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耕于民俗文化与民族个性的李准小说
2014-12-03裴艳艳
■裴艳艳
民俗,即民间风俗,指一个国家或民族中广大民众所创造、享用和传承的生活文化。民俗起源于人类社会群体生活的需要,在特定的民族、时代和地域中不断形成和演变,为民众的日常生活服务。民俗一旦形成,就成为规范人们的行为、语言和心理的一种基本力量,同时也是民众习得、传承和积累文化创造成果的一种重要方式。[1](P1 -2)文学经典的构建是艺术家、世界、作品、欣赏者共同作用的结果。[2]从文学作家作品入手分析民俗文化,探究人类社会文化进程,已经成为显学。对中国民俗文化研究而言,从文学角度立意,一直是探究丰富地域文化的一个重要窗口。当代作家李准在中华文明和河洛文化的浸染下,有着深厚的民间生活基础,其作品非常自觉地聚焦于民俗文化中的民俗语言和民俗事象等诸多话题,揭示出在特定时代背景下,处于河洛地域氛围中的人们在生产、家庭、婚姻、社会、人生等领域的民风习俗文化形态,为中原传统文化和语言的传承做了多种探索。
一、李准小说中的民间语言
作为民俗学研究对象的民间语言,指广大民众用来表达思想并承载着民间文化的口头习用语,其主要部分是民众集体传承的俗话套语。它自然生长于民众丰厚的生活土壤,通俗易懂,生动活泼,是广大民众世代相传的集体智慧和经验的结晶,传达和反映着民众的思想、感情和习俗。[1](P298)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每个作家身上都有其独特的成长地域语言烙印,当他们使用语言进行文学创作时,既会运用书面语言,又会不自觉地带上地域民间语言的色彩。李准出生于河南洛阳下屯村,熟悉河洛地域的民间语言。在李准的作品中,民间语言的运用非常广泛,既有同一种民间语言在不同文本中的使用,又有同一文本中多样民间语言的运用,囊括着社会生活和人生的诸多领域,反映出河洛地域中民众特定的思想、感情和习俗。
(一)民间时间称谓在不同文本中的运用
在河洛孟津一带农村,民间对于一天时间的划分,习惯上以特定的称谓“晌午”为界。晌午指中午,一晌午指整个中午,半晌午指中午的一半时间,小晌午指接近中午,晌午之前简称前晌指上午,晌午之后简称后晌指下午。针对晌午的时间性,河洛民间把它与民众的生活习惯协调起来,称中午的午休时间为歇晌。这种民间时间称谓在李准的不同小说作品中反复出现,具有浓郁的河洛地域民俗文化特色。比如《不能走那条路》中的下午,使用了民间称谓后晌;《冰化雪消》中关于晌午的运用较为频繁,分别有晌午三次,半晌午(简称半晌)三次,后晌一次,一晌午(简称一晌)两次;《孟广泰老头》中的中午和下午,分别使用了晌午和后晌;《农忙五月天》中使用了歇晌;《冬天的故事》、《“三眼铳”掉口记》、《两匹瘦马》和《两代人》中分别使用了晌午和小晌午;《一串钥匙》中使用了晌午和半晌午;《清明雨》中使用了后晌等。这些关于晌午民间时间称谓的普遍运用,一方面体现出李准在文学创作中对河洛地域时间的自觉使用,另一方面见证了民间时间称谓的趣味性和鲜活生命力。
此外,河洛地域中使用天、月和年的整体性重复时间称谓时,民间冠以“见”开头,代表了书面语中“每”的意思。见天指每天,见月指每月,见年指每年。《不能走那条路》中出现了一次见年,两次见天。《冰化雪消》中魏虎头称赞郑德明教女有方,“见天就那一个闺女,多勤勤没断干活”,从时间上用见天二字强调秀芝的勤快。《孟广泰老头》中描绘主人公孟广泰老头喂牲口的敬业精神时,指孟广泰“喂牲口见天也没闲过”,同样使用了见天进行修饰。
(二)农业谚语在不同文本中的运用
“谚语是民间集体创造、广为流传、言简意赅并较为定型的艺术语句,是民众丰富智慧和普遍经验的规律性总结。”[3]钟敬文在其主编的《民间文艺概论》(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 年版)中,根据谚语的内容,把谚语分为三类,认识自然和总结生产经验的谚语属于其中一类,我们在这里姑且称为农业谚语。这类谚语是农村广大劳动者长期观察农时与自然界的智慧成果,大多用来指导农民的农业生产活动,具有很强的实践性,与民众的关系非常密切。
《耕云记》较为典型地体现出农业谚语尤其是气象谚语在李准作品中的运用。从这篇作品的命名和主题内容看,文本主要叙述玉山人民公社建立气象站的过程,重点塑造了农村姑娘萧淑英的优秀气象员形象。对于萧淑英的成长足迹,李准在文本中有意设置了萧淑英向有经验的老农学习观察自然天象的方式,以此预测天气的情节,并通过许多富有生机的气象谚语展示出天气的阴晴风雨变化。“我们敬老院那些老人们哪,他们都是‘聚宝盆’。党委下聘书,请他们作气象站的顾问。一开始,我还有点不懂,后来一收集农谚,我才知道这个方针重要了。……经过这样‘土洋结合’,我们劲头可大了,预报天气,准确率越来越高,慢慢地我们也能预测三天、五天、十天以后的气象情况了。”[4](P305)另一方面体现于文本中大量的气象谚语的运用。比如萧淑英从敬老院柏大爷那里获得的许多气象谚语:“玉山戴帽,长工睡觉”,“云往东,刮场风,云往西,关公骑马披蓑衣”等。又比如萧淑英在一次水库是否放水的讨论中,力排众议,执意不让开闸放水,坚信天气不会下雨,而林书记为其辩解,所用的理由在于:萧淑英判断不会下雨的依据之一便是调研了十二个老农,借鉴了他们长期积累的气象经验:“雷公先唱歌,有雨也不多”,“夏雨隔牛背”等。由此可见,《耕云记》无论从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作品情节的推动以及主题的展示,都通过大量的农业谚语和气象谚语表现出来,充分发挥了谚语在这篇作品中的重要作用。
气象谚语的运用在《春笋》和《清明雨》中也有所体现。在《春笋》中,大队党支部书记刘永义对于春雨的判断,春雨将临时自己的喜悦心情,均以气象谚语的方式表达出来:“在春天看到这种天气,刘永义心里就高兴,‘春天孩儿面,早吓天就变’。刘永义凭经验知道这春雨不远了。”[4](P3230《清明雨》中老生产队长陈明通过云的形状判断天气阴晴,依据的经验便是民间长期流传的农谚“早看东南,晚看西北”。除了气象农谚之外,与生产经验联系紧密的谚语在李准作品中也运用到了。生产队长耿良(《春笋》)面对群众保麦墒和种高粱之争,工作遇到困难时,刘永义以富有种地经验的农谚知识给予开导:“见籽不顾苗”;陈明(《清明雨》)对于播种棉花的担忧和急切心情,也是借助农谚“枣芽发,种棉花”,以自然界中枣树的生长规律进行预测,从而把棉花的播种时节有效联系起来。
与上述农谚有所不同的是,虽然李准在长篇小说《黄河东流去》中运用农谚的标志性设置很突出,即在大部分章的引子里均以农谚出现,以此明确农谚在这部小说中的分量,但文本中农谚的作用并不仅限于农业活动,而是具有更大意义空间。如第五十三章《还乡》中农谚表达黄泛区农民对于土地的挚爱:“地是聚宝盆,有地才有人。地是黄金板,有地就有脸。”如农谚“月亮光再亮,晒不干谷子”传达出谷物晾晒经验。
(三)俗语和歇后语在不同文本中的运用
俗语和歇后语在李准作品中的使用非常广泛,涵盖了其大部分文本。这两种民间语言的构成质素来自民众深厚的生活基础,句子生动形象,所生发的意义具有贴近民间俗世土壤和人生哲理的双重文化意蕴。据笔者统计,李准大量使用俗语和歇后语的主要作品如下:
《不能走那条路》中描绘张栓这个农民形象时,使用了五个俗语和歇后语。开篇用了三个俗语说明张栓瞎倒腾以致欠债的情形:“要得穷,胡翻腾”指张栓不好好种地,来回折腾;“翻拙弄巧,袍子捣个大夹袄”,对于张栓越捣越穷的状态,乡干部如是劝解;“蹋下窟窿背上账,像黄香膏药贴在身上”逼真表现出张栓折腾失败债台高筑的心理感受。小说末尾,当党员东山准备开导张栓不卖地,好好进行生产劳动时,“想治疮不能怕挖肉”,“终究是不够一担挑子”,文本又用了两个俗语表现出张栓企图拼着卖地得到的钱再折腾一把的决心和暴发思想。《冰化雪消》中村民讽刺郑德明领办红旗生产社,风凉话是由一句歇后语表达出来,形容郑德明是“头上戴袜子——能出脚来了”。而张德明批评社员的骄傲思想时,一句俗语“别把自己送到云彩眼里”,惟妙惟肖,把人的骄傲心理高度与自然界中的事物进行对比。《冬天的故事》中形容副社长陈进才的能干和精明,“又识戥子又识称”;陈进才形容供销社所卖农具不合时宜,使用歇后语“没出嫁的闺女做鞋子——不管女婿脚大小”;陈进才形容村民卖烟叶脑瓜不灵活,使用“扳倒树捉老鸨”。《一串钥匙》中媳妇形容公公的挑剔任性,歇后语“一根筷子吃莲菜——专门挑眼的”。形容农村女性潘玉珍讷于言的状态,“噙着冰凌倒不出水”。“家有三担菜,不怕年景坏”,“饭到口,钱到手”形象体现出白举封在家庭会上对儿女大谈勤俭持家经验经,等等。
李准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是非常自觉或者有意识地使用众多的谚语、俗语、歇后语,并充分发挥了这些民间语言的俗世色彩和文化意义。另外,这些文本中的谚语、俗语、歇后语意义广泛,内容庞杂,有些是以此塑造人物形象性格,有些表达生产活动知识和日常生活经验,有些揭示人生生存哲理,等等。还有一个显著的现象是,李准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黄河东流去》对于俗语中农谚的大量使用,并且把他们作为小说章节的引子,充分证明作者对于谚语、俗语、歇后语的极大重视,也证明了谚语、俗语、歇后语作为民俗地域文化工具的巨大生命力和活力。
二、李准作品中的商业民俗文化
在河洛农村地区,长期以来一直沿袭着传统集市贸易活动。这种商业集市贸易活动有“会”或者“集”之称,去参加集市贸易活动称为“赶会”或者“赶集”。此种“会”或者“集”从时间和地点上来讲较为固定,一般固定在每月的某个日期,会场也固定在交通比较便利的村镇。相邻村镇之间的会期和会场一般不发生冲突,以方便不同村镇的村民进行商品贸易活动,增加商业交往,促进村民消费,改善村民日常生活和生产活动。这种以“会”或者“集”的形式命名的农村集市在村民的生活和生产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而会场上形形色色的买卖活动更是凸显出河洛地区特定的民俗文化,带有浓厚的地域人文景观。
在李准的不同作品中,文本设置有较为显著的会场书写,并鲜明体现出河洛地域的商业民俗文化内涵。《冬天的故事》中描绘了周村的物资交流会会日习俗:(1)走亲戚习俗。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老太太也要瞧闺女。(2) 置办新衣习俗。(3)购买农具和日用品习俗。小说中关于会场的热闹场景描写,尤其突出了农村集市活动的特色氛围。比如涉及卖百货布匹的摆摊方式,扯起的白布棚,中间只留了一条很窄的路;卖水煎包等各式各样的小吃熟食;卖石槽、石磙等农具和水缸及陶制的盆子、罐子等家什。这里重点设置了副社长陈进才委托两个社员卖烟叶的情节。烟叶属于河洛地区一种特有的经济作物,种植烟叶是农民收入的经济来源之一,会场上烟叶价钱的高低体现出农民对生活改善的一种企盼。陈进才交代两个社员守住烟叶的高价便形象化地证明了这一习俗心理。
对于会场更为详细的叙述莫过于《两匹瘦马》(根据此小说改编的电影文学剧本《龙马精神》中也有农村物质交流会热闹景象的详尽描绘)。这篇作品的展开便以芒种到镇上逢集日买猪娃开始,重点表现出芒种买两匹瘦马的矛盾心理和过程。在芒种进入会场之后,文本首先勾勒了一副农业百货水果销售图,反映出会场之于农民日常生活的重要性。“到了镇上,这天正是逢集日。供销社的白布棚扯满了一街,棚子下边尽摆的是一些花布、胶鞋、手电筒等一类东西。”[4](P266)其次,芒种买两匹瘦马的场景反映出河洛特定的商业交易习俗心理,即旁观者越是谈到瘦马的低价便宜,越容易引起买者的购买渴望,使买者产生若不买便会后悔的矛盾心态。芒种便是在卖马围观者的反面议论中欲罢不能,最终买下两匹瘦马。作品以大量篇幅从语言和行为等诸方面刻画了这一民间会场文化。同样的以赶会场购买农具形式的作品是《牛梭头的叹息》。这篇小说通过村民陈银聚在李屯“小满”会上买回牛梭头为起因,展示出其试用牛梭头失败的过程。文本中的农具买卖会场交易,揭示出河洛地域农民会场消费的季节性和特殊性。
当代文学的商业民俗文化转向给当代文学带来了不同于语言学视角的新视域。[5]与会场物资交换买卖习俗不同的是,《瓜棚风月》体现的是河洛地域的另一种习俗文化:庙会文化。众多村民在庙会日来烧香拜神,他们拜的神是男像观世音菩萨,专门用来祈求子嗣。这种拜神心理充分体现出北方河洛地区人们对于能够承担田间繁重体力劳动者的渴望。此外,文本又反映出庙会相亲的习俗。这种习俗源远流长,在河洛地区一直较为流行。在庙会当日,男女青年各自穿上盛装,精心打扮,在媒人的引见下,陌生男女第一次正式见面。小说中的辛老乖就是在大姨牵线下与其他村子姑娘进行相亲。这种相亲方式仍然沿袭的是传统庙会相亲的习俗。
值得一提的是,李准的电影文学剧本中也有关于庙会文化的体现。《壮歌行》选取的时代背景是20 世纪初期,剧本第三场的招兵现场就设在郾城县附近一个集市庙会。会场的热闹场景反映了集市的商贸习俗文化性质。“会上人熙来攘往。有卖木梳和竹篦子的,有卖‘清凉散眼药’的,有拔牙的,有挑着短扁担露天剃头的,有耍武功兼卖大力丸的,还有很多卖油条、水煎包和粉丝汤的小吃摊子。”[6](P178)李准把招兵现场设在庙会场地,既反映出庙会经济交易频繁的特点,也体现出人员流动量的特征,为招兵创造更多条件,从而为情节的展开打下深厚的基础。
三、李准作品中的民间艺术文化
民间艺术是一种复杂的民俗事象,它承载着各种各样的民俗活动内容,具有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体现出民众的精神生活需求。在李准的不同作品中,存在着诸如快板、民歌、民谣、儿歌、地方戏曲豫剧、吹唢呐、剪纸等异彩纷呈的民间艺术活动,反映出河洛地域丰富的民间文化。
快板是群众喜闻乐见的一种民间说唱艺术,它既通俗易懂又寓意深刻,带有娱乐和说教的双重文化意义。《耕云记》中群众编的快板内容针对气象天气预报,与群众的农业生产活动紧密相连。《黄河东流去》中,海亮用快板的形式,歌颂逃洪荒归来后重建家园的喜悦心情,与民众开创新生活的愿望相契合。老年徐秋斋以快板形式表现出自己老来无用,得乡民相助的感激之情,突出了快板的教化作用。《瓜棚风月》中关于张米贵的形象塑造,快板的明快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比如,村民讥讽张米贵爱占便宜的小农意识,把他图便宜买驴却得不到实惠的状况描绘出来:“张米贵,经常迷,七十块买个瘸腿驴,叫它拉车三条腿,备上鞍子不能骑。治了三个月‘关节炎’,还是一个‘造粪机’。”此类快板编排,把河洛地域的农村牲畜和经济作物有机结合,显示出鲜明的地域文化特征。
运用民歌民谣艺术最为典型的文本便是长篇小说《黄河东流去》。作品共五十三章,除了个别章之外,李准在每章开篇都会把不同类型的民歌民谣设为引子,表达出黄泛区农民特定的文化心理和习惯。比如,第五十二章《堤坝杨柳》开头引用黄泛区民歌“逃难八年回到家,看见土地想叫妈”,形象化传达出遭受黄河水灾的中原农民返归家园时对土地的深情;第四十五章《李桥战斗》开头引用黄泛区民歌“好难好难,吃饭没盐,吃水没井,割麦没镰”,形象化传达出灾区农民生活的贫困和艰辛。第四十四章《荒村》开头引用黄泛区民谣“走一个荒村,又一个荒村,水窝里来了新四军”,形象化传达出新四军到达黄泛区给当地农民带来的新气象。
写于1964 年8 月28 日的电影文学剧本《龙马精神》也较为鲜明地体现了民歌戏曲艺术在李准文学创作中的运用。剧本中有三个地方集中体现了民歌戏曲的特定文化内涵。第一个地方是芒种克服喂马的困难和爱人出走的困境,依然立下壮志,勤奋劳作,为改变贫穷面貌而高歌。第二个地方是长水领着社员为修防水堤坝,鼓励大家的劳动热情,边打夯边领唱的打夯歌。第三处地方是一群下工的社员听喜鹊唱豫剧《王二黑结婚》片段。从这三处有关民歌戏曲艺术的文化意蕴来看,两首民歌歌词随意,不押韵,带有自由性,却能起到励志作用。从剧本中的民歌和地方戏曲来看,显然,豫剧片段具有更强的地域文化色彩,是河洛地区最常见的一种地方戏曲形式,也是河南地方戏曲的标志剧种。此处地方的豫剧片段设置明显带有娱乐功能,是劳作归来后农民的一种休闲文化方式。
民间器乐唢呐在电影文学剧本《大河奔流》和长篇小说《黄河东流去》中同样得到了展现。《大河奔流》电影剧本中关于唢呐的描写片段较少,着意表现蓝五在洪水到来后与赤杨岗村民在土岗上的避水哀歌;而小说《黄河东流去》扩大了唢呐的描写范围,加入了唢呐手蓝五与雪梅的爱情悲欢离合,更带有悲剧意味。从地域因素上看,唢呐是黄河流域一带民间婚丧嫁娶礼乐中的一种伴奏器乐,也可以单独吹奏。李准在作品中对于唢呐民间器乐的运用,既表现出浓厚的地域习俗文化,又突出了悲剧特征。
《耕云记》中展现的另外一种民间艺术活动是剪纸。这种艺术在民间流传面较广,所剪图形多种多样,异彩纷呈,不同场合代表着不同文化内涵,一般以节庆使用居多,寄予着祝福和愿望,从事者大多为女性。李准在《耕云记》中,把剪纸艺术进行了变通,把它与文本气象站建设主题表达和气象员形象相结合,使剪纸艺术得到创新。比如,文本出现剪纸的地点是在小气象室窗子中间的大格子上:“这幅剪纸剪得很有功夫。内容是在天空上,朵朵云彩飘动着,一条龙拉了一张犁,张牙舞爪地在云彩里奔腾。后边扶犁的是一个姑娘,她微笑着拿着鞭子赶着龙。”[4](P309)此处剪纸处处体现出天气与农业的紧密关系,看似不经意的民间艺术,其实蕴含着地域文化与文本主题思想的巧妙衔接。
四、李准作品中的民间游戏娱乐文化
风俗产自民间,表达的是民间社会的生活面貌和下层民众的情绪世界,是“对中国历史文化的传承和弘扬,有着极为丰厚的内涵”[7]。游戏娱乐,是一种以消遣休闲、调剂身心为主要目的,而又有一定模式的民俗活动。它是人类在具备起码的物质生存条件的基础上,为满足生命精神需求而进行的文化创造。[1](P366)三眼铳、打秋千、聊天会、骂架等多种多样的民间游戏娱乐活动在李准的作品中的出现,反映出作者对民俗文化的偏爱。
三眼铳是河洛地区一种富有地域特色的火器,响声巨大,用于民间游戏娱乐活动或者置办迎亲喜事。民众通过聆听富有刺激性的震耳巨响,从而达到一种精神愉悦和满足。小说《“三眼铳”掉口记》对此种民间游戏活动有详细的描述:“三眼铳是像土枪一类火器,一根木头把子上,装着三个铁筒筒,筒子下边都有个小孔眼儿,筒子里装好火药,孔眼儿里纫上火引。放的时候,用火香点着火引,就会发出‘轰隆!轰隆!轰隆!’震天动地的响声。这种东西通常是用在娶亲时花轿进村,或者灯节玩狮子舞、耍龙灯时,放上几响助助威风。”[4](P185)作者更富有深层的用意在于,把作品主人公裴西河的形象以这种具有民俗色彩的火器命名,既突出了人物火爆脾气的性格特征,又凸显了地域文化质素。
而电影文学剧本《壮歌行》表现了民间打秋千的游戏娱乐活动。文本既描绘出打秋千的器具和过程,又揭示了在20 世纪初期特定时代背景下这种民俗活动文化意义的变异。“这里的秋千,不是坐下荡的,它是用脚蹬的。两棵大树上放一根横木,两根大青竹竿作秋千绳。它是小伙子们力量和勇敢的竞赛场。”[6](P175)然而,作为普通民众精神文化生活的打秋千,剧本中因加入地主寻开心而增加道具的情节,使这种民俗活动的精神愉悦功能发生了受众主体意识的改变。
河洛农民在农闲之余,聊天会是一种常见的娱乐活动。这种活动地点简易,人们易聚易散,来去自由,言论各抒己见,天南海北,活动随意性很大,娱乐功能却极强,是农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休闲文化方式。《瓜棚风月》中辛庄村村民晚饭后最热闹的去处便是村头瓜棚下的乘凉会,人们在此可以说说笑笑,聊着各种见闻和经历。这种聊天会,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平。不但内容生动,语言活泼幽默,还配合得非常和谐自然且有节奏。它很像一台“群口相声”,有人主演新闻故事,有人插科打诨,有的冷面见缝插针故意说反话,还有的像金圣叹批“三国”那样,专门加小批注解。还有人什么也不说,专门管笑,不过这种笑也是一种艺术,笑的声调不一样,长短不一样,还得笑得是地方!假使不该笑的地方,你插进一个笑声,会被人看作是“掂冷壶”[4](P473)。李准在这篇小说中对聊天会进行了浓墨重彩的叙述,体现出他对聊天会的细心观察与体验,同时展现出河洛农民休闲文化的特色。
除了聊天会之外,李准在《瓜棚风月》中还叙述出另一种极具地方色彩的民间娱乐活动:妇女骂架。虽然这种活动的初衷是由于当事人气愤或者受其他因素的刺激,但是骂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了一种语言艺术,而围观的人们也极少劝架。这种骂架可以对骂,也可以单骂,一般要持续三天三夜。骂饿了,回家吃饱后再骂;骂渴了,身边喝口水再骂。小说中的郑仙女因遭支书张米贵诬陷,说她与丁云鹤有染,还派人去捉奸,所以“老郑一连骂了三天,她把从小积累起来的语言全用上了,当然三天之中,洋洋数千言没有重复”[4](P488)。农村妇女的这种骂架活动,语言极具民间俗世生活土壤,骂起来痛快淋漓,因而有时甚至能够引起其他民众的共鸣和同感,从而产生一种特殊的精神愉悦功能。
面对当前多种文化的冲击,回归主导文化与多元文化竞合的正常社会,既肯定和尊重多元文化的正当性,又维护核心文化价值的主导地位,是有效促进多元文化社会至善生活的必然选择。[8]因此,在这种前提下,民俗文学的价值得以凸显。民俗是一种民间传承文化,它的主体部分形成于过去,属于民族的传统文化。但它的根脉一直延伸到当今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伴随着一个国家或民族民众的生活继续向前发展和变化。[1](P4 -5)李准作品中的民俗文化带有鲜明的河洛地域色彩,闪现着民间智慧的光芒,我们应该珍惜这些富有鲜活生命力的文化资源,用分析鉴别的眼光,自觉传承其有益成分。同时,不可否认,李准的作品中还存在着其他非常丰富的民俗文化内涵等待挖掘。因此,对于李准作品的民俗文化视角解读是一种开放的阐释,需要我们不断投入关注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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