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小革命”
2014-11-26夏珍
夏珍
“你们需要什么?”“我们能提供什么?”“我们能做什么?”
3月初,在办公室里和一群打拼网络事业的年轻人碰面,他们平均30岁上下,手上有各种奇特的“小型公司(网站)”,曾经帮蓝绿政客规划网军,曾经帮各级管理部门从中央到地方设计防灾网络通报系统,还曾经打造二手货卡进入偏乡指导老人小孩网络化,该计划还曾经得到当局颁发的奖项……
会找上这群年轻人,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所任职的网络新媒体集合了一群老记者,老狗想玩新把戏,免不了得向年轻人取经。一场两个半小时的会谈,我的老板一再询问双方合作他们开的条件是什么?用白话文讲,就是“我们的合作需要付费吗”?没想到,从头到尾他们没开口要任何费用,甚至多次“欢迎取用我们的内容”。
会后,我的老板叹口气说:“不必钱的最好(有热情)。”我心里想的是,“为什么‘赚钱这件事不在他们的优先考虑之中?”他们的拼劲毋庸置疑,他们也在寻找“盈利模式”,但是,在所有谈话中,“分享”是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
最近这几年,台湾有各式各样的“独立媒体”“公民网站”“公民记者”,随便举个例子,有个网站“零时政府”,汇整所有“立委”问政记录和政治献金,转化为超炫的数据视觉效果,完全把只能写“空包弹特稿”的老记者(如我)打败。还有个年轻一辈聚焦于环境问题的记者朱淑娟,她曾在主流大报《联合报》任职,离开后单打独斗于环保运动新闻,几乎年年得新闻奖,问题是,微薄的奖金如何支撑她的生活?高薪,似乎从不是她选职的优先考量。
这种“钱不必赚很多”的理念,其实已经深埋在台湾很多年了,至少十五年前,台湾开始流行“慢活”,响应的多半是在职场上拼博大半辈子的中壮辈,特别是金融科技圈,决定从城市出走,转进乡村,当时流行的是“移民宜兰”:移民台中、台南、高雄……半辈子攒点钱之后,离开台北,开始过点“简单的生活”,成为一种“生活美学”。
接着,这股风潮向下延伸,约莫八九年前,“农委会”开始推动“漂鸟计划”,鼓励年轻人返乡或入乡务农,计划推动之初被视为天大的笑话,因为台湾农地产值不高早成定论,即使种植高单价的经济作物,都因为农地规模无法扩增而不可能提高盈利,遑论销往何处。
不过,台湾永远有创造奇迹的可能,特别在网络发达之后,农村开始流行自产自销,不再透过大盘商、中间通路,每个农户都有机会成为个体公司,网购有机作物成为一门新兴行业,“生活美学”与“有机养生”结合,简直无往不利。
当然,这里的“利”显然不能跟郭台铭等所谓富豪之利相提并论,但却提供了一种生活的可能。甚至,政坛失意或过气政客挥一挥衣袖学陶渊明,比方说,曾经是陈水扁左右手的罗文嘉在老家种田开书店,完全展现耕读传家的客家本色;30年前被喻为“街头小霸王”的林正杰在花莲有田一片,挽起裤脚像模像样;还有陷入弊案官司的邱义仁在被限制出境的岁月里,委身于台南戴振耀农场种番茄,每到收成季台北就吃到不少“义仁小番茄”。
台湾事事流行“小确幸”,只要能“小”得出名堂,就能成为网络夯点,政客如此,其实,寻常小民亦复如是。五年前,“我的小革命”既是出版书名,也是流行语,意思是从生活中寻找小小的转型,不少企业家对此深不以为然,认为台湾失去了向海洋冒险的移民性格,满街青年只想开一间小而美的咖啡馆,没人再有创业精神。
但是,小而美的咖啡馆算不算是创业呢?我老家台中有不少巷弄改造计划,不劳当局,一群二三十岁年轻人在网络号召“公益平台”,用极低的价格重整破烂市区中的老屋,有咖啡、有工艺品、有书坊,一条街的面貌为之改变,龙应台看了之后为之惊艳,号召金融界携手在台中成立“艺术银行”基地,于是,生活也可以成为“文创”。
云林口湖乡,还有一群平均30岁不到的大男生,接下早已荒废的祖业:养虾,鱼虾混生,海水自然养殖,虾场装置得像开心农场,是虾场也是体验营,当然提供民宿。
世代差异从创业选择就看得出来,上一个世代追求的是“大”“富”不够还要“豪”,从咖啡馆(85度C)、书店(诚品)到杂货(统一超商)……无不要做出个“连锁”的阵仗;下一个世代讲究的是“独特的自我风格”,因为独特而“小”不是问题,因为“大”而面貌模糊才是困扰,在他们的面前问到月收入有没有22K都显得俗气。
碰到这样的年轻世代,既欣喜又担忧,尤其如果你是这种年轻人的爸妈。我问搞信息的儿子,“毕业后想做啥?”他这么回答,“我们要做一个公益平台,帮有创业梦想的人募资,分享梦想、分享资源。”天啊,又是“分享”,还有公益,作为拼搏于职场的长辈,自叹弗如之余,只能私心调侃,“有本事就别找我募资。”
曾任《中国时报》总编辑,《时报周刊》社长,现任风传媒总主笔;曾出版《宋楚瑜中兴纪事》等十三本著作