电影规律的把握远超国内同行之上。这部电影在类型的处理、结构的设计、风格的营造上都颇具匠心。但宁浩并未将他的故事停留在现象学的层面上,通过文明与野蛮、人与动物、金钱与良知的二元并置,影片探讨了一个国产影片过去几乎从未深入思考过的领域:文明社会的恶。善与恶的传统界限在这部影片中被模糊了,在充满野性的西部荒野,人类灵魂深处的恶如同一头出笼的猛兽不仅毁灭着一切文明的法则,最终也将人自身毁灭。

网络上有人说《无人区》对新疆地理空间的呈现和对人性的塑造是在隐射民族问题,这显然是一个牵强附会的说法。在我看来,这部影片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以寓言的形式探讨了现代文明深处的恶。《无人区》为我们划分了至少三种形态的恶。首先是人类文明的恶。尽管人们创造法律是为了维护社会的正义,以保证人类的普世价值不被扭曲和戕害。但法律有它自身无法克服的弊端,因为它超越不了自身的形式理性。当所谓的证据能够反映事实时,法律自然显示了其自身的合理性。但当证据与事实不符或面对更复杂的局面时,法律则表现出其冷酷的一面。这个时候,为了维护善而设立的法律秩序就成为了恶的庇护所。人类文明的恶在影片中主要是由徐铮所饰演的都市精英来扮演的。一开始,我们发现徐铮饰演的来自大都市的律师是一个没有善恶观的麻木的理性机器,正是他帮助犯罪分子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讽刺的是,律师的作恶不仅不会得到社会的惩罚,相反还能得到社会赋予他的名和利。其次是多布杰和黄渤饰演的盗猎者所代表的原始的恶。影片一开始,画外音就告诉我们,这将是一个关于动物的故事。在多布杰的身上,这种原始的恶诞生于极端恶劣的无人区之中,并体现在他对生命的无视和践踏上。这种原始的恶充满了破坏的欲望,并以自身的最终毁灭为终点。再次是傻子所代表的无善无恶的存在。这才是更应该引起我们注意的地方,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傻子不知道过去,也不了解未来,更没有追求金钱的动机,但是什么让他挥舞着榔头砸死了黄渤饰演的盗猎者呢?在影片中,沙漠加油站的老板(傻子的父亲)同样是恶的化身,在影片中他甚至比多布杰饰演的盗猎头子更坏。这显然是恶的社会在他头脑中的投影,也是动物受到外界威胁时本能的自卫反应。在一个恶无处不在的社会中,人是无法逃避的。就像影片中被困在无人区中的人们,他们谁也逃不出自己的宿命。

那么是不是人之初,性本恶呢?影片显然为我们提供了否定性的回答。影片中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是傻子小心翼翼地拿掉了舞女头上的树枝,显然善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但在一个人人作恶,恶得到庇护的社会里,作恶就不再是一个道德的问题,而是一个为了生存的问题。甚至连盗猎者所代表的原始的恶也并非没有教化的可能,只是当他尝试着靠近人的社会性,并寻求一份简单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时,徐铮代表的文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影片环环相扣的结构似乎也在配合着影片主题的表达,在一个人人为恶的世界里,在一个法律宣判恶是无罪的时候,多布杰饰演的恶与其他的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他同样只是整个自然界食物链的一端。无人区象征了我们社会正是产生恶的根源,是社会把理性的人变成了动物,于是人丧失了与生俱来的善,人不再是人。这部影片中的每个人都想得到别人的善,但却总是以恶来对待别人,因而恶渐渐地成为了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当从昏迷中醒来的黄渤愤怒地斥责潘肖为什么撞了人不是想着救人,而是企图毁尸灭迹的时候,这种对恶的反思达到了顶点。但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人能够不断地反思自我。所以当多布杰看穿了他与潘肖之间的区别只不过是肉食动物和草食动物的区别时,潘肖在影片的后半段努力想证明自己是一个人。在这里人的观念是通过与动物的区别而表达出来的。他通过自身的毁灭同时也完成了人的救赎,人于是又再一次成为了站立在自然之上的立法者。卡西尔在《人论》中曾说过,人类文化当做全体来看,可以被描述为人的不断进行的自我解放的历程。[1]但人类永远只能够去接近那个理想,而永远无法百分之百地从自身潜意识深处的动物性的恶以及社会强加给个人的异化中解放出来。就像影片中作为象征的鹰一样,当影片中的几位男性人物纷纷死亡的时候,只有它们最终活了下来。人类的恶显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它们不会轻易地在人类社会中消失。

荒蛮的西部在《无人区》中扮演着重要的作用,正是这个远离政治中心的空间为人类恶的表演提供了舞台。环境在这里和整部影片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并构成了一种隐喻的效果。在宁浩的镜头下,西部以一种粗粝、充满杀气的形象出现在影片里。影片片名“无人区”在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实指,用以指称故事发生的空间。荒蛮的沙漠无人区更是象征着人类社会的荒芜和堕落。当人被自身爆发出的兽性所主导,被金钱所异化的时候,人自然不能被称作真正的人,“无人区”因而就成了一个绝妙的比喻。在这个荒蛮的空间中,徐铮饰演的潘肖试图用他熟识的文明社会的生存技巧来获得生存,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实际上置身在一个动物的世界中,在这里文明社会的法则根本不堪一击。但随着剧情的发展,他发现文明与荒蛮的界限并没有他所深信的那样大。正是文明为恶的存在提供了生存的空间,或者说恶是文明的阴暗面,文明从未超越它自身的局限。当陷入困境中的潘肖仍然迂腐地宣称着自己文明社会的优越性的时候,多布杰告诉他你不了解你自己,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在这个时候,内心深藏着邪恶的多布杰显然是一个哲学家,正因为他始终游离在文明社会的边缘,他才能深刻地洞悉文明深处的罪恶。多布杰多次告诉潘肖“你是一个好律师”,这句赞美的话和他发现自己和作为律师的潘是同一种人一样的深刻。就律师的身份来说,潘肖并没有错,他只是在法律授权的范围内行使着自己为当事人辩护的职责。法律尊重的是证据而不是事实,这是一种典型的形式理性或工具理性的胜利。所以当潘肖在法庭上为罪犯辩护时,声嘶力竭的执法者——警察——反倒显得十分弱势。宁浩用《无人区》告诉我们,人类现存的各种运行制度并非是完美的,它只是无数种制度中对我们而言最不坏的那种而已。一个独立于任何个人而运行的法律制度相比于人治社会显然是一种巨大的进步,但我们的文明并非已经完美无缺了。法律的权威性保证了整个社会的流畅运转,但它的工具理性、它的形式理性同时也将人变成了冷冰冰、没有血肉情感的机器。这正是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对现代文明的描绘:文明的进步必然伴随着退步,文明的历史就是绝望的历史,这是因为启蒙精神不仅包含着从神话到科学,从野蛮到文明的过程,而且包含着由文明再次进入野蛮的过程。[2]

宁浩通过影片告诉我们,正是对金钱的贪婪导致了人性深处的恶,金钱使每一个人物都被异化成了动物性的存在。但这显然并不十分准确,人性恶的根源只能在人类的社会存在中去寻找,就像对人的理解只能在他创造的物质和精神世界中去寻找一样。金钱本身并不是恶的化身,它只是资本的表征。这种简单化的处理使得影片对人性恶的思考戛然而止。在对金钱的态度上,《无人区》显然是和主流意识形态一致的。影片的结尾,漫天的黄沙、天空中飘落的金钱和死亡的场景并置在一起表明了对当下金钱社会的批判。

荒芜的新疆无人区在影片中并非只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在影片中,它通过两个缺席而又在场的空间跟外面的世界联系在一起。通过潘肖的电话,我们发现在这个看不到尽头的西部荒野之外,始终有一个与之对应的文明社会的存在。文明并不必然是善的。它似乎与西部无人区里的丛林法则没有任何的分别,主导它的同样是冰冷的工具理性和将人异化的金钱,但这个世界的特殊性在于它将自己包裹在文明的外衣下,从而给充满欺骗和金钱崇拜的生活涂抹上一层名叫进步的防腐剂。潘肖一开始娴熟地操作着他从文明社会学来的知识,为自己赚取名声和利益,案件背后的善与恶显然是外在于他的金钱逻辑的。他深知在现代文明社会获得成功的秘密在于金钱的游戏,舍得投资才会产生回报。通过徐与不在场的员工的对话,我们知道现代社会的成功术在于有钱才会有名,反过来有名才会有更多的钱。当他步入到西部这块荒无人烟的无人区的时候,他一开始仍然迂腐地坚持着自己文明社会的繁文缛节,但在西部这块荒蛮的土地上,人和人的关系、人和自然的关系都被简化到了最直接和最原始的形式。在不断的碰壁之后,徐很快抛掉了文明的伪装,露出了自己动物的本能。如前文所说,文明和野蛮这两种形态之间并没有截然对立的鸿沟,它们的转化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复杂,潘肖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丛林法则,在遭到两位卡车司机的羞辱之后,他以烧掉对方的货物作为泄愤;当他自以为撞死了人之后,他想到的不是法律,而是怎样毁尸灭迹来逃脱法律的制裁。正是通过将缺席的文明与在场的荒蛮并置起来,导演表达了他对当下社会的批评。影片中的另一处缺席的在场和隐喻是无人区中一处被叫做夜巴黎的地方。笔者认为导演显然在此处有些向维姆·文德斯的《德克萨斯的巴黎》致敬的意味。不同于后者中这一想象的空间象征着生命的原点,《无人区》中的巴黎无疑是我们当下社会的原点。作为时尚之都,作为资本主义的世界中心之一,巴黎显然象征着构成当代社会基础的资本关系的无处不在。

[1](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389.

[2]陆扬,王毅.文化研究导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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