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的老街
2014-11-27黄瀚玉伊西科
黄瀚玉 伊西科
如果现在台湾设计师徐裕建再去台北附近的三峡老街,开茶行的老板一定会与他抽烟喝酒聊家常,开古董店的夫妇则会邀他进店喝杯清茶。三峡老街如今已是台北一道文化风景线,被评价为“北台湾最有味道的古镇部落”,而在十年前徐裕建刚被委任为那里的重建设计师时,当地居民甚至愤怒地揪住徐同伴的领带,要把他们赶出去。
沟通的要义
清代时,得益于毗邻台北且水路发达,三峡老街曾是人头攒动的商业街,由于街道两旁有百余栋骑楼风格的砖造屋,三峡还被列为了三级古迹保护。然而台湾进入工业化时代之后,由于当地人大量移居台北,老街开始破败,甚至被解除了古迹指定。“没落以后的老街一半是空房,一半住着老人和小孩,有时候我走街上,几条野狗会来追着我跑,就像咸鱼一块,没什么发展机会。”徐裕建告诉记者。
早在20年前,台湾政府就有了重建三峡老街的计划。老街的衰败和周边城市化的兴起,让当地居民已经对老街没有任何情感,他们和开发商一样,都迫切希望再造后的老街能够变成两边高楼林立的现代大马路,关注文化遗产的学者则认为其应该作为古迹被保护起来,双方的意见一直僵持不下。当时老街的宽度是六公尺,政府则只有道路到两边15公尺范围的产权,其余土地全是居民的私有财产。这意味着政府想要维持三峡老街的古色古香,就必须连同道路两边的居民房屋一起改造,也必须征得老街上每一户居民的同意。
徐裕建便是在这个时候接下了如烫手山芋一样的标书,迎接他的则是居民表示抵抗而牵起的白幅。原来开发商为了掌控老街,联合了当地里长散播谣言,称接受政府补助改造后,自家房屋将不能买卖。居民自身也存在诸多疑惑:有人在老街背后或是屋顶上有违章建筑,怕经政府改造后会被统统端掉;有人忧心因破旧而存在的下水道排污、光纤电缆等问题改造后依然得不到解决;还有一家人中十个人有产权,却只有一个人能签同意书,担心以后房子升值分利不均。
徐裕建便在三峡老街建了一个工作站,将居民的担心统统记录下来,报告给了当地基层公务员。然而基层公务员开始并不愿帮忙解决。徐裕建一怒之下以解除设计师合约相威胁,将情况反映给了一位副县长,由副县长亲自点名调配各部门资源来解决问题。“那个副县长要求开会时各个部门的头头一定到场,否则下次那个部门的人就站在桌子上开会,下面的人这下知道领导是认真的,顿时就紧张起来,很多问题也都解决了。”徐裕建说道。
政府的全权支持让居民的疑惑得以消除,重建动工的进展也不再是铁板一块。徐裕建找到了三五户态度软化的人家,他们都被徐说服,看好老街会升值。徐裕建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将这三五户人家的房子整修完毕,房子的外观依旧古朴,里面却采用了钢骨结构异常牢固。徐还在街道中央埋下了沟通管道,让排污、水电、宽频的现代化设施应有尽有。“我就是把它们的古风貌恢复,但是房子的安全性提高,基础设施也很现代化。”徐裕建说道。
领头者的示范作用立竿见影,原本排斥重建的居民纷纷前往参观,很快就都在改造同意书上签了字。就连当初带头反对、散播谣言的里长也服了软,甚至在副县长巡视老街的时候,求他帮自己争取一份同意书和改建补助金。
俗文化自生
将一条老街古色古香地焕然一新并不是徐裕建的终极目标。在大陆,诸如上海新天地、成都宽窄巷子的古街重建案例中,特色建筑虽然得以保存,街道的主人或租户却多是外地人,且经营着和古街历史完全不相关的行业,让整个街区的历史文化因商变味。徐将历史建筑比作是老街的“壳子”,将当地的居民和他们从前经营的生意比作“灵性”。“只有壳子和灵性在一起,躺下的老人才算从坟墓里活了过来。”
徐裕建并没有给三峡老街设计一个绝对的蓝图。为了增加当地人对老街的认可,对于每户居民都提供好几种设计方案,包括门店招牌、骑楼门面,以及门口的路面。“他们选什么,我们就照做,这个过程虽然麻烦,但实际上居民很认同。”过去的三峡老街是繁华的商业区,徐便去调查每家每户过去做的是什么生意,有过什么光荣事迹,并把这些故事画在每个门店外面的水沟盖上。台湾名画家李梅树久居三峡,徐征得了李家后人的同意,将李梅树的画作也印在了水沟盖上。同时,徐还将三峡从清代到现在发生的故事都铺在了广场的地上。“以后别人来这里,根本不用问别人历史,他走在街上,就知道历史。”
这种找回共同文化记忆的做法奏效了,从前离开三峡的人慢慢回流。一个每天通勤台北的白领告诉徐裕建,以前她都羞于启齿说自己是乡下人,整修之后,她每天从台北回家,都要绕道到老街来逛一圈,看看古朴的石板路和昏黄的灯光,觉得又找到了童年的回忆。一个工程师在退休之后也回到了三峡,用退休金将父辈的茶店重新开了起来。清朝年间,三峡的纺织行业盛极一时,如今便有不少店铺开始售卖款式现代的民族布艺。当地还成立了手染布协会,将染布包装成老街的观光项目之一,教游客如何染布或裁制衣服。古街风情和本土特色经济让三峡老镇成为了旅游胜地,徐裕建曾经许诺居民的房产升值也得以实现——当地一间房产的价格从700万新台币飙升到3500万,租金则涨了三倍。
“现在(古街改造)最常见的现象就是老建筑全部留下来,里面的内容却全部更新,引入星巴克、艺术品店、高档餐厅。”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罗家德告诉记者。同样来自台湾的他认为,改造(旧街区)要让风俗文化自然发展,而今天的共同困境则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老街一恢复,文化就不见了。
然而让本土经济和文化在整修后的老街中继续生存,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台北新竹的深坑老街,是徐裕建又一个古街重建作品,整修后的深坑却面临着一个问题——虽然当地以茶叶和豆腐闻名,但是老街中售卖的却都是大受观光客喜爱的廉价外来货,手工制作、售价高昂的正宗特产无奈被挤走。徐裕建将后者视作“弱势”,认为政府应该将老街中的公共产权地,以免费或者低租金的形式交予本土手工业者,让他们能够在老街中有一席之地。“我在深坑见过一个老先生,他自己在编抓虾用的竹篓,我想让他参与进来。在我的计划中,我要召集更多的深坑人在深坑,这种才是地方产业。”徐裕建说道。
(白冬梅荐自《环球企业家》)
责编: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