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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语境下大众政治勃兴与协商民主建设*

2014-12-04张涛甫

南京社会科学 2014年7期
关键词:协商舆论大众

张涛甫

新媒体语境下大众政治勃兴与协商民主建设*

张涛甫

协商民主是对民主的超越,意在克服西方民主的形式化弊端,强调民主的内涵和过程。政治逻辑决定媒体的逻辑。中国特殊的政治逻辑决定了中国特色的媒体逻辑。互联网带来了强大外部效应,改写了原先政治权力结构与传播权力结构之间的微妙平衡,造成大众政治的崛起。而大众政治的崛起,对既有的“存量”政治构成了空前的冲击。网络空间里的大众政治带有协商民主的成分,但网络协商民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协商民主。防止大众政治失控,需要谋求精英政治与底层政治的再平衡,改变失衡的传播权力格局,同时需要提高政治沟通质量。

协商民主;大众政治;存量政治;网络协商民主

一、协商民主:存量与增量

协商民主(deliberative democracy),又称审议性民主、商议性民主、商谈民主。协商民主理论,是20世纪晚期兴起的一种民主理论,它吸收了各种民主理论的合理成分,是民主制度的一项新设计。它强调公民是民主体制的参与主体,主张公共政策必须经由公共协商的过程,在自由、平等的公民之间进行讨论、对话和争辩,在此基础上形成决定,从而让公共政策在实质上符合更多公民的利益,而不只是在表面上体现了公民的意志。①戴维·赫尔德认为,协商民主可以克服私人观念的局限和提高公共政策制定的质量。其原因在于:其一,通过共享信息和集中使用知识,公共协商能够转变私人的观念并且提高他们掌握复杂问题的能力。其二,协商展示了公共生活中一种开放的,不断变化和充满活力的“意见形成”过程的重要性,因为它有助于揭露社会上各种歪曲的观点,为更加彻底的理解奠定基础。其三,公共协商可以用“理性的表达方式来代替利益的表达方式”。协商可以提高集体判断能力,因为它不仅关注信息共享和信息交换,而且还关注观点的推理和辩论检测。②传统民主理论的一大困境在于多数主义不能解决偏好冲突问题而达成共识;协商民主理论为解决多元偏好冲突提供了路径。协商民主主张通过主体间的互信合作、协商的公共精神、协商的开放性与动态性来整合偏好冲突而实现理性推动的共识。③协商民主是对民主的超越,意在克服西方民主的形式化弊端,强调民主的内涵和过程。

协商民主为我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提供了新视野。中国政治协商制度是社会主义民主制度框架的重要支撑。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制度安排,可追溯到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制度设计理想。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后,逐步形成了一套既不同于西方民主,又有别于苏联体制,强调人民主权和“群众路线”的人民民主制度。在上个世纪50年代所建立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和基层群众的自治制度,至今仍构成中国基本民主制度的基石。④改革开放以后,社会转型进一步推动中国民主政治艰难前行。20世纪80年代尤其90年代以来,中国城乡社会已经发展了许多新的协商制度形式——民情恳谈会、民主恳谈会、民主理财会、民情直通车、便民服务窗、居民论坛、乡村论坛和民主听(议)证会等。⑤这些“增量”民主的推进是渐进、审慎的,以“存量”民主的承受力、安全性为基本前提。“增量”民主的推进很多时候是以协商民主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协商民主的增进一方面表现为精英内部政治民主空间的渐进扩张,同时也表现为政治制度吸纳社会力量的民主诉求。但是,现代市场经济体系及其所带来的新的政治发展要求,与既定的体制为应对社会发展和分化所必须增加的调控权之间的张力一直存在。⑥与经济改革和社会转型的进度相比,中国在政治改革方面的进度要缓慢得多。经济发展和社会发展的速度快于政治改革速度,致使社会张力加大。底层社会诉求不能通过现有的政治通道表达出来,积压在社会底层,形成了大面积的“结构性怨恨”。2000年以来,不断升级的“维稳”政治,即是增量民主与存量民主之间张力加剧的结果。

二、媒体逻辑与政治逻辑

媒体作为极为重要的执政资源,是紧紧抓在执政党手中的。党管媒体;媒体是党的喉舌。这种理念源自于革命时期,是革命党从血雨腥风的暴力革命中胜出的重要法宝。新中国成立之后,这种理念经过层层制度加固,已成为牢固的制度体系。改革开放以后,随着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实现“突破性”的制度转型,使中国经济从计划经济全面转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必然会引发中国政治形态发生整体性转型。⑦在这种背景下,中国的政治逻辑也在发生变化。民主政治已经成为中国当下真正的明确诉求,民主政治的内容与形式均发生了较大变化。“大一统”的刚性政治逻辑慢慢发生转变,变得有点弹性。面对经济发展、社会分化以及全球化进程多重影响,刚性政治逻辑已无法承载不断升级的社会张力,须通过“增量”改革的方式赋予政治逻辑以弹性。但中国是一个国家或政府主导型的社会,国家权力特别是行政权力支配社会是个根深蒂固的客观存在。作为一个“后现代化国家”,中国的现代化一直是在政府主导下进行的,政府对社会团体的全面控制是未来国家与社会关系演变的初始发展条件。由于路径依赖效应的存在,中国要在可以看见的未来建立一个具有高度竞争性的国家与社会关系架构几乎是不可能的。⑧总体而言,增量民主对存量民主的影响还不是结构性的,中国政治改革的存量结构尚未真正改变。

政治逻辑决定媒体的逻辑。中国特殊的政治逻辑决定了中国特色的媒体逻辑。中国的媒体逻辑有一基本的前提就是:党管媒体始终是不能变的。虽说,近30年的中国改革进程中,媒体没有缺席,传媒改革也是中国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相对于经济改革、社会改革而言,媒体改革是滞后的。因为媒体改革遵循的逻辑是政治的逻辑。传媒改革主要表现在传媒功能、结构乃至主体的多元化,以及内容和形式的多元化,但传媒改革是以政治安全作为底线的。出于风险考虑,传媒改革一直是小步前行。⑨随着媒体改革的深入,媒体虽运行在市场化的轨道上,但党管媒体的基调并没有改变。在这种困境下,中国新闻业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继而使得新闻业的空间呈现出不断变动的形态。已逐渐成为社会和政治改革重要推动力量之一的中国新闻业,在党的管制和市场动力的夹缝中、在历史传统和现实条件中、在记者的无力和抱负之间生存。⑩当前中国传统媒体面临的压力已达到近三十年之最。这压力不仅仅来自于系统外部,比如经济大环境和新媒体的冲击,但主要是源自传统媒体体系内部的压力。

三、新媒体勃兴与大众政治崛起

近30年的社会转型和传媒改革,使得中国的政治权力格局和传播权力格局均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在政治权力格局上,由国家全方位控制政治权力的格局已被打破,社会力量的崛起打破了执政党领导的国家对公共权力的垄断,分权已经成为中国改革的重要内容;在传播权力格局上,由少数主流媒体主宰中国传播权力版图的局面业已被打破,传媒原先单一的“事业”属性也被“事业+企业”双重属性代替,媒体的单一宣传功能已被多元功能替代。但从总体上看,如果没有新媒体的大面积介入,中国的政治权力结构与传播权力结构之间还是基本平衡的。

新媒体的迅速崛起打破了上述平衡。互联网带来了强大外部效应,打破了原先政治权力结构与传播权力结构之间的微妙平衡。与传统媒体相比,互联网对中国的影响无论是在速度上,还是在深广度上,都是空前的。有学者认为,互联网是继文字、印刷术、电报以后人类的第四次传播革命。新传播革命本质上是传播革命资源的泛社会化和传播权力全民化,以“去中心——再中心”为基本特征,从而为执政党形塑了全新的执政环境,争夺传播主导权成为国家的全新课题。(11)互联网的崛起,带来大众政治的勃兴。(12)一种传播媒介普及到5000万人,广播用了38年,电视用了13年,互联网只用了4年。技术活性催生社会活力,颠覆传统权力结构,同时也改变了传统封闭、科层化的传播权力结构。由于传播内容和传播渠道受到政治组织控制,中国的政治传播基本上是一个封闭的系统。科层的层级与链条过长,也使信息传播中的失真较为严重。互联网的出现使政治传播呈现出扁平化和非线性的特点。从政治传播的角度来看,互联网的最大功能在于:它打破了政治传播的科层制,使得层级传播中的信息不对称现象得到一定程度的克服。(13)在中国这样的公共领域并不发达的国家,互联网可能成为普通公民抵制信息垄断和发出声音的唯一出口。(14)新媒体赋权,使得曾经那些远在传播权力之外的“沉默的大多数”,迅速成为众声喧哗的舆论场,从而使得大众政治在互联网空间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彰显。

四、大众政治冲击“存量”政治

大众政治的崛起,对既有的“存量”政治构成了极大的冲击。随着社会分化的加剧,“增量”政治的增长速度滞后于日益膨胀的社会变革诉求,“增量”政治改革严重滞后,“存量”政治即会面临合法性危机。结果是,精英政治与底层政治的张力越来越大,由此产生的“结构性怨恨”淤积得越来越多。有了互联网这个“飞地”,底层社会就从这里寻找出口。当“增量”政治的发展速度赶不上社会发展以及媒介技术升级的速度时,在现实政治中受阻的大众政治诉求会在虚拟空间中谋求报复性的表达,造成网上舆论的“流动性过剩”。

在当下社会,“结构性怨恨”正在向常态化方向演进。形形色色的“仇官”、“仇富”以及仇视精英事件接连上演。身处这种社会情境中的人们,常会不分青红皂白,逢官必仇,遇富必诛。道德审判赶走了理性思考,情绪僭越了理智,态度取代了沟通。特别是在互联网上,虚拟空间上的刀光剑影、口诛笔伐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口水”事件。不难看出,一种非理性情绪在社会共同体间四处蔓延,且这势头有不断加剧的趋向。“结构性怨恨”多是因社会的结构性问题诱致,弥漫于中国社会的社会怨恨,则是社会转型带来的结构失衡造成。规则失范、不合理、得不到执行,是社会产生戾气的重要原因。戾气带来个人弑弱、报复社会的极端行为,并得到部分舆论的同情、认同、支持和欢呼。(15)社会情绪作为社会结构河床上的流体,其波动起伏由社会河床结构决定。社会怨忿会构成社会风险隐患,如果不进行及时处理,可能会引发不可控的社会危机。社会怨忿中,有很多非理性的因素,易燃易爆,不及时排险,容易走火失控。风险所造成的影响并不完全取决于风险的实际危害,一些特定的“风险因子”或“愤怒因素”在不同程度上影响着人们的风险感知,由此产生的愤怒、焦虑、敌意、恐惧、悲观等负面情绪会明显地改变人们的态度和行为,进而影响公共风险管理措施的实施效果。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进行及时的怨忿管理,可能会酿成严重的舆论后果乃至社会悲剧。及时疏导,需要媒体有效介入。对社会情绪进行强行阻滞,只会加大风险压力。社会情绪也是累积性的,不断淤积,风险隐患也会不断升级。

当下中国,正面临着一个特殊的舆论生态:一方面,舆论表达的冲动在广度和强度上前所未有,出现了舆论表达的“井喷”现象,甚至会出现舆论表达的失控与无序。我们将这种现象称之为舆论的“流动性过剩”;另一方面,管理者对舆论表达的控制冲动也很强烈。这就造成了在表达与控制之间的张力很大,舆论的不确定性在加大,风险度在升级。作为“软风险”的舆论风险已成为当下中国社会面临的主要风险之一,它与“硬风险”交互影响,形成叠加效应,给中国发展带来了极大的不确定性。(16)当下中国网络社会运动之所以活跃,往往是与现实社会的功能性缺失有关。网上与网下联动,是中国社会运动的一个重要特征。学者于建嵘认为,自媒体时代的社会动员方式,使群体性事件具有更广泛的社会参与度。但自媒体的传播特征又使这种参与具有独特的困境,主要表现在:抽象愤怒与集体狂欢、民粹主义下的“无社会组织”后果、话语和行为的无理性破坏等。(17)不仅国家对社会的管控习惯已经不适应当下的社会结构、人们的权利意识以及市场体制,而且,也已经不适应存在着很多失意者、存在着复杂的利益冲突的社会格局了。(18)底层社会借助互联网这个出口,形成巨大的大众政治力量。这对由精英政治主导的“存量”政治构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当然,“存量”政治也没有放任大众政治,让互联网空间成为大众政治自由驰骋的舞台。为了控制由互联网先天技术活性带来的“脱嵌”冲动,管理者通过种种手段,编织层层防护网,目的是让互联网表达“回笼”。当下中国互联网生态面临着这样的现实:“脱嵌”与“回笼”同时并存,存在解脱与控制的“双重变奏”。(19)二者之间存在极大的张力,从而给中国当下的互联网表达带来甚大的不确定性。

五、网络协商民主不等于协商民主

有研究者认为,互联网公共论坛作为一种特殊的政治参与方式,承载着公民的民主理想,这种立基于新传播技术之上的参与方式打破了空间、时间的限制,增加了公民之间以及公民与政府之间直接的、全面的参与和沟通的可能性。随着网络在中国的普及,中国公民越来越多地借助互联网来获取政治信息,并通过互联网的公共论坛及时、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政治意愿,并且与政府发生互动。公共论坛中的政治参与在“近似地”实践着协商性民主的理想,公共协商过程中存在着一些问题,可以通过法律途径和制度规范,通过官、民双方的共同努力加以解决。(20)也有人将网络公共论坛中的政治参与称之为“网络协商民主”。笔者认为,网民在网上的公共讨论或政治参与,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协商民主。其实是一种由现实政治的功能性缺失造成的大众政治行为。这种大众政治寄身于网络,带有民粹主义色彩。新媒体技术助长了网络民粹主义的蔓延,致使民粹主义思潮的流行构成了当今互联网独特的景观。网络民粹主义对于表达民意、监督权威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绝对不能把民粹主义的所作所为等同于“广大群众”的意愿。(21)网络空间的民意表达,与协商民主所要求的理性讨论还有不小的距离。

有学者认为,在互联网上说理是困难的。特别是在微博成为网络空间主导表达方式的时候,要实现理性的讨论变得十分困难。学者徐贲即是这么认为的:微博往往使用感情色彩鲜明、富有修辞特色的“痛快”语言,这是因为微博信息需要借助强烈的情绪感染方能得以传播。结果便是不断强化、激励已经在起作用的情绪。富有感染力的话语给人一种雄辩的感觉,能够起到提高说服力的作用。然而,在这种说服中,需要把说理与感染作一区分,有感染不等于就有好的说理。(22)为什么网民在网上不能有话好好说?究其原因有二:

其一,网络易于引发“群体极化”现象。“群体极化”是指在最初偏好的方向上,群体倾向于比个体做出更极端的决定。极化要求对群体的认同,也就是说,只有成员认同群体才可能出现极化现象。当极化发生的时候,它是向群体中那个被极化了原型(polarized prototype)的位置处聚合。当观点的分布被划分成两个分离的范畴时,为了体现自己范畴的特征,个体将会向标志本身范畴态度特征的更极端的位置处聚合,而不是向自己范畴的均值处聚合,同样也不是向总体分布的均值处聚合。(23)在网络空间中,众多网民聚集,形成一个庞大的“意见”群体。身处这个群体之中,理性的意见难以得到集体认同;那些少数偏激的观点,反而容易在竞争中胜出。

其二,与中国大众政治的失速扩张有关。当下中国社会语境下的大众政治实质上是:底层政治+互联网政治。现实政治中得不到满足的诉求,就会转移到网上,一旦到了网上,现实中的诉求就容易被放大,甚至形成轩然大波。在2009年和2010年发生的网络群体性事件中,超过70%的网络群体性事件发端于网络媒体。如今中国社会,业已形成了网上倒逼网下、网络执政“倒逼”现实政治的局面。现实生活中得不到满足的诉求,就转移到网上,借助网上行动,催逼现实问题的解决。中国时下的社会运动已经进入这样的怪圈: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不闹不解决。这很大程度上助长了网上讨论以及行动的非理性冲动。在网络空间中,我们不难看到这样的现象:越是富有戏剧性、偏激、情绪化的言论,越是容易引发围观和网民的追捧。可见,网上的意见表达,与真正意义上的协商民主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所谓的网络协商民主,只不过是打折的协商民主。

西方的协商民主作为对传统代议制民主制度的优化,一是为了让民主制度更具有包容性,不让民主沦落为少数精英控制的权力游戏。二是让民主制度更具有深思熟虑性,即不让民主限于简单的“数人头”的投票民主。民主改革的任务就是通过不断强调包容性的机制而把权力交给人民。但在很多情况下,允许更多的包容性会削弱政治沟通的深思熟虑性。原因在于:(1)选民们的情绪化因素或利益因素可能激发危险的派系争斗;(2)选民们的信息不完备以致无法应对复杂的政策或政治事件;(3)选民们的能力有限以致无法应对复杂的政策或政治事件;(4)选民们与复杂的政策或政治事件的分离使得他们更希望由精英们为他们决策;他们并无兴趣卷入包容性的公共讨论;(5)选民们受到的诸如“两极化”之类集体心理机制的困扰而无法做出理性选择。这些机制随着集体讨论的进行愈发明显,民主输入过程中的深思熟虑性因素亦随之上升;(6)选民之间存在各种完全异质的偏好,因此他们的选择将导致“不稳定”(循环传递性),从而使所产生的民主决策被随意处置和操纵。此外,公众协商的包容性和深思熟虑性不可兼得,因为公众可能并不具备处理复杂政策或者政务的能力。(24)因此,需要创新民主的制度安排,集体的深思熟虑性与较好的包容性确实可以兼容。对于当下中国而言,同样需要提高民主的包容性和深思熟虑性,提升协商民主的质量。有学者认为,建构公共协商机制,使社会的多元利益群体以公共利益为目标,通过各方平等、自由的对话、讨论、辩论和协商的过程,达致利益表达、利益协调与利益实现,应是当前中国民主政治发展的首选价值。(25)

六、结语

时下中国的互联网承受着“不能承受之重”。这种沉重的压力,表面上是由新媒体引发的,实际根由主要还在现实社会里。如果没有现实社会诉求表达的功能性缺失,没有社会转型与制度升级之间的严重失调,没有社会分化造成的底层社会失速扩张,大众政治也不至于给互联网带来如此大的压力。现实社会表达空间的受限,促使人们将表达舞台转移到互联网空间。一旦进入虚拟空间,表达的强度、广度以及情绪性就会出现报复性的反弹,掀起网络舆论风暴,形成网络群体性事件,甚至与网下的社会运动结合,给社会治理带来极大的压力。管理者出于维稳考虑,往往会从网上、网下两个层面着手,展开控制性的维稳。但是,这种高成本、高强度的维稳治标不能治本,只会进一步拉大精英政治与底层政治的鸿沟。

要解决这一时代性难题,首先需要在理念上改变精英主义的民主观,与协商民主对接。长期以来,“底层社会”可以说是被遮蔽及忽视的另一个世界。精英主义的价值观习惯于自上而下地看待底层社会,真正来自底层的眼光微乎其微。(26)如今,在互联网上出现的网络协商民主,是一种被动式的刺激——反应型的政治沟通,是大众政治崛起“倒逼”精英政治的结果,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协商民主。对于中国这样的超大型国家来说,其民主化进程当然不能简单移植、复制西方民主模式,须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一个重要的前提是:坚持共产党的领导,完善多党合作的政治协商制度。但仅此还不足以吸纳业已崛起的大众政治的要求,尚需要充分开掘协商民主的空间,最大限度地吸纳底层政治的合理诉求,弥合精英政治与底层政治的鸿沟,促进精英政治与大众政治的再平衡。

其次,改变传播权力失衡局面,建立传播权力新格局。现有的传播权力格局无助于展开协商民主意义上的沟通、对话和互动。表面上看,当下中国的舆论场甚为活跃,议论风生。但传播权力格局是严重失衡的。在民间舆论场与官方舆论场的博弈上,民间舆论场拥有更大的话语权。民间舆论场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话语权,乃受互联网之助矣。底层社会依靠新媒体赋权,获得“无权者的权力”,拥有民间舆论的话语权。相比之下,官方舆论场,面对民间舆论场的环形包围,沦为舆论场上的孤岛。如果不改变官方舆论场与民间舆论场对峙局面,不改变严重不平衡的传播权力格局,网络协商民主就难以走出偏狭的意气之争,也不可能变得成熟、理性起来。

其三,提高政治沟通质量。大众政治的崛起并不可怕,关键看如何对待和接纳大众政治的诉求。改变精英政治的傲慢与偏见,放下身段倾听大众政治的呼声,尊重其合理诉求,加强彼此的对话,深化沟通,才能有效化解精英群体与底层社会之间的坚冰。近年来,以《人民日报》为代表的官方媒体,尝试打通官方与民间“两大舆论场”。其“倾听沉没的声音”的努力(27),的确起到了较好的效果。当然,民间舆论场也不能任由群体极化心理膨胀。既然协商民主需要深思熟虑的沟通、对话,单方面的“倾听”不可能实现真正富有质量的对话。底层社会同样需要接受协商民主的训练,提高政治沟通的治理。只有这样,真正意义上的协商民主才有可能出现。

注:

①⑥⑧(25)陈剩勇:《协商民主理论与中国》,《浙江社会科学》2005年第1期。

②戴维·赫尔德:《民主的模式》(最新修订版),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版,第276页。

③陈炳辉、王卫:《民主共识的达成》,《厦门大学学报》2012年第5期。

④姚远、任羽中:《“激活”与“吸纳”的互动——走向协商民主的中国社会治理模式》,《北京大学学报》2013年第2期。

⑤何包钢:《中国协商民主制度》,《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

⑦林尚立等:《制度创新与国家成长》,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6页。

⑨张涛甫:《中国传媒改革的风险考量》,《新闻学论集》第20辑,经济日报出版社,2008年,第116-117页。

⑩王海燕:《自治与他治:中国新闻场域的三个空间》,《国际新闻界》2012年第5期。

(11)李良荣、郑雯:《论新传播革命》,《现代传播》2012年第4期。

(12)李良荣、张盛:《互联网与大众政治的勃兴》,《现代传播》2012年第3期。

(13)潘祥辉:《去科层化:互联网在中国政治传播中的功能再考察》,《浙江社会科学》2011年第1期。

(14)胡泳:《众声喧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34页。

(15)于建嵘:《以规则建设化解社会戾气》,《南风窗》2010年第11期。

(16)张涛甫:《舆论的“流动性过剩”的风险考量及其化解之道》,《天津社会科学》2014年第1期。

(17)于建嵘:《自媒体时代公众参与的困境与破解路径——以2012年重大群体性事件为例》,《上海大学学报》2013年第4期。

(18)于建嵘:《参与的困境:2012年的社会冲突》,《南风窗》2012年第26期。

(19)张涛甫:《表达与引导》,漓江出版社2013年版,第184、189页。

(20)陈剩勇、杜洁:《互联网公共论坛与协商民主:现状、问题和对策》,《学术界》2005年第5期。

(21)李良荣、徐晓东:《互联网与民粹主义流行》,《现代传播》2012年第5期。

(22)徐贲:《微博是好的说理形式吗》,《南方周末》2011年12月6日。

(23)迈克尔·A.豪格、多米尼克·阿布拉姆斯:《社会认同过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第2011年版,第223、226页。

(24)James S.Fishkin:《实现协商民主:虚拟和面对面的可能性》,《浙江大学学报》2005年第3期。

(26)于建嵘:《精英主义束缚底层政治》,《人民论坛》2010年第21期。

(27)人民日报评论员:《倾听那些“沉没的声音”》,《人民日报》2011年5月26日。

〔责任编辑:御 风〕

The Rising of Mass Politics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Consultative Democracy under New Media Context

Zhang Taofu

As an improvement of democracy,consultative democracy is meant to overcome the formalized disadvantages of Western democracy and emphasize the connotation and process of democracy.Political logic decides media logic.China’s special political logic has shaped its media logic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Because of strong external effect of the Internet,the delicate balance between former political power structure and media power structure has been changed,and mass politics is rising.The rising of mass politics has caused an unprecedented impact of the current“stock politics”.Mass politics in cyberspace bears some elements of consultative democracy,but it is not consultative democracy in its true sense.To prevent mass politics from out of control,the re-balance of elite politics and grass-root politics is necessary,so is the change of unbalanced communication power structure and the improvement of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consultative democracy;mass politics;stock politics;consultative democracy in cyberspace

G206

A

1001-8263(2014)07-0096-07

张涛甫,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导 上海200433

* 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传媒多样化语境下的新闻执政研究”(09BXW001)、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大众媒介在风险沟通中的角色定位与效用分析”(09YJA860001)、教育部新世纪人才项目“当代中国民意与公共政策的互动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坚持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与完善舆论引导格局研究”(12&ZD014)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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