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影《桃花灿烂》反思小说改编的通俗化倾向
2014-12-11李想
李 想
(中国传媒大学)
文学和电影一直存在着难以割舍的复杂关系。文学著作为大量电影剧本提供了蓝本,导演从文学著作中发觉素材,寻找灵感。电影使文学著作变得更加鲜活,也让文学著作多了一种表达和传播方式。在影视产业发展之初,对小说著作的改编多遵从忠实原著的改编原则,文学对于电影的“霸权”地位突显,但随着市场经济对文学的不断侵入,电影制作愈来愈看中经济利益,小说改编也难免在文学、艺术与商业之间徘徊漂移。
2005年傅敏导演企图采用通俗化与文学性平衡的小说改编方式,对方方中篇代表作《桃花灿烂》进行改编。本文通过对该小说改编前后对比,从文本修改、艺术表达、商业诉求等方面所存在的问题对当下小说改编倾向大众化、通俗化的不当程度进行反思。
一、从小说到电影
1991年,方方创作中篇小说《桃花灿烂》。虽然方方被公认是“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家,但是这篇小说的故事背景锁定在“文革”后,整篇小说充满了“文革”的伤痕:小说中年轻的主人公身上都或多或少打着“文革”的烙印,他们的性格特点、人生世界观都受到了父辈遭遇“文革”所造成的不可磨灭的影响。《桃花灿烂》并没有对“文革”进行直接控诉,而是通过构建下一代的悲剧命运来影射“文革”伤害从而进行反思。特定时代背景的精巧构思,使得作品具有了深厚历史背景的同时也加深了小说内涵。在《桃花灿烂》中方方延续了浓郁的人文关怀传统,把关注现实社会存在状态作为自己的写作使命,在一个爱情故事中蕴含了深刻的思考。对于小说中的人物,尤其是女性人物,她们在社会、时代、历史、道德多重挤迫下无力选择的生存困境做出了深刻揭示,思考人作为生命个体的存在意义和价值。
小说通过以星子和陆粞为主人公的故事刻画人性的挣扎:欲望与理智、束缚与叛逆、理想与现实的多重矛盾最终造成了悲剧。陆粞因出自“文革”被打倒的知识分子家庭而自卑,面对父母无端的争吵以及父亲对自己的不满而性格懦弱。面对星子父母因自己出身而不满的目光无法正确对待自身价值。加之正处青年,面对水香的诱惑最终在肉体上丧失理智,却始终认为自己是对的——在精神上忠于对星子的喜爱。在工作中陆粞又急于改变自己身份,重塑自己,虽然踏实肯干,但不乏投机之心,为了事业不惜在自己的爱情中“掺沙掺水”,为攀上沈可为的高枝,宁可娶有些神经问题的沈小妹为妻,从而为自己的事业铺路。陆粞身上充满了人性的纠结与矛盾,直到离婚,升职破灭,癌症晚期,才肯回头发现自己一直所坚持的固执都是错误。与陆粞一步步固执地走向歧途相反,星子是方方笔下的新女性,在星子身上女性意识已经开始觉醒,变得独立、自主,渴望重获自己命运的掌控权,同时通过陆粞的肉体背叛、亦文的介入体现了新女性对于两性关系的思考。一路上星子也受尽磨炼,用最初的单纯美好换来成长。
其次,在叙述视角上,小说《桃花灿烂》采用了“俯视”视角。“俯视”视角更为宏大,产生居高临下之感,让读者可以获得最宽广的视角,更易从小说中有所思有所感。这种视角充分融合了各个要素:时代烙印、观念意识等,从历史和现实中表现人的生存状况中的矛盾冲突。而小说改编后把这种叙述视角下降为“平视”视角,从故事本身进行叙事,把重点集中在故事本身而忽视其他繁杂但和故事密切相关的其他要素,从而也削弱了一些本该重点标书的矛盾冲突。“平视”视角所忽视的看似无关紧要的要素恰恰是能够构成这一故事的支架。这导致了电影《桃花灿烂》不如原著厚重,变得平庸,叙述视角的改编使得整个重心发生偏移,这一偏移无论在文本内容还是思想表达上都造成了一定损失。
女性的主体地位在小说改编中也逐步消逝。在小说《桃花灿烂》中,作证对星子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塑造出一位复杂纠结的新女性形象。一方面,女性悲剧成为重要讨论命题之一。女性意识自身觉醒,对男性的依赖情感最终走向绝望,对于男权挑战,反抗束缚却在现实中往往陷入困顿,不被理解和支持。另一方面,作者的性别经验也使得小说对于各个女性的塑造倾入了更多的关注。而在电影中的女性形象更多是被赋予了男性审美标准,极大地弱化了女性自我养成的描写。女性在小说改编后更多的是作为突显男主人公的陪衬,对于女性自身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取而代之的是男性中心地位的重新出现。这一改变对原著主旨的表达产生了较大影响。
小说和电影作为拥有不同特质的两种艺术,在语言系统和表现方式上都有所不同。电影把小说的抽象变为具体有形有声的画面表达,很难做到在改编过程中原封不动。但是要注意,改编并不等于可以随意改动,在《桃花灿烂》的小说改编中,无论叙述视角还是对于主旨表达方式的新表现方式都未对表现原著产生很大的积极作用和帮助。
二、小说改编中的通俗化倾向
小说和电影在审美艺术形态侧重上也有所不同。小说与电影相比注入了更多人文关怀,注重文字背后的蕴含和思辨哲理感悟,而电影因为面临市场所以为追求更广泛的接受群体,更加侧重从人们所熟知的生活化角度入手,具有通俗化倾向。虽然小说和电影在审美上有一定的不可通约性,但是并不代表小说改编要完全遵循电影的通俗性、明白化,而牺牲小说原有的特色和主旨。
小说《桃花灿烂》绝不如以娱乐性为主要特征的通俗小说一般,而是意在引发读者深思:“文革”伤痕、人性复杂、新女性命运等等。虽然这些问题意识也是构建在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之上,但在电影中只保留部分故事“外壳”、弱化“灵魂”的改编方式是值得商榷的。
首先,为了迎合观众,尤其是获得更多的年轻女性观众,在改编时刻意增加一些情节来增加爱情故事的浪漫意味。如,电影中“火车”作为元素加入,其中陆粞在车站对星子的深情告白更是制造了原文以外的新高潮。其次,在改编中把一些较易起争议的片段向大众易接受方向改编,从而减少矛盾冲突。例如,小说中对星子进行说教的女同学在电影中变为有长辈身份的张姐。这是一定程度上为了迎合大众认知心理:关于两性问题,应有长辈对晚辈进行说教。再次,对于小说人物,在改编中删去小珍、华、娟等人物。其中小珍及其和志勇恋爱及结婚情节的删除,使得星子和陆粞的情感生活少了一份对照对比。简化人物,简化故事。在小说后半段对星子和陆粞产生重要影响的亦文在改编中被简化,其实亦文正是星子思想转变的转折点,在他的影响下星子才开始对原有的爱情观、两性观念开始质疑。亦文和星子的感情纠葛对星子自身女性意识的觉醒和成长起到了关键作用。但是因为在改编中亦文被视为旁支,以至于星子的思想转变中的纠结和挣扎没有得到很好体现,而这一点正是原著重要蕴含之一。还值得注意的是电影对小说背景的有意淡化,在涉及主人公父母一代及“文革”所带来的不利影响方面都做了谨慎处理。陆粞复杂家庭关系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交代,因此在电影中陆粞复杂的人物性格没有得到突显,受其父辈影响形成的自卑懦弱性格被他单纯的外在形象所覆盖。最后,对于小说结尾的改编让人感到有所牵强,小说中星子在陆粞病逝后产下很像陆粞的孩子,并由陆粞的母亲取名为“旸”这一结尾被电影中星子站在船头的一段独白所代替,本来具有的激烈矛盾冲突被舒缓平和。通俗化大众可接受的平实结尾,看似可以避免对于伦理道德的争论,其实严重损害了原著对于人性的思考。
《桃花灿烂》整部小说的改编具有明显的通俗化倾向,无论是人物设置、情节设置还是相关的背景交代等,弱化了有关人性、伦理的矛盾冲突,转而向单纯的爱情片发展。情节世俗化、语言大众化,让影片获得最大的受众,期待更好的经济效益。但这一改编对原著精心的故事编构和思想主旨带来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三、反思电影《桃花灿烂》
改编是小说到电影的必经之路。电影的改编方式大体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是“移植式”,即直接在荧幕上再现一部小说,其中明显改动较少,完全忠实于原著。代表作是20世纪80年代根据古华小说《芙蓉镇》改编的同名电影,高度与原著保持一致,无论是现实主义创作思路,还是所表达的人文主义思想内涵。在小说删减过程中并不会改编文学作品的叙事进程、中心思想、主要人物特征及环境背景等元素。第二种是“注释式”,即对原著某些方面进行改动,或是重新安排结构。在“移植式”的改编所侧重的是导演所抓住的小说特有的特点或线索,加以自己的一定认知,形成一种导演和作家之间的交流和共鸣。
对于具有丰富人物关怀和思想内涵的小说,应更偏重于前两种改编方式,保持作品原有滋味,把电影当做是一种媒介,更加生动地表达作者思想。但是,现实恰恰相反,考虑到电影本身具有的商业属性以及市场因素等,大量的小说改编采用了第三种“近似式”的改编方法。越是知名作家的作品越具有叫卖的噱头,卖点愈加倾向于“名”,而非“实”。原著所要表达的精神被忽视。电影改编已不再是为了文学表达诉求而是独立的商业制作,为了保证票房收入而不惜植入商业广告,加入世俗化情节,削弱语言艺术,叫卖情色元素,对于原著的文学素养弃而舍之。
《桃花灿烂》的小说改编重点放在“情爱”二字,妄图以情动人,忽视人物性格的塑造,淡化复杂背景环境,削减原文主旨,极力避免与大众认知争议的情节和较为激烈的视觉冲突,以温和之态让大众易于接受,把故事变得通俗直白更加保证了电影的收益。而《桃花灿烂》由深刻的时代背景、人性塑造和悲剧命运感所构建的作品灵魂,有关人性和女性生存的深刻思考被忽略。但是从电影影评来看,《桃花灿烂》并未达到预期的设想高度,虽有值得肯定之处,尤其是对武汉城风貌的表现方面,但是情节有漏洞、感情过于煽情、节奏稍显拖沓等问题是不可忽视的。
[1]黄有发.准个体时代的写作[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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