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战争中的双城兆麟中学

李炳侯

在东北中长铁路沿线德惠以北哈尔滨以南，其间有座古城叫双城堡，日本投降后的1945年11月，中共领导的东北人民自治军辽东支队进驻这里，使之成为中共“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最早进驻的北满地区南部县城。

1946年初，南满地区国共两党为争夺东北，在北宁线展开激烈战斗；而在北满哈尔滨，敌我斗争也异常尖锐复杂。3月9日，哈尔滨中苏友好协会会长李兆麟将军被国民党军统特务暗杀。4月1日，中共满洲省委在双城堡东南郊双城中学，为李兆麟将军举行隆重的追悼会。会上展出了李兆麟将军的血衣；追忆了李兆麟将军为民族独立历尽艰辛所建立的丰功伟绩。会后，决定将双城中学命名为兆麟中学。李兆麟将军的老战友、原抗联第三路军政委冯仲云，深情地为学校题写了校名。同时决定，将李兆麟将军转战林海雪原时写下的《露营歌》定为校歌。从此，在内战烽火一天天逼进的形势下，在北满根据地双城堡诞生了一所“抗大”式的革命学校—双城兆麟中学。在东北三年解放战争中，它为建设民主自由的新东北，培养、输送了一大批人才。

初期的兆麟中学，学生只有两百多人，教职员也不过二十几位。学校的房子由于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教学条件很差。但在兆麟精神鼓舞下，经过一番努力，学校还是按时开学了。

然而，由于内战烽火向北满漫延，仅开学不到两个月，双城堡就经历了一场极为惊险的反动势力暴乱。1946年5月，由于敌我力量悬殊，东北民主联军在四平保卫战中寡不敌众，被迫撤出四平。国民党军占领四平后，又沿中长路向北推进，相继占领长春、德惠以及东满吉林，第二松花江以南大部城市，均被国民党军占领。

此时，双城堡与敌战区仅隔一条松花江。由于敌进我退，东北形势开始严峻，双城堡首当其冲，当地反动势力开始疯狂反扑：地主武装不断袭击我农村工作队，杀害土改工作队员、农会干部；土匪武装蜂拥而起，打家劫舍，袭击我民主政权；敌伪汉奸、国民党残余势力也起来组织“先遣军”，迎接国民党“中央军”到来。一时间，双城堡腥风血雨，黑云压城。中共中央东北局鉴于敌人可能继续北进，决定向北撤退，双城县党政机关也做好了向北部山区撤退的准备，兆麟中学因此停课。

然而，敌虽占领了重镇长春、德惠，但因在四平遭到我民主联军重拳打击，进至长春后再无力北进，被我阻于松花江南。于是，双城县民主政权又立足下来，党政机关又返回双城县，并向敌展开了大规模围剿，全力消灭封建地主武装。双城县我主力部队和公安武装，对盘踞在沿河一带的土匪进行全力围剿，在城内全力清除敌伪汉奸、国民党残余势力。双城县革命根据地很快又恢复了秩序，兆麟中学学生也回到学校开始正常上课。

进入1947年，松江省教育行政部门为兆麟中学派来了一位新校长，名字叫陈一军，是从延安来的老干部。至此，兆麟中学结束了民主政权县长兼任校长时期，开始步入正轨。为适应形势需要，兆麟中学在原来基础上又开办了师范班、师范专修班，初中部又招收了插班生。因战时需要，还开设了“地干班”、“行政班”。同时扩大了招生范围，在本县11个区招收翻身农民子弟；城市贫民子弟，拥护共产党、有革命倾向、要求进步、愿为人民服务的各阶层青少年；同时，还扩展到附近五常、阿城、三岔河、榆树等地具备同样条件的青少年。这一年，学生达到400余名。在课程方面，除正常的中学课程外，还开设了政治课。开学后，首先组织了一次“谁养活谁大家来谈一谈”的大辩论，每个学生都要参加，都要表明自己的看法。辩论中出现三种观点：一种是“穷人养活了富人”，另一种是“富人养活了穷人”，还有一种是“互相养活”的折中观点。为了将辩论引向深入，让学生有正确认识，学校让从农村来的贫困家庭出身的学生，讲述自己家庭受地主剥削压迫的经历。理性与感性结合，最终得出“穷人养活了富人”的结论，得到全校师生认同。接着又举行了“忆苦会”。仍由农村最贫苦，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学生讲述自己家庭受地主剥削、压迫的悲惨经历。忆苦会激发了师生对地主阶级的仇恨，认识到在农村进行的土地改革，就是解放农村生产力，使耕者有其田，使穷苦农民有饭吃、有衣穿的伟大历史变革。而正在进行的解放战争，就是要彻底推翻压在劳苦大众身上的三座大山。“忆苦”提高了全校师生的阶级觉悟，许多学生和教师要求参加革命，到农村参加土地改革，还有的要求参加民主联军，甚至有70多名学生还写了血书。后来，学校为了适应战时需要，批准了200多名学生光荣奔赴各条战线，充实了部队、民主政权、工厂、矿山的革命力量。

兆麟中学开始初期，为提高教师、职员的政治、理论水平，还建立了政治学习制度。通过学习，教职员普遍提高了政治思想水平，树立了为人民服务的坚定信念，从而提高了教学水平。理论与实践结合，实现了学生学好、教员教好、学习第一、上课为主的教学方向，实现了全方位为支援解放战争、农村土地改革、建设民主自由新东北服务的目的。

教学是一个方面，另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学校还组织学生担负起战时宣传人民、鼓舞人民的任务。学生们组织了宣传队、秧歌队、歌舞队、话剧队，在学校大唱革命歌曲，演出歌剧、舞蹈、话剧。学校还组织学生走上街头，为群众歌唱演出，深入农村、部队、工厂演出。当时唱的歌曲有：《你是灯塔》、《延安颂》、《五月的鲜花》、《我们是东北青年》、《黄河大合唱》、《翻身道情》、《铁树开花》、《八路军进行曲》、《游击队员之歌》等；演出的歌剧有：《兄妹开荒》、《白毛女》、《夫妻识字》、《血泪仇》、《姑嫂参军》等；话剧有：《裁缝亡死》、《打老蒋》、《升官图》等。这些作品群众喜闻乐见，一学就会，大大鼓舞了群众，并认识了共产党，拥护共产党，跟着共产党走；激发了他们支前、参军、保田保家、支援爱国自卫战争的热情。

1947年5月1日，双城堡举行了历史上第一次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大会。兆麟中学学生走上街头，进行宣传演出，宣传党的土地改革政策；歌唱我军“三下江南”、“四保临江”及春季攻势取得的重大胜利。这天，双城堡大街小巷一片欢腾。群众也走上了街头，跟着学生一起唱：“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伟大年轻的中国共产党，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五一劳动节过后，松江军区宣传部组织了一个战地服务团，动员哈尔滨周边县城中学学生参加。战地服务团的任务是，深入到前方战地部队，将后方土地改革、农民翻身后的生活情况、群众支前、青年农民参军热潮等，报告给前方部队战士们，使战士们知道自己家乡的情况，鼓舞战士们安心作战；同时再将前方的捷报、战士们英勇杀敌立功的表现带回后方，报告给军属和群众，增强后方群众的胜利信心。兆麟中学有20名学生自愿报名参加，后征得家长同意加入了战地服务团。这些学生跋山涉水来到前方部队，与战士们同吃、同住、并肩战斗，一面宣传，一面演出，在3个月时间里经历了战火考验，与部队官兵结下了战斗友谊。任务完成后，这20名学生不肯离开部队，要求参军，但松江军区没有批准，让他们按时返校。可学生们态度十分坚决，最后除少数几名学生返回学校外，多数学生被批准穿上军装，参加了东北民主联军。

当时兆麟中学从农村招来的贫苦家庭出身的学生居多，他们大多生活极为艰苦，有的根本交不起学费，都是由民主政府给予减免的。而当时学校生活条件也很苦，一天三顿吃的全是大馇粥、高粱米、白菜土豆汤、成菜，没有什么油水。但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学生们还是孜孜不倦地学习、训练。由于战时需要，学生们一批批被部队或地方领走参加革命。暂时没走的，在形势影响下，也十分向往革命，立志投笔从戎。双城县有一个新组编的独立第4师，驻在厢兰三屯，该师有个宣传队，有19名女学生都是从兆麟中学出来的。她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平时负责演出、宣传、教战士学文化，战时担负抬担架、抢救伤员、打扫战场等任务。这些女学生中有名字记载的是：王秀兰、陶明、王艺林、徐来风、徐来琴、刘玉琦、李莉衡、陈瑞琴……东北解放战争末期，独立4师被编为东北野战军第12纵队第35师，平津战役结束后，东北野战军在平津地区改为第四野战军，第12纵队改为第49军，35师改为146师，这些女战士随军进入中南地区。她们在行军、作战、宣传以及发动群众中都立了功，受了奖。其中，李莉衡因南方天气炎热行军途中中暑，但她仍坚持发动群众工作，最后因病情加重昏倒，再没有醒过来，永远长眠在湖北沙洋，年仅17岁。这支宣传队进入湖南后，又在衡宝战役青树坪血战时，出现在界岭战场，在全师面临绝境的情况下，和战士们一起战斗，鼓舞士气，气氛悲壮，可歌可泣。

1948年5月笔者在新华社东北野战军总分社工作，一次到长春前线战地采访，发现围困长春的第12纵队文工团里，有28名从兆麟中学参军的男女学生，年龄都在16岁到21岁之间。他们经常在战地前沿向蒋军官兵喊话，十分活跃。他们的《宣传队员之歌》这样唱道：“我们是为兵服务的文化战士，我们在战斗里成长。我们是部队的宣传队，活跃在爱国自卫战场。把人民的力量，战士的荣光高度发扬，把杀敌的勇气，战斗的烈火高度歌唱。我们要面向连队和战士们在一起；我们要深入实际改造自己。高举毛泽东大旗，永远前进永远胜利。”在潋情燃烧的解放战争中，笔者作为一个战地新闻工作者，在追随东北民主联军、东北野战军以及进入中南地区后的第四野战军的采访中，所到之处都能见到从兆麟中学参军的学生。震惊中外的辽沈战役开始后的一天夜里，一支长长的队伍行进在秋后的原野上，向彰武方向前进。时已近初冬，寒风扫路，战士们身上都披着一条毯子。这支部队是东北野战军第十纵队。夜，十分宁静，战士们疾进的脚步声像一首奏鸣曲，轻飚在田野中。队伍行进中，只见一处突起的山包上，站着一个穿着军装、披着毯子的女宣传队员，正打着呱哒板高声唱着：“叫同志你别发慌，今晚急行军保管打大仗，打大仗多舒畅，你想立大功，我想挂奖章，咱们十纵毯子队，气死北风威名扬！”望着这个女宣传队员，我不由自主地上前问道：“同志！多大年纪了？”她回答：“17岁。”我又问她是什么时候参军的。她答道：“1947年5月，在双城兆麟中学参军的。”遗憾的是部队还在前进，她要继续作鼓动工作，我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但几十年过去，这个女宣传队员的形象却一直印在我的心里。后来，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小姑娘，你在哪里哟？》发表在报纸上。1978年，我在上海遇到47军军长曹里怀（十纵后改编为47军），说起这个女宣传队员的故事。曹里怀激动地对我说：“当时十纵队没来得及发棉衣，天已渐冷，部队战士都披着毯子行军，部队宣传队就编了这个快板。你说那个女宣传队员是双城人，完全可能。当时十纵队几个师都有双城县参军的学生兵，双城县对东北解放战争是有很大贡献的！”

的确，双城兆麟中学在李兆麟将军精神感召下，三年解放战争中有百分之九十的学生先后投身革命，为东北民主联军、东北野战军以及北满根据地民主政权建设，恢复工农业生产、土地改革后的农村基层政权建设、巩固，增添了新生力量。这些学生从学校走向战场，在白山黑水，在中南五省地区，都留下了他们战斗的足迹。建国后，他们又成为建设新中国的骨干力量。

然而遗憾的是，双城县未有保存三年解放战争时期兆麟中学这方面详尽的历史资料，兆麟中学本身也未保留下这方面的档案。在解放战争期间，在建立双城县革命根据地时期，究竟有多少双城兆麟中学的学生投身革命，把用青春和生命献给了祖国和人民，至今没有完整的记载。历史赋予了双城人民在三年解放战争中担负艰巨使命，兆麟中学也造就了双城县革命根据地一代革命青年。他们在奔赴战场时，高唱着：“我们是东北青年，站在革命最前线。面对辽阔的海洋，背负着黑水长白山，我们的意志似钢铁，我们的热情似火焰，为了建设民主自由的新东北，我们团结一致，勇敢挺向前。”

时光流逝，岁月如歌。68年过去，当年兆麟中学那段辉煌已成为历史。从这里走出的学生，如今有的已经作古、有的也进入暮年，但他们走过的革命道路，昔日战火中献出的青春、鲜血和生命将永世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