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观海”匾与王铎父子

宫万瑜

洛阳民俗博物馆编纂的《洛阳匾额》第二卷中，辑入一块“登山观海”匾，上款：戊午年重阳口口立，下款：合亲王无颇拜书。匾高121厘米，宽65厘米，匾文行楷阳刻，上下款均篆书阳刻，上中篆刻朱文“兰芝秋水”方印。匾框素面无饰，右边框缺失。2001年10月24日，征集于偃师市。

此匾无匾主名号，似为悬挂在一高层楼阁上的横匾，时在清康熙十七年（1678年）九月九日重阳节，书匾人王无颇是明末清初礼部尚书王铎第五子。王无颇自称“舍亲”，合亲意即对他人称自己的亲戚之谦辞。重阳，亦日重九，旧时风俗有重九登高之说。称阴历九月九日佩戴茱萸，登高饮酒，能够消灾避害（《续齐谐记·九日登高》）。又称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令人长寿（《西京杂记》）。

王无颇书题“登山观海”，似出自王铎文意胸襟。王铎尝言：“登五岳然后知山，浮海澳然后知海。”（《<书峨眉山纪览诗）后》）又说“譬之登山，所跻愈进，愈峻以旷。”（《<琼蕊庐帖>后》）这里，也有借以赞颂偃师亲戚高瞻远瞩、观澜听涛的宽广胸怀和远大志向。匾额榜书大字，高古淳朴，挺劲雄岸，既有王铎（《李成小寒林图跋》、《王维五言诗卷》的气势传承，又得前贤楷法之古雅，亦自成面目。其款书玉筋篆，也颇有功力。王无颇出身书香官宦之家，其文才书艺，与王铎的言传身教是分不开的。

王铎（1592-1652年），字觉斯，号嵩樵，河南孟津老城（今会盟镇）人。他与黄道周、倪元璐为同榜进士，当时有“壬戌（明天启二年即1622年）三狂人”、“三珠树”之称。三人在艺术上互相推许，各有千秋，尤以王铎名声最著，堪称明末清初全能型的诗文书画大家，“御封神笔”。

王铎祖父王作与父本仁，耕读为生。因遭乡里豪富陷害，家境贫寒。王铎出生于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为王家长子，有四弟一姐二妹。王铎16岁时与河北香河县令、同乡花园村马从龙之女结婚。岳父在经济上的接济，舅父陈具茨和以疾告归的同乡、大司寇乔允升的资助，使王铎顺利就读，并于明天启元年（1621年）乡试中举，次年三月中进士，被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供职期间，得与内府典籍、法帖、名画为伴，对于诗、书、画用力尤勤。他步入仕途，历任翰林院检讨、经筵侍从官、福建考试官、翰林院侍讲、右庶子、少詹事、礼部右侍郎、南京礼部尚书。

王铎为官忠耿，立场鲜明，他在“东林党”与魏忠贤“阉党”的政治斗争中，同文震孟、倪元璐、黄道周等“东林党”人站在一起。在明王朝对待清军的或战或和的论辩中，因主战的黄道周遭“廷杖”贬官，王铎也被“切责”。崇祯六年（1638年）九月，京师戒严，王铎两个女儿因病夭亡。崇祯十三年（1640年）王铎受命南京礼部尚书，赴任途中欲顺路回孟津，在卫辉遭农民起义军围困，王铎与家人脱险后，父亲病故。王铎“服丧”，携家人留居河内（今沁阳）。崇祯十四年（1641年）正月，李自成攻陷洛阳，在周公庙杀福王朱常洵以及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王铎与亲家张鼎延流寓柏乡镇，住世交、姻亲杨嗣修家。此时福王王妃邹氏与世子朱由崧亦逃至河内，得王铎一家倾力援助。王铎“服丧”，未能就任南京礼部尚书，不久母亲陈氏又病故。当时孟津起义战火不断，王铎只好携家南下避乱，三年之中奔走于豫、冀、苏、鄂诸省。崇祯十五年（1642年）十一月，在江苏桃源，发妻马氏病故于船上。次年王铎三妹和两个儿子先后死于逃难途中。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李自成起义军攻克北京，崇祯帝自缢煤山（今景山）。明永乐以后，南京为陪都，设有类似北京的朝廷机构，今谓之“影子政府”。凤阳巡抚马士英与魏忠贤干儿子阮大铖等，在南京拥立朱由崧为南明新君，是为弘光帝，马士英首辅。六月，流落苏杭一带的王铎，携家人到南京就任东阁大学士，相当于次辅。但弘光沉湎酒色，听信奸佞马士英、阮大铖等人，不得意的王铎半年内六次提出辞职。南明臣民恶弘光帝失道，借假太子一案，将王铎围堵群殴，关进监狱。此时清军南下逼近南京，混乱中马士英率兵捆载宝赂出城，弘光帝带嫔妃逃奔芜湖，钱谦益等众臣出降。狱中的王铎还不知底细，也在无奈中成了降臣。

清顺治二年（1645年），王铎到北京上任。次年正月以原官礼部尚书管弘文院学士，充明史副总裁。六年（1649年）正月，授礼部左侍郎，充太宗文皇帝实录副总裁，晋少保品衔。八年（1651年）初夏，王铎奉旨祭西岳华山，继而从汉中入蜀，九月自峨眉山经裕州返孟津。由于长途劳累，病倒家中，时隔半月就离开人世。清廷追赠太保，谥文安，并赐葬于巩县黑石关。钱谦益为王铎撰写墓志铭，对其诗歌、书法给予公允评价，并用曲笔之法对王铎的政治立场和人品大加褒扬。王铎的好友、“三珠树”中的黄道周抗清被俘，以身殉国；倪元璐也束带向阙，自缢而绝。二人以死殉明，保全名节。尽管王铎并未为清王朝真心效力，但在诗文里每每抒发内心的彷徨和悔恨，在心理上承受巨大的压力与痛苦。

王铎将自己的忧虑、悲苦寓于诗文书画。其诗以杜甫为宗，一生写诗近两万首。《拟山园选集·文丹》“破鬼胆”的惊世骇俗之言，可窥其精神上的压抑与胸中盘郁。其画初师宋人，后掺以元四家、明四家，山水、花鸟苍秀、清新。其书法祖尊羲献，博采百家，隶、楷、行、草皆擅，尤以行草书成就最高。他在41岁以后历经磨难坎坷，遭遇宦海沉浮。亲人的相继离世，“名节”的精神压力，使王铎经受了一次次沉重打击，因此他借书法这个载体，以酒助力，挥毫狂草巨形条幅，似高山飞瀑奔流而下，沉雄豪迈，奇矫怪伟。这是他精神的寄托，悲愤的宣泄。

王铎的诸多姻亲、世交都门当户对。王铎长女亲家、明南京兵部尚书新安吕维祺，王铎称其“大节铮然，千秋炳煜”。次女亲家、明大理寺卿洛宁张鼎延，刊刻《琅华馆帖））汉白玉条石12方，1958年陈吴乡新寨村旧宅遗址出土。河内柏香镇都堂、明佥都御史、宁夏巡抚杨嗣修与王铎为亲家、世交，二人多合作撰书碑记。孟州薛所蕴，明崇祯元年进士，翰林院检讨、国子监司业，入清任国子监祭酒、资政大夫，是百泉本《淳化阁帖》的发现、抢救与补阙者。是与王铎同朝为官的世交挚友，二人雪夜论诗，立庭中至五更。薛所蕴《桴庵诗集》，王铎、钱谦益分别作序。查阅《偃师县志·人物卷》，明崇祯至清顺治、康熙年间名人甚少，王铎家族的偃师亲戚不知是何人。

从孟津老城王铎故居《王氏宗族谱一览表》看，王铎有五子：无党、无咎、无回、无衍、无颇。诸子的成就、名气与王铎相差甚远。故有关记载与事迹遗存传世者鲜矣。王铎次子王无咎，继承父业，于顺治年间主持集刻《拟山园帖》，大理石90方，计79帖，镶嵌在王铎故居的三间正堂四壁，惜遭“文革”破坏，被凿成“麻脸”。第五子无颇，书题“登山观海”匾额。在对王铎的身世、家传和艺术成就有个比较全面的了解、认识后，对于“登山观海”的含义，就不仅仅限于字面上的理解，而是对其深层意蕴的洞察感悟。一句话，“登山观海”是对亲戚志向的恭维，更是王铎、王无颇父子心胸的自我写照，或者说自况。

（责任编辑：阮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