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开在木的世界
2014-12-03沈宓
沈宓
“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能说话不能动……”这句小时候玩耍时念叨的童谣,就像是海弟生活的真实写照:把自己当做木头人,痴狂地喜欢着木头,并且长时间宅在工作室里,与木头为伴。
见到海弟时,他刚结束在广州的展览,正在整理展览上收回的作品。跟想象中完全一样,瘦高的个子,低缓的声调,内敛的神情。“像我这样长得瘦,说话又慢半拍的人,在老家被称为柴头,也就是木头人的意思。”海弟自嘲着。
保持与木头对话
海弟与木头的关系,要追溯到他的童年时代。出生在海边小城的海弟,经常去沙滩玩,看海边造船厂的工人工作。家里的舅舅、姨夫又都是木匠,从小耳濡目染让海弟对木头产生了兴趣。长大后学了食品检验,按照父母的希望,进了检验机构。父母很满意海弟每天穿着白大褂穿梭检验的安稳生活。但海弟不这么认为,“透明得近乎苍白”,他在内心呐喊。也许是身体越被禁锢,思想就跑得越远。海弟想到了小时候用木头做的各种玩具,回忆起木头带给自己的温暖感。于是他常常在做完实验后,跑到隔壁木头实验室里,捡些剩余的木头。那个时候的海弟,只知道手里捏着的是木头,但具体是什么木头却完全不知。
海弟没有规划未来的概念,他只想更明白地弄清楚木材的质地。于是,白天他是穿着白大褂的检验员,晚上或者清晨则背个大挎包,骑着老式自行车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淘他想要的木材。广州有个很大的木材市场,只做批发不屑零售。对于海弟这样只要一两根木头的零散客人,不仅不耐烦,价格也吼得没了边儿。无奈之际,海弟只能自己骑着单车穿梭在广州周边的小村子里,遇到心仪的木头费个九牛二虎之力给搬回工作室。一来二去,海弟还有了熟悉的三轮车夫做搭档。“工作室里的木头就是我跟这位三轮车夫搬了近一个月,才布置成现在这样子。”海弟说。
每一块回收来的木头,海弟都会花时间慢慢清洗,抚摸以前木匠留下的痕迹。有些木头,岁月已经将它雕刻得太美,海弟甚至舍不得清洗,也不去管是什么木材,在他眼里就是不能转移的美。
木头越收越多,海弟越发觉得知识不够用,于是利用工作间隙自费报读了中山大学的艺术与设计函授课程。但渐渐地,系统教学也不能满足海弟像海绵一样吸收知识的速度。“就像是做梦一样,把喜欢的事物装在心里,就会有一个磁场,指引着。”海弟痴迷木材想要学习木材鉴定的事儿,让当时已经80多岁的木材鉴定专家苏中海老先生听说了,他决定倾囊相授教海弟鉴定木材。这对海弟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在此后的两年多时间里,海弟每周都去苏老师家学习,老师负责传授知识,海弟就负责烧饭做菜,严格遵循旧式拜师学艺的方式。苏老师从木材生长开始传授,讲述木的结构、纹理、密度。与海弟一起嗅木头、看木头、摸木头,甚至让海弟观察显微镜下各种各样的木片,这让海弟大开眼界,直呼“根本是另一个世界”。
在广州收集木头的八年时间里,海弟的工作室兼居住空间,逐渐被木头挤满:老木板、老家具、水泥方块,甚至还有玻璃瓶、潮州红泥炉子、植物果实以及散落在工作台上的各种工具……海弟透过这些老物件身上遗留的榫眼、锯齿的走向、凿子的痕迹,揣摩着、体会着。白天八小时工作不能懈怠,只能利用晚上和周末的时间,从小型雕刻为样本开始,慢慢学习大型雕刻制作。有红木家具厂的老板请海弟帮忙鉴定木头,海弟也就顺势在厂里学木工技术。都说学木工至少要学三年零四个月,最后做一张稳稳的四角趴开的凳子才算毕业。在厂里的那段时间,海弟认识了木工汪林永,拜为技术师傅。几个月后,海弟做了张小凳子,四脚趴开,稳稳着地。
呈现自然万物的最初
海弟的第一个展览,在广州,叫“初开”。初开,实际上是海弟父亲的名字。在海弟心里,父亲是一位手艺人,一位老小孩,也是为海弟播下种子,打开了一扇大门的人。
海弟说自己遇到木头时,它们都会跟自己打招呼,用自己的方式讲述过去的故事。这些年来,海弟一直试图通过手作的方式,延续木头的故事。在旁人眼里,海弟生活刻板、单一甚至清苦,像是城市里的苦行僧。但在海弟内心,与木头为伴的每一刻都在翻滚与激动,木头是他与外界最紧密的联系。
很多人在参观了海弟木雕展览后说,不怎么能看懂。但也许这就是海弟坚持艺术创作的本真。生活与自然有太多表象,令人迷惑,令人不断产生欲望。如何能让作品超越生活本身,直达众多艺术家所追求的核心?追寻、捕获、呈现,是海弟创作的路径。他将自己这八年来的生活经历融在艺术创作中。中山大学四季的变化,从树上掉落的果实,显微镜里木头展现的另一个世界,当然还有海弟幼时的经历,这些都幻化成了海弟作品的一部分:怪异、坚持,又无比抽象。如果仔细观察,就能从海弟的作品里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深意。“源泉”、“之光”系列,那无所不在的凿刻痕迹,强调缝隙与外界力量的相互拉扯。“棱”系列又刻意突出线条的锯齿感,作品与底座堆叠着不断上升,坚持而又摇摇欲坠。“初开”更像是一粒种子,也像是一颗头像,中间有深深的方槽。每一件作品都没有所谓的“完整感”,也许缺陷也是海弟想要呈现的一种美。
海弟在做了一些作品,也与艺术家合作开发了系列产品以后,于2014年初,经过深思熟虑,辞掉了检验机构的稳定工作,成为独立艺术家,并从广州迁居到了浙江的一个小城。按照常规设想,海弟也许会操作一个属于自己的品牌,做一些有趣有意思的小物件,但海弟再一次不打算按常理出牌。“我只想做独立艺术家,做相对抽象的纯艺术作品,坚持在纯艺术道路上发展。”海弟腼腆地说。这条路也许很苦,也许很长,但海弟很坚持,“如果还能和比较好的画廊签约,那就更好了。”
这个小城,也许并非海弟最后的落脚点。杭州,仿佛更适合海弟居住与工作。那里有西湖闲适的山水,也有诸多独立艺术家日渐成熟的氛围。在杭州找间合适的工作室,与画廊签约,是海弟目前最大的心愿。除此,手边有木头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