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南:明代文人书房
2014-11-27
今人收藏明清家具、文玩清供,面对的是一件件脱离了原有书斋环境的孤品,很容易落入重物质轻精神的窠臼。要想真正体验书斋文玩的魅力,还得回归到书房的环境之中。在“以文为业砚为田”的传统社会,书房是古代文人怡情翰墨、醉意诗书的精神乐园,尤其是明代文人书房,布局格调独具匠心,充满着闲情雅趣。书房作为中国古代文人宅第里必不可少的重要空间,成为文人雅士躲进小屋成一统,追求精神快乐的乐园。与登高远游、泛舟湖上、饮酒狂舞等娱乐活动相比,在自已的静室雅斋里吟诗作画、抚琴待友、烹茶款客、与同好共赏历代典籍珍玩实在是充满静谧雅趣的消遣。
“室雅何需大,花香不在多”。中国古代文人无不重视书房的设置,不管经济状况如何,皆讲究书房的高雅别致,营造一种浓郁的文化氛围。在这个小天地里,可读书、可吟诗、可作画、可弹琴、可对弈……唐代刘禹锡虽只有一间简陋的书房,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陋室铭》)。还有明代的归有光,在青少年时代曾厮守于一间极窄小的书斋,名日项脊轩,“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却“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项脊轩志》)。特别是到了明代中后期,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市民阶层开始形成,其中文人士大夫成为市民阶层的主流,他们崇尚高雅,讲究品味,在自己布置的典雅的书房小天地里,追求着精神上的快乐与满足。
文人书斋,内外清雅
文人书房,讲究的是内外清雅。明代文人笔记里对于书房家具的陈设有着具体的记载。中国古人最讲究情趣与环境,翰墨丹青,写诗绘画,无不需要一个良好的环境,而书房正是最适宜的场所。明代人对书房内外的环境要求很高。首先,书斋外的环境要富有诗情画意,雅气十足,令人洗尽俗肠。古人对住宅的要求是:“市声不入耳,俗轨不至门。客至共坐,青山当户,流水在左,辄谈世事,便当以大白浮之。”进入宅门内,则给人一种幽静雅趣的感觉:“门内有径,径欲曲;径转有屏,屏欲小;屏进有阶,阶欲平;阶畔有花,花欲鲜;花外有墙,墙欲低;墙内有松,松欲古;松底有石,石欲怪;石后有亭,亭欲朴;亭后有竹,竹欲疏;竹尽有室,室欲幽。”最后,到了文人的书斋的内环境,高濂在《遵生八笺·起居安乐笺》里是这样描述的:“书斋宜明静,不可太敞。明净可爽心神,宏敞则伤目力。窗外四壁,薜萝满墙,中列松桧盆景,或建兰一二,绕砌种以翠芸草令遍,茂则青葱郁然。旁置洗砚池一,更设盆池,近窗处,蓄金鲫五七头,以观天机活泼。”
明代文人李日华理想中的书斋环境是:“在溪山纡曲处择书屋,结构只三间,上加层楼,以观云物。四旁修竹百竿,以招清风;南面长松一株,可挂明月。老梅寒蹇,低枝入窗,芳草缛苔,周于砌下。东屋置道、释二家之书,西房置儒家典籍。中横几榻之外,杂置法书名绘。朝夕白饭、鱼羹、名酒、精茗。一健丁守关,拒绝俗客往来”(见李日华《紫桃轩杂缀》卷一》)。
明代官员张瀚,致仕后在杭州家居,屏居陋巷,营造小楼三间,在此饮食,往来应酬。虽处城市,足迹不及公府。小窗杂植花卉,四时常新。初舂,水仙开,金心玉质,梅花同放,清香幽远。蔷薇满架,如红妆艳质,浓淡相间。入夏,石榴吐焰,蜀葵花草木高挺,花舒向日。莲花二种,并头、合莲。绿叶亭亭,红花艳艳,香芬馥郁,芳妍可爱。更有茉莉,馨香无比,花朵繁茂。入秋,花茶花开,红浅二色;梅花虬枝如铁,苔鲜翠碧,点铺老干;菖蒲名荃,四时常青,历岁寒而不凋。
明末文人张岱,在绍兴城内造“梅花书屋”、“不二斋”。“梅花书屋”内,设卧榻,对面砌石台,插太湖石数峰。内植花草树木。大牡丹三株,花出墙上;梅骨古劲,岁寒而花;滇茶数茎,妩媚动人;窗外修竹,修影婆娑。非高流佳客,不得入内。“不二斋”,图书四壁,充栋连床,鼎彝尊晷,不称而具。春时,四壁下全是山兰,槛前芍药半亩,多异木;夏日,建兰、茉莉香泽浸入,沁人衣裙。重阳前后,移菊北窗下。入冬,梧叶落,腊梅开,暖日洒窗,红炉正旺。
书房家具,简而不繁
书房室内的家具器玩陈设,最能体现文人的精神内涵。传统的明代书房陈设是:“斋中长桌一,古砚一,旧古铜水注一,旧窑笔格一,斑竹笔筒一,旧窑笔洗一,糊斗一,水中丞一,铜石镇纸一。左置榻床一,榻下滚凳一,床头小几一,上置古铜花尊,或哥窑定瓶一,花时则插花盈瓶,以集香气,闲时置蒲石于上,收朝露以清目。或置鼎炉一,用烧印篆清香。冬置暧砚炉上。壁间挂古琴一,中置几,如吴中云林几式最佳。壁间悬画一,书室中画惟二品,山水为上,花木次,鸟兽人物不与也……。上奉乌斯藏佛一,或倭漆龛,或花梨木龛居之。否则用小石盆一……几置炉一,花瓶一,匙箸瓶一,香盒一……。壁间当可处悬壁瓶,四时插花,坐列吴兴笋凳六,禅椅一,拂尘、搔背,棕帚各一。竹铁如意一。右列书格一,上置周易……备览书,书室中所当置者:画卷……各若干轴,用以充架”(见明代高濂《遵生八笺》)。此处谈到书架上陈设的书籍,应大多为禅宗道学和医药本草等有关养生之道的书册,此外,还应有一些传世法帖。作者最后讲道:“此皆山人适志备览,书室中所当置者。画卷旧人山水、人物、花鸟,或名贤墨迹,各若干轴,用以充架。斋中永日据席,无事扰心,阅此自乐,逍遥佘岁,以终天年。此真受用,清福无虚,高斋者得观此妙。”综上所述,明代文人士大夫的书房里的陈设极为讲究,有几、桌、椅、屏帷、笔砚文具、琴、书几样,稍为风雅一些的会增加前代法书名帖及一些古董时玩,这些元素构成了别具特色的明代文人书房。
明代画家仇英的《临宋人画轴》就展示了一个并不奢华却意境别致的明代文人书房。画面中心一屏一榻,屏是独扇的山水插屏,榻上坐一个文人,脚下是一个脚踏;床右侧置一靠几,既可靠在身后,又可搭放脚足。画面右侧的书案、绣墩显然并非名贵木材制成,但案上书卷琴棋整齐有序。床榻旁站一童子,手持注子向盏中注酒。酒盏边除了果盘之外,又设砚台一方。画面左下角是一个茶炉,纱罩下放着饮茶用的托盏。明代文人书房中通常少不了两样东西,一是琴,因为要携琴访友;一是茶炉,讲究烹茶待客。
胡应麟,在明代算是著名的藏书家。他的藏书之室称“二酉山房”,书房的匾额由黎惟敬用古隶书题写。书房之中,除藏书外,只有一榻、一几、一博山、一笔、一砚、一丹铅之缶而已。每当“亭午深夜,坐榻隐几,焚香展卷,就笔于砚,取丹铅而雠之,倦则鼓琴以抒其思,如是而已”。书房雅致生活,于此可见一斑。
明式家具与明代文人室内陈设
明代书房的家具陈设是与明代社会经济发展、家具制作技艺的提高密不可分的。明朝是中国家具发展的鼎峰时期,特别是到了嘉靖以后,商品经济生产迅猛发展,民居、园林的大肆兴建,海外贸易的往来和科技书籍的不断涌现,促使家具的发展达到一个高峰。在经济发展、城镇繁荣的基础上,社会财富急剧增长,追求享乐、竞尚奢华的风气流行,手工业的发展又给人们带来前所未有的便利和享受。当时社会文化消费的增长很快,各种文化风俗活动的盛况均超出前代。王士性《广志绎》也讲到:“姑苏人聪慧好古,亦善仿古法为之……又如斋头清玩,几案床榻,近皆以紫檀花梨为尚。尚古朴不尚雕镂。即物有雕镂,亦皆商、周、秦汉之式。海内僻远,皆效尤之,此亦嘉、隆、万三朝,始盛。”明代家具在发展的过程中,形成了自已独特的艺术风格。特别是对于从明中期开始流行的硬木家具,有不少人进行过探讨和总结。例如,沈津为《长物志》写序说:“几榻有变,器具有式,位置有定,贵其精而便,简而裁,巧而自然也。”这是对文人居室陈设的评价,也表达了当时社会的审美观念。而通过现存文献和大量的实物资料,我们还可以看到,明代有一大批文人也热衷于家具工艺的研究和家具审美的探求。现今流传下来的不少明代著作,如曹昭的《格古要论》、文震亨的《长物志》、高濂所著的(《遵生八笺》等书籍,都不同程度地探讨了家具的风格与审美。这些文化名人思想活跃,崇尚自然,讲究“精雅”,对于起居坐卧之具亦颇多关注,有的甚至亲操斧斤,设计家具,给明式家具注入了闲适淡雅、随遇而安的文人审美内涵,明式家具成为明代文人书室雅斋最重要的陈设。文人制作家具和匠师不一样,不仅着眼研究家具的尺寸和形制,还探讨家具的风格和审美,遵循古朴和精丽的标准。官帽椅、画案、绣墩、书格等都是深受明代文人喜爱的书房家具。
官帽椅因椅子上端的横档造型微微起翘而当中略微高出,略似戏曲中的官帽形状而得名,一般将搭脑左右与扶手前端均出挑的称“四出头官帽椅”,而搭脑左右与扶手不出挑的造型样式称“南官帽椅”。
绣墩,又名鼓墩或坐墩,是我国古代一种常用的坐具,因其上面常覆盖一方丝绣之物而得名;可用草、藤、木、漆木、瓷、石等材质制成,造型也多种多样。今天我们从传世的唐宋时期绘画中常常可以看到,在文人士大夫簿书之余、往来酬唱的休闲场合中,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几个文人雅士坐于绣墩之上,围桌畅饮,谈笑风生,挥毫泼墨,怡情自乐。可见,绣墩一直是那时候的居家必备坐具,大多数时候在与相知甚笃的友人交往的非正式场合中使用。《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里有这样一段描写:贾母与湘云、宝钗、林黛玉等众姐妹在大观园里品酒吟诗,“林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令人掇了一个绣墩,倚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可见,绣墩是一种无靠背坐具,哪里需要就放在哪里,十分方便。明清以来采用紫檀木制成的绣墩,长期以来就被视为极为珍贵的文物。紫檀绣墩的较早形式是器身开光,两端小中间略大,吸收了古代花鼓的特点,在上下两头各做出弦纹一道,雕出象征鼓钉的钉帽,既美观又简单。这类坐具大多体型较小,占地面积不大,宜陈设在小巧精致的房间。
书格亦称“架格”,其基本形式是以立木为四足,取横板将空间分隔成若干层,层板左右或设栏杆,或安券口,有的后面设有背板,有的在中间安设抽屉,其式样多变,不拘一格。横板之上,既可放置书籍,亦可兼放它物点缀,随宜而摆。画里画外:乾隆也爱明式书房
“室雅何需大,花香不在多”,在明代文人手中,书房变成了一个兼及修身、怡情和养生的美好天地。明代文人书房的传统一直延续到清代。清代文人书房布局略微繁琐,但和明代文人书房保持了一种延续性。上文提到仇英的《临宋人画轴》中,屏风的一边挂有一轴人物像,是图中主人公的写真,与主人公形成一高一低、神情如一的“二我”像。清代乾隆帝大约很欣赏其中的文人雅趣,命宫廷画家以自己为模特儿绘制了一幅相似的作品,画中文士变成了方巾道袍的帝王。乾隆题词“是一是二,不即不离;儒可墨可,何虑何思”。这就是《弘历是一是二图轴》(也称《弘历鉴古图》)。与仇英作品相比,《弘历是一是二图轴》中的陈设细节有了不小的变化。画中,乾隆帝坐在一个罗汉床上,身后屏风上的《汀洲芦雁图》换作了一幅“四王”风格的山水,靠几换成了如意;纱罩下饮茶用的托盏,变成了玉璧和青铜觚。原图平视的视角也变成了微微的仰视,前朝文士风流逸趣的书房,摇身变作堂皇富丽的宫廷书斋。但是,房中家具摆放的总体格局没有变化,只是画屏对面的小盆景因为视角的关系,湮没在珍稀古董的光芒之中。
明代文人雅士的书房,突出特点就是以文房清玩为点缀,明式家具陈列其间,烘托出和平安宁幽静的气氛,反映出明代文人所追求的是一种与世无争、悠闲安逸的生活状态,即所谓“宁为宇宙闲吟客,怕作乾坤窃禄人”。书斋平时洁净幽雅,须尘无染。文人雅士在这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闲倚床榻览古籍,挥毫泼墨绘丹青,或约上三五同好,齐聚雅斋,摩挲古鼎,品鉴古画,或抚琴弹奏清曲一首,逍遥自乐,以终天岁,不虚此生。提问环节
提问:抽屉和柜子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周京南:清晚期出现,清中期以前都是书格、书架。
提问:宋代有没有文人书房?
周京南:有,但是绘画作品中大量出现文房、书房是从明代开始的。
(责任编辑:李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